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州府城所在的平原上,本就是西面有山,地形狭长,而叛军所在的西南高,城池所在的东北低。
咚咚咚!咚咚!
此时数千叛军连同着裹挟的民众,伴着急促的鼓点,逆着阳光,犹如一道恶浪,狂泻而下,其中夹着着呼吼狂叫声,脚步声,汇成一阵惊雷般炸响,声势惊人。
隐约可见打头的,是扛着夯土、石木的汉民男女,如同牲口一般,被身后凶恶的夷人驱赶着,虽是能听到哭喊声,速度却是丝毫不见慢,偶尔脚下拌蒜走得慢的,便是兵刀相加,血洒满地。
不过一里之地,即使常人走路也不过是盏茶时间,何况是大军冲锋?此时府城上的官军,已经能看到衣衫褴褛的汉民面上的绝望,听到他们口中发出的哀嚎。
“我们是被逼的,不要杀我们——”
“官爷救救我们罢——”
他们身后的夷兵也不去阻止,只是狰狞的看着城头,弓手们们搭上弓箭,准备着,等待着这些汉人父母官的反应。
“大人,余下的滚木和金汁用不用?”城头竹帘壁户后,看着城下铺面而来的大军,李守备面色苍白的问道。
“用!”孙传庭嘴角紧绷,眼睛死死地盯着城下,被掳去的汉民马上便可以堆放夯土了,身后十步不到,便是“好整以暇”的夷人弓手,在等着城上的人露头。
他握住剑柄的手,因为太过用力微微发白,夷人卑劣,驱民攻城,毫无人性,但自己身为知府,守土牧民,这些即将逝去的性命,不也是自己的过失吗?
轰轰轰!
滋滋滋!
城上的反应没有丝毫迟疑,滚木、金汁,径自投下,城上城下的气味愈发难闻了,顷刻便响起惨叫声,一个个被砸中或是浇中的汉民翻滚哀嚎。
城上的将士不少面露不忍之色,但慈不掌兵,这已经不是第一回了,没有人出声反对,为了自己和城中百姓的安危,大家伙都知道不能放任城下堆夯土,现在土堆最高处,也不过离城头只有一人高了!
咻咻咻!
城下的夷兵似乎早在等待这一刻,不过三十步不到的距离,关键官军不多的弓手,已经在近月的对射中,损失殆尽,城中又没有什么可用的火炮,毫无压力之下,城上那些忙活的明国青壮,简直就像是一个个靶子。
“啊!”“啊!”
痛呼在城上四处响起,虽说夷人的弓软,但如此近的的距离被射中,也是痛入骨髓,马上便不能动弹,只能倒在地上哀嚎,虽然知府已经将城中的医士全部召集到城上,但一时仍是抢治不及,让城上众人的面色愈发难看。
“啊,真的要死人嗦,老子还没有娶婆娘啊——”
不知是谁府中的护院,将手中的物什抛下,嘴中念念有词,似乎腿脚一软,就要往后跑去。
噗!
一片血雾漫天,那护院的叫声和脚步,都在一瞬间戛然而止,只是捂住喉咙,不可置信的看着身后的老人,然后倒下。
原本有些骚乱的城头又静了下来,只有新上城头的青壮面色惊疑不定的看着四周,而兵士们最多也就是面色微微发白,这个把月来,杀得的“逃兵”也不是一个两个了,众人已然见怪不怪了。
“我等身为城中身强力壮者,不用血肉之躯抵挡夷人叛贼,难道要让父母妻儿丧于贼手吗!?”此时知府那冷厉的官话肃然响起。
是啊,这些个乱贼烧杀抢掠,杀人盈城,若是被破了这府城,不仅自己,连同家小妻儿都要惨遭屠戮实在是逃无可逃;青壮们又看了一眼“岿然不动”的兵将,心神终是定了些。
旭日升起,腥臭的府城的声响慢慢小了一些,城下的汉民已经损伤殆尽,只余下哀嚎声,残肢断臂四处散落而城上的滚木金汁也已经用完,夯土堆最高处,离城头已经不足半人高,似乎可以一跃而上了。
城外六十步,黑色大纛下,全副甲胄的奢寅微微点头,阳光下的炼狱一般的景象对他毫无影响,只怕稍微感叹了下,附近恐怕再没有这么多汉民,可以充作炮灰了,不过城中已经没有什么守城之物,土堆的高度也是够了,可以攻城了。
就在今日了!他猛然举起拳头,向前一挥。
咚咚咚!
军阵中,低沉的战鼓再度响起;原本就居于阵前的甲士,手持腰刀、圆盾,头戴笠帽,呼喝怪叫着慢慢往前而去,人数不足五百,但身上黑色的铁甲和锋利的刀刃,在阳光下泛着令人恐惧的光芒。
奢寅点点头,面色露出自得之色,这建奴攻城的招数,想必用不了一炷香的功夫,就能登上城头;何况,自己还搜罗了营中所有兵士的甲胄盾牌,挑选了精壮之士,实在是狮子搏兔!
哗!
原本只沉静片刻的城头,立刻响起一阵哗然之声,前些日子都还是“浅尝辄止”,今日叛军是要动真格的了,看城外那数百夷人的甲胄,可不输军中的校尉分毫,自己这些大头兵,可是身上大多连个皮甲都没有,叛军还有弓手压阵,这怎么打得过?!
士兵们的面面相觑和惊疑不定,被孙传庭净收眼底,但事已至此,又能如何呢?他深吸了一口气,看了眼身侧的陈叔,开口道:“只能放上来了?”
陈叔没有说话,只是沉沉点头。
己方没有弓手,只要在城上露头,便是叛军的活靶子,而若是到了两丈有余的城墙上,有视线和双方兵士交错的原因,叛军的弓手便不好再放箭,而且到了城上,官军以人多对人少,以有心算无心,或可以一搏!
“列阵,墙上迎敌!”孙传庭点点头,从身旁的一位兵士的手中接过一杆长枪,厉声道:“如前些日子的操演,为国尽忠、以性命保护家人,便在今日!”许是紧张,他的声音中也有些发颤,这可是最惨烈的肉搏厮杀了!
“搞快点儿,瓜娃子儿!”
只迟疑片刻,城上便开始响起低声催促,士兵们便在上官的指挥下,开始排成队列,紧握着手中的长枪,准备迎敌,城上的走道最宽处也不过两丈,还要将城垛附近的地方让出来,全部集中的几百将士,倒是显得有些拥挤。
一身官袍的孙传庭被强行挤在了最后面,他身前大多数将士的眼中都很紧张,用力握着长枪的手指也是微微发白。
毕竟这已然是最后一道防线了,要是守不住,叙州府就全完了,何况前些日子操练的长枪,无非是刺个木头珠子,今日可是要辞那穷凶极恶的夷人土兵了。
阳光从官军身后洒来,耳边传来呼喝和风声,大家伙盯着城垛,面上晦暗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