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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背影小小的,被斜阳拉长,寂寥又悲伤。
喻斯鸿在远处看着,莫名有点心疼。
于是他向着活动区域走过去。
小学生唐嘉听见脚步落在枯枝落叶上的声响,转过头来。
这是一张稚气未脱的脸,但看着比同龄人成熟。空气刘海,肤色很白,杏眼,眉梢眼角有一种不符合年纪的冷清。
小学生唐嘉只看了他一眼,便继续回过身,抬头看着单杠。
那单杠接近三米,比两个她还高一点。
喻斯鸿两手插.在口袋里,俯身,努力表现表现地一本正经、和蔼可亲,“小妹妹呀,要我帮你上去吗?”
小学生唐嘉再次回过头,半响她开口,“谢谢叔叔。”
喻斯鸿面无表情地纠正,“哥哥。”
小学生唐嘉看着鞋尖,从善如流,“谢谢哥哥。”
接着,唐嘉就见到这个奇怪的大叔蹲下身来,抱住她的腿。
她被举高,下面传来声音:“抓紧了吗?”
她很乖地回答,“抓紧了。”
“那我放开了哦。”
“好。”
喻斯鸿松开手,抬头,看到红黑格子裙下的小内内。
粉色的,印着碎花。
他低下头,咳嗽两声,走到单杠的另一边,轻身一跳,右手单手握住杠身,用臂力将身体提高。接着长腿一荡,趁着势能,左手同时握住长杠,略一发力,轻轻松松一个姿态流畅的腾挪,稳当当落坐。
然后他内心得意,面色淡定地向右瞥了一眼。
小学生唐嘉正望着他,接触到他的视线,扭回头。
喻斯鸿想:惊艳了吧,有没有现在就爱上我?
小学生唐嘉想:这个奇怪的大叔是来拐我走的吗?
她知道有很多坏人,会装成好人的样子,哄骗她这样年纪的小孩子,然后贩卖到远方,给人做媳妇,或者打断了腿,扔在大街上乞讨。
可她转念一想,我都要死了,还怕什么拐子呢?
想到这里,她心里难免涌出悲伤,于是低下头,看着自己荡着的双腿。
白色的长筒袜,黑色圆头皮鞋,上面一只蝴蝶。
她多么希望自己能够和蝴蝶一样,飞起来呀!
接着她从上衣的口袋里摸出一袋泡泡胶。一袋有五小支,贴在一小块纸板上。她撕下来一小支,旋开盖子,挤出胶体,团在红色小塑料管的管口。
正要对着吹,她扭头向左看了一下。
似乎那个奇怪的大叔正眼巴巴地看着自己。
他也想要吗?
哎。
估计也是一个可怜人。
“可怜人”喻斯鸿就见她手中握着包装袋,似乎要把剩余的半袋泡泡胶递过来,但她又犹豫了一下,接着只捡起一支,递了过来。
喻斯鸿:“………………”
难过,老婆对我好小气……
小学生唐嘉对着塑料管,吹出一个在夕阳下泛着彩色的透明乳胶泡泡。她捧起大泡泡球,拍了拍。她突然开了口,“你知道吗?我就要死了。”
她这出乎意料的一句,惊得喻斯鸿差点没从单杠上倒栽下去。
他看着小学生唐嘉的侧脸,心里好笑,口中说,“把你手给我。”
唐嘉不明就里,但还是一只手握着单杠保持平衡,另一手递了过去。
喻斯鸿摊开她笑笑的手掌,装模作样地打量着她白嫩掌心的纹路,故作高深地开口,“小姑娘不得了呀。”
小学生唐嘉投来疑惑的眼神。
喻斯鸿心里要笑破肚皮,面色仍是淡定,“你看你,”他指了指掌中纹路,“你看你掌中这条线,线条很细,而且是链条的形状,说明小姑娘你多愁善感。”
唐嘉望向神棍大叔。
喻斯鸿胡编乱造,随后就来,煞有其事地说,“你看这条线,从中间分岔开来,说明你以后可以兼职发展另一个事业。”
唐嘉表情倒挺认真。
喻斯鸿抬头瞥她一眼,轻咳一声,继续讲,“你再看这一条,有羽毛的形状,你知道代表什么吗?”
小学生唐嘉实诚地摇头。
喻斯鸿一本正经地开口,“代表你以后不仅会结婚,”他面不改色地讲着,“而且老公帅得惊天动地……”
小学生唐嘉从他手中抽回手掌,“没用的,我就要死了。”
喻斯鸿:“………………”
敢情我讲半天你一句没听进去啊。
小学生唐嘉望着眼前空荡荡的操场,用一种充满感伤的口吻说,“我已经写好了遗书,就压在枕头底下。到时候我醒不来了,他们就能看到,把我和豆豆埋在一起。我答应过她的,要永远在一起。”
喻斯鸿有点吃味,谁啊,你要和谁永远在一起啊?还死要同眠啊,你问过我意见吗?
