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其说现在的许都是汉室新都,不如说它像一个巨大的军事要塞,身披甲胄的士兵随处可见。青色的城墙很是高大,宽阔街道两旁开张的店铺却很少。房屋之间的空地搁满了守城器械和柴薪,仿佛敌人随时都会攻城。
我们入城的时候正是一日之始,基本按照预定的速度,提前一天左右到达。黎明开城之时,更多是从城外进入城中东市西市贩卖交易的人。行人都行色匆匆,很少驻足停留。
比起洛阳与长安的规模,许都要小一些,回忆刚来时邺城的情景,许都的繁华程度怕尚不如邺城。不过汉末中原连年战乱,城池破败,中原重地十分寒酸也不足为怪。曹操的意思是,如今国家艰难,应厉行节俭,群臣也应为民表率,等到天下靖平,还都故城的时候再修葺不迟。
八年前的建安五年,国舅车骑将军董承、长水校尉种辑、议郎吴硕、将军吴子兰、王子服等作为献帝的衣带诏大臣,事败被诛,朝野上下一时震动,而在许都及朝堂内的反曹力量受到毁灭性损失。很多飘忽不定的大臣最终也不愿再赌上性命,参与到匡扶汉室这场惊险的赌博中来,刘皇叔则借讨伐袁术得以逃离许昌。
我们慢慢走到东市的时候,天已经大亮。城内也热闹起来,仿佛在逐渐展现出汉室都城的容貌来博得我的肯定。徐福让我们尽量不要说话,有情况他来应对。也不要表现出紧张冷峻的神色,尽量自然一些,走走看看的样子。许都的各个角落都有靖安曹的耳目,或许一个假装和你迎面相撞的百姓,只是为了试探你的身份。
东市虽给人凌乱之感,但确实无法掩盖商贩们的热情。商人带着自己的货色寻找合适的买主,市集上车来车往,一片喧闹声。周围不时还有一些仆人打扮的丫头小厮出现,应该都是某个官家的家仆。
我无心打量这些琳琅满目的商品,换作正常时日也必会被迷花了眼,但我还是装作感兴趣的样子,目光在商品和周遭情况间交换停留着。紧随着徐福,我们直接来到了马贩子们所在的区域。很多来自西凉和朔北的马贩子在这里活动。
进入骡马市场,就能闻到一股刺鼻的马粪味,各式品种的骏马在分隔成一间一间的木围栏中打着响鼻,栏杆上挂着树皮制成的挂牌,上面用墨字写着产地及马的雌雄、年龄。马贩子则抱臂站在一旁,向路过的每一个人吆喝自己马匹的优点;有的马贩子还将洗刷干净的辔头与马鞍挂在栏杆上,用来招徕顾客。
在旁边更为简陋的围栏里卖的则是驴和骡子,那些地方就远没马栏那么华丽。卖马的多是羌族与匈奴族的人,造型比较怪异,一般他们多通过丝绸之路到达陇西之地经商,但现在中原大战,军队马匹消耗极大,军方应该也会向他们大量购买作为战马;而卖驴和骡子的则以中原商人为主。
进入马市之后徐福就明显放慢了步伐,好像在四处观望选择马匹,但其投入程度把握得恰到好处,每每商贩将要开口询问他的态度,他马上摆出一副不满意的姿态转头而走。
我被周围马粪的味道熏得不行,时不时要屏住呼吸,突然诸葛骥碰了碰我。我顺着他的眼神看去,注意到一家卖驴围栏上挂出的牌子有些奇特,那个牌子在“驴”字的斜上方用淡墨轻轻地点了一滴,象是在写字时无意洒上去的,不仔细根本看不出。
徐福并没有在这里多做停留,而继续往前走。带着摇摆不定的神情兜了几个圈子后,又回到了刚才那一家的围栏前面。
“这驴可是有主的?”
徐福大声问,驴主这时匆忙走过来,点头哈腰,连连称是。这是个瘦小干枯的中原汉子,年纪不大却满脸皱纹,头发上沾满了稻草渣。
“大爷,看您这气宇轩昂的,我这头驴怕是配不上您,要不您先开价?”
“小哥倒会说话。今日我要头驴驮行李罢,南方人不晓得中原物价。”
驴主赶紧摆出一张苦相,摊开两只手:“大爷您这话说的,这个价。”说着凑到徐福耳边耳语了几句。
“小哥莫不是坑我南方人不懂骡马?在这乱世之中,倒是商旅之人的天下了。如兄弟这般一簇骡马,拥一槽可无忧矣!”徐福半开玩笑,半装出一副嗔怒状,一边拍着小哥的肩膀说道。
那小哥本来还一副笑脸迎面的神态,听罢神色一顿,我注意到他眼神里闪过一道锐利的光芒,稍现即逝。接着他又恢复神态,缓缓道:“大爷说的哪里话,骡马虽要靠这食槽而生,但小人只愿它能被配得上的人驾驭。”
听到驴主这么说,徐福淡淡问道:“按你之意,良马不能为食槽(曹)所限,当由何人驾驭?”
“当然是文武双全之人。”
“唔……”
徐福听到他这么说,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让驴主将驴子牵出,掏出一些五铢钱交给他。驴主千恩万谢,还殷勤地为驴子套上了一套驮具。徐福示意我们该走了,他把我们三人的包裹都扔在驴子背上,一手牵着马一头牵着驴,缓缓地离开东市。
我们没进大的客栈,就在东市边不远找了间破旧的旅店,店主是个老人家,这家店看起来只有几间房,也就是店主把自家的屋子改装了一下,似乎今天还没人住店。老店主先把我们带到后院马槽处安置三匹马。
老人在给几匹马拴上缰绳时,诸葛骥碰了碰我,顺着他的眼神方向,只见徐福把手伸到驮具的底座沿着边缝来回抚摩,很快他发现其中一边的牛皮是可以掀开的,将牛皮小心翼翼地掀起一角,然后迅速把手伸进驮具的空腹中,取出一张折叠好的麻纸。当店主转头准备安置这头驴时,徐福已经将麻纸揣到怀里的夹层中。
进到我们在二楼的屋子里,我把已经熄灭的炭火盆移到身旁重新点燃,低声道:“徐先生之前见过那商贩小哥?”他们最后的那番对话完全让我捉摸不透,说的莫名其妙不知什么意思,更像是江湖人间的瞎扯。
徐福刚要开口,老店主踩着木质的阶梯“沓沓”地上了楼,给我们每人端来一碗加了香菜与芸豆的羊肉羹,还有一盘烧饼以及一壶茶。我接过碗,道谢后挥挥手让他下去休息,同时轻轻走到门边把房门掩上。
诸葛骥往杯子里倒了些茶,用手指蘸着茶水在木桌上写道,同时低声道:“是槽还是文武双全。”我去看那字迹,恍然大悟,“槽即曹”、“文武就是文和刀”,这是接头时的判断暗语。
桌上俨然写着两个字:“曹”、“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