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萧瑟,长安街上,梧桐叶黄。
已是夕时,路上行人渐少,阮大铖漫无目的地独自游荡着,看起来失魂落魄。
“完了,”眼神空洞,他喃喃自语。
“全完了!”忽然,他忽然失态大喊一声,将路上走过的大娘子吓了一跳“啊!”逃也似的跑开。
这一声尖叫方才把他惊醒,呆立片刻,猛地抖了几下,他伸手将衣袍和紧,赶忙向自己宅子走去。
也难免他失态,朝堂上不是西风压倒东风,就是东风压倒西风。
十月正朔的大朝会及后续,让楚、浙、秦等党人一时欢欣鼓舞,竟然又有几分气象;却让让东林气势为之一沮,甚至战战兢兢:
当日,内监赏赐首辅方从哲、阁臣韩爌、兵部尚书黄克瓒、给事中杨涟;
下值前,宫中以辽东兵事紧张为由,夺情辽东巡抚周永春;
第二日,杨涟连升两级,被擢为正六品的太常寺丞;而听闻消息的太常寺卿,**星大人,随后数日,都没有去上差了;
又,内阁对日前东林官员提议的,召还叶向高奏折进行了重新票拟,只说是“叶公才具天下,足以辅弼,但辞召多次,恐确为身体不适,惟请皇帝圣裁”云云。
次日宫中红批便回,上书“待叶公身体大好即召”;却好似忘记了一样,对派人探视确认的安排,朱批和票拟都没有提起。
朝堂上,东林党人心中本来“稳操胜券”的廷议,遭遇惨败,又有韩爌、杨涟,这两个重量级的“叛徒”,如此大的朝会变故,在一天就传遍了全京城,让东林党成为笑柄。
更让众人没有想到,当日的出头鸟,现世报来得这么快:
户科给事中史姚宗文,因巡视辽东“有功”,被迁为七品县令,即日启程,远赴云南某县任职;不仅从京官换到地方,还去了那“瘴气”横行的千里之外;据好事者说,出京的前一晚,姚大人在怡红院醉生梦死,嚎啕大哭一场;
督察院御史冯三元,被平调至贵州某县任县令;据说调令下发当日,冯御史在都堂值班房内,失声痛哭,张大人面色铁青,却未发一语,只是接下来的三日,都没有去当值;
朝野之间更是疯传,说是督察院要“去东林化”,这古怪的说法,大家虽是没有听说过,但是却瞬间意会了,只是不知道从何人口中传出;又有说法是“宰相起于州郡”,清流直接入阁的传统会被废弃,这冯三元只是开始;不过朝野间对这种说法嗤之以鼻,只觉首辅要对东林下手了;
又有御史上书,建议将天下私立书院,收归礼部管理;要知道东林“圣地”,东林书院可就是私立书院,据说是这次重点的“监管”对象,不过这封上书倒是被皇帝留中了;
朝中的变故和或真或假的消息,已经把东林中人折磨的胆战心惊,京城中“东林党人”骤减。
而他阮大铖,吏部将他晋升为户科给事中的条陈,半途而废;据他相熟的吏部同年悄悄告知,是被韩阁老亲自授意的。
难忍心中愤懑,抱着一丝希望,他又来到赵府,希望见一面赵老大人,谁知却连门都没有进去,只有门房冷冷地回了一句“赵大人在家养病,不便见客”。
天下之大,此刻他阮大铖竟无处可去,长街上的身影,又是茫然呆立。
赵府中,赵家长子满脸忧心,陪着一位郎中模样的人从后院出来。
“许大夫,家父的病?”离后院卧房远了,赵家长子方才轻声问道,面色焦急。
“赵大人洪福齐天,只要不妄动忧思,静心将养,将无大碍。”被称作许大夫的郎手回道,他常年在官宦家中行医,倒是会说宽心话。
只是赵老大人急火攻心,昏倒在地,加上年届古稀,有些话还是要说,正色道:“若是操心过度,在下只怕”
“有劳许大夫。”赵家子会意,脸上忧虑更甚;随即让管家奉上诊金,送郎中出门而去。
但当晚,卧房中的**星不顾家人劝阻,起身进了书房,虽是眼前阵阵发黑,他的脑中依旧不停。
他错判了方从哲的立场,也高估了东林党人的一致性,更加估计错了皇帝对东林党的态度!
黄克瓒出声或在他意料之中,谁知道方从哲竟然又站了出来?杨涟这个被视为东林旗帜的骨干,竟然和自己不是一条心?现在居然又到了太常寺给自己上眼药?!
更加出乎意料的,是那个没有出阁读书,连毛都没长齐的少年皇帝,竟是个有主意的?!
还有那午门前的观兵,竟然让好些个官员瑟瑟发抖,那还有一丝读书人的铁骨?!
还有韩爌!**星只觉牙间咬出血腥,但他屡经沉浮,绝不会因为一时“小挫”,就投子认输。
当夜他强撑着,秉烛伏案疾书,一封是给公认的党魁叶向高,必须要马上想方设法返京了,否则,刚刚复起的势头已经被打断,现在方党起势;一封是给李三才,他交际广泛,并且赋闲在家,适合联络。
只是第二日早间,不少人看到京城名医许郎中神色严峻,再次出入赵府;据说是赵老大人急火攻心,再次病倒了。
两日后,当消息传到通州李府,李三才连心爱的茶杯都摔碎在地,恼得差点背过气过;苦心策划的大计竟然给破坏了,他高声破口大骂:“可恨错看了你们这些竖子!”
不知道是在骂方从哲?还是韩爌?杨涟?还是在罪大恶极地咒骂当今皇帝?
一个时辰后,方才缓过神的李三才,捏着一封信重新又走进了书房,还有机会,他暗暗发狠。
七日后,朝廷抚慰的旨意,传到了福州叶府。
这回弄巧成拙了,前首辅舌根发苦,自己没病怕也是成了有病了;看着堂前的赏赐,又看了看手中的书信,叶向高无奈摇头,口中轻叹:“圣心如铁,不如归去,何苦再去争?”经历过被打压的万历年间,他深知,与皇帝作对,最多也只能两败俱伤;一时竟有些心灰意冷。
同一日,辽东经略熊廷弼也接到了朝会及后期处置的消息,随之而来的还有皇帝对他请辞奏章的口谕“有则改之,无则加勉,辽东之事,朕倚飞白为干城”。
据行色匆匆送口谕的內官说,这是皇帝单独给自己说的,因为按照规矩,自己原本的请辞奏章已经被皇帝、内阁驳回封存了;內官另外又提前告知,与他配合默契的辽东巡抚周永春,已经被皇帝下旨夺情了。
一时间熊廷弼只觉得一股热流上涌,心中大石终是放下,连忙伏地叩首道:“皇帝圣明,臣熊廷弼当万死不辞!”向南叩首谢恩不已。
又一日后,京中的消息传到广宁府,王化贞如胸口遭人重击,脸色阴晴不定;良久,方才一个人回到书房,写书请调。
以他的敏感自是知道,东林这次败了,加上自己与熊蛮子意见相悖,连着座师叶向高也眼看着无法起复了,当下自己在辽东前途暗淡,没有必要在这硬抗,走为上计,虽理智如他,心中同样满是愤懑。
而他的调离文书,半月后,被朝廷批准;东林在辽东的一面旗帜,撤走了。
十月的京城,秋风扫落叶。
十月,辽东巡抚周永春丁忧,帝以边事紧急,夺情,不允归;蒙童受命赴辽;擢杨涟太常寺丞;上遣使慰向高。
——《明史·本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