于是他问,“豆豆是谁啊。”
小学生唐嘉语气依旧悲伤,“豆豆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布偶娃娃,我们之间的感情,你不会懂的。”
喻斯鸿:“………………”
他干巴巴地问,“那你……怎么好好会死呢?”
唐嘉转过头来看他,眼睛里泛起泪花,“柳絮。”
嗯?
喻斯鸿眨眼。
小学生唐嘉扭回头,“春天的时候,有柳絮飞到了我的嘴巴里。”
喻斯鸿看着她小小的,美丽安静,却满溢忧伤的侧脸,很是懵逼,“柳絮?你吃了柳絮,所以你要死了?”
小学生唐嘉用手抚上自己的肚子,“它在我的肚子里,我能感觉到,它马上就要长出来了,然后它会撑破我的肚子,”她再次扭过头,那眼睛美丽而安静,“叔叔,我就要死啦。”
喻斯鸿:“………………”
老婆,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呆萌,我会把持不住的……
周身又是一阵天旋地转,他已熟悉,再次睁眼,刺入眼帘的各色旋转的彩色灯光,灯光一明一暗,无数男男女女在舞池中扭动。有DJ舞曲冲入耳朵,一个女声唱:“ha!在那盏路灯下面,有一个小姑娘在哭泣……”
有点耳熟。
他想起这是喻爹有时会哼唱的歌曲。邓洁仪《路灯下的小姑娘》。
九十年代火遍歌舞厅的舞曲……
他驾轻就熟地瞅准身旁一个裹腿健美裤的中年女人,问:“大姐,现在是哪一年?”
周围音乐太吵,他的声音一出就被音乐裹挟消没。中年女人没听清,冲他,“啊?!”
喻斯鸿加重声音,掷回去,“大!姐!啊!现!在!哪!一!年!”
女人这下听清了,投来看智障的一眼,“九!八!啊!”
如同每个时代都有其明显的时代特色。如果低头族是二十一世纪初期靓丽的风景线,那么在九十年代,遍布街头的歌舞厅则是独属这个年代的印记。无业游民、机关干部、学生、生意人,不分男女,不论老少,几乎都会来这里扭几曲。那时的歌舞厅属于大众正常娱乐,不同于现在,似乎自带不良场所的标签。本着娱乐身心、寓跳于乐的心态,甚至经常会有爱跳舞的父母带着小孩一起来。
喻斯鸿已经摸清了这个没头没脑梦境的尿性。
都和唐嘉有关。
他破开舞动的人潮,四下张望,寻找唐嘉的身影。
耳边音乐仍然在响“亲爱的小妹妹,请你不要不要哭泣,我会用我的爱温暖你的心灵……让我带你带你回去……”。
他心里吐槽“这不是人贩子之歌嘛”,很快目光就锁定了角落桌旁的一个身影。
初中生唐嘉安静地坐在椅子上,用吸管搅着玻璃瓶里橄榄黄的北冰洋汽水。气体都溜了,喝一口像是糖水。
母亲和继父来舞厅跳舞,捎带了她。只是把她丢在一边。
她抬头望了下舞池里群魔乱舞的人群,低头死死咬住吸管。然后她从书包中掏出作业本,就着头顶旋转灯球的昏暗灯光,开始做奥数题。
题目很难,她全神贯注,很快就把周边的环境忘了。
她向来就是这样,有点死心眼,对一件事情投入了便“死心塌地”,其他一概不管。一般这种人,有很大的可能在某一领域做出非凡成绩,但也容易中途折在人生的某个拐角。
身后来了人她也没发现。
喻斯鸿低头看她端端正正的字迹,心里汗颜。
原来老婆小时候就这么爱学习……
他初中的时候在干什么?
谈恋爱?打球?搞音乐?漫天漫地走街串巷地瞎玩?
反正八竿子和学习打不着……
他在心里和着音乐打节拍,“亲爱的小妹妹,请你不要不要哭泣,我会用我的爱温暖你的心灵”。
他看了眼旁边的小唐嘉,然后说,“小妹妹,你东西掉啦。”
小妹妹,我来温暖你心灵啦。
唐嘉从作业本中抬起头,看着这陌生男人递过来自己的橡皮擦。
她说:“谢谢叔叔。”
喻斯鸿面无表情地纠正,“哥哥。”
她说:“哦,谢谢哥哥。”
她伸手去接。
喻斯鸿却把握着橡皮擦的那只手向后退。
小唐嘉不解地抬头望他,只听他开口,“小妹妹你和我跳支舞,我就还给你。”
小唐嘉微微张开嘴,她从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她抿了抿嘴,“我不要了。”
那人故意问:“真不要啦小妹妹?”
小唐嘉握了握小拳头,垂眼,细声对他说,“我还小,你不应该泡我,这是不道德的。”
喻斯鸿:“……”
好有道理,他竟无言以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