因为重新整治不久,夜间的慈宁宫显得略微冷清,已到了掌灯的时刻,燃起的宫灯寥寥,只有后殿内较为明亮,殿中院内的内侍宫女也都轻手轻脚,尽量离得远远的,唯恐发出一点声响,触怒了新来的主人。
砰!一声脆响在后殿堂中响起。
“娘娘?”侍立的崔文昇一脸难消的惊惶,没有立即招人,来收拾地毯上散落的参茶和瓷器碎片,失声唤道。
“呼。”长吐一口浊气,郑皇贵妃睁开眼睛,里面一片灰败,面色也显得疲惫不堪,上一次这么失态,还是先帝驾崩的时候,强行咬咬牙,终究还是从失神中恢复过来。
又是好半晌的沉默,犹自不甘心,郑氏向自己门下大太监再次确认道:“今日皇帝立李选侍为皇贵妃的旨意,被那些措大堵回去了?皇帝没有说立太后的事?那方从哲没有出声?”
“回娘娘,是。”崔文昇涩声道,无声地叹了一口气,有些怜悯地看了一眼眼前端庄不再的贵妇,皇帝眼见时日不多,立选侍为后,皇贵妃立为太后的谋划,十有**要泡汤了,今时不同往日,首辅不用说,也是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但随即想到自己处境更是堪忧,心中满是颓丧。
又是一阵略显急促的喘气声,终于,郑氏缓缓坐直了身体,眼中泛起一股狠厉,独宠于宫中二十多年,压服嫔妃无数,更是与朝臣数次相争,在这紫禁城中“一言九鼎”,先帝都难以违拗,她可不是那么容易认输之人,况且这宫中“冷暖”较寻常地方更是分明,一旦失势,晚景必定倍加凄凉,自己可不能陷于那般境地!
“不要做这无用的颓丧模样!”略显凶狠的训斥了一句,她自是知道自己门下大太监的心中惊惶,进药本就是一搏,事败之后,别说是他,自己也讨不了好去,但是事情还有一线机会。
迎着崔文昇那惊疑不定的目光,郑氏一字一顿地说道:“你去找李选侍,跟她说说诚孝太后故事;让她必要时,一定要把皇长子给看好了。”
诚孝太后?崔文昇的眼睛猛地圆睁,英宗皇帝时垂帘秉政的张太后?!这可是天大的事呐!心头猛地一抽,他嘴巴不受控制地大张,脑中一片空白,一时间竟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还不快去!”郑氏略显狠厉的目光,把他惊醒,事情已经不能再坏了,敬献美人的是他,贡上药石的也是他,难道还有什么退路?至于夜间的宫禁,他久在宫中,自是有办法。
“是,是,谨遵娘娘懿旨。”崔文昇艰难的咽了一下口水,脑中恢复一丝清明,挪动身子,脚下却难免有些踉跄,急急往殿外奔去。
片刻后,只有凌乱的脚步声,从黑暗中传来。
与慈宁宫相对,位于宫城东面的慈庆宫,此时的书房中也是灯火通明。从乾清宫回来之后,朱由校没有让人伺候,已经独坐在房中大半个时辰,记忆中的事情一件一件发生,帝国动荡,波云诡谲,压得他快要喘不过气来。天见可怜,他才刚刚适应自己的身份不久,而前世的自己何曾亲自面对过“历史事件”?
脑中紧张地飞转,泰昌天子命不久矣,而自己将会被李选侍挟持,然后会在东林众臣的带头下,当做布偶一样的被争吵抢夺,虽然最终登上帝位,但却从一开始就成为了一个笑话,这也是一系列或真或假的荒唐惨事的开端,而“正人君子”们,也会因为拥立护驾之功,充斥整个朝堂,然后将帝国拖向历史上那原本走向毁灭的轨迹
越想越惊惶,一粒粒豆大的汗珠,从从少年的额头上冒出,在灯下闪着光。
砰!
朱由校紧握拳头,猛地砸了一下书案,不行,我绝不会成为一个受制于后宫妇人之手的笑话,也绝不会让后面的惨事,如历史上那般发生!因为激动,眼睛略微发红。
咯吱一声,一直在门外守着的李进忠,一听到声响,犹如惊弓之鸟,急忙推开门,快步上前行礼道:“殿下可是有事吩咐?”语气中带着惊惶,这种时刻,每一位局中人都犹如难掩惊慌。
朱由校闻言,转过头去,直直地注视着眼前的太监,半晌没有说话,李进忠慢慢地镇定下来,略微忐忑地低下头去,暗暗心惊,皇长子的目光,竟是前所未有的摄人心魄,有若实质,心中惴惴,不知道是自己哪里做错了什么。
“李伴伴入宫多年,本宫和先母多亏照料。”朱由校深吸一口气,这个太监不管后世如何,至少是忠心于自己的,况且更要紧的是,现在除了他,自己也没有几人可用了,尽量放缓语气,温声道。
“殿下言重,都是奴婢本分。”李进忠微微抬头,略显错愕,或许是想起多年来的小心伺候,慢慢的,陷入乐片刻的恍惚,赶忙跪下叩首道。
“父皇圣体违和,本宫要劳伴伴费心的日子还长着了。”上前一步,朱由校伸出双手,想将地上的亲信太监扶起,李进忠身材高大,朱由校略显稚嫩的双手,还微微有点吃力。
感受到皇长子的力度,李进忠赶忙顺势起身,眼含热泪,不禁哽咽道:“奴婢万死不辞。”在宫中多年,虽是伺候亲近,但何时得过如此礼遇,他只觉得胸口热流上涌。
朱由校尽量面上显得诚挚,心中却是略微不适,不知道自己这么做是否有效,等到李进忠起身收拾妥当,情绪稳定下来,方才轻轻拍了一下他的手臂,又温声问道:“今夜慈庆宫中当值的侍卫是?”
“回殿下,是锦衣卫梁千户。”擦拭完泪水,李进忠隐隐猜到皇长子的打算,躬身回道。
“唔,”点了点头,朱由校吩咐道:“有劳李伴伴,让梁千户来见本宫罢。”
“是,殿下。”李进忠拱手行礼,复杂的目光中,带着一丝敬畏,皇长子似乎在这一个月飞速长大,今夜又是与自己推心置腹,又是和宫中侍卫亲近,实在不像个十七岁,未及冠的少年。
八月底的天气,还是略微有些燥热,书房的窗户半掩着,朱由校没有去注意自己亲信太监的神色,只是阴晴不定地望向外面的夜空,漆黑一片,似乎有层云遮住,不知道那后面是星月,还是暴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