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江湖上用剑的谁最厉害？”虽不见其人，但闻其声便知这不过是个七八岁的童子。
“用剑的，点苍派的无量掌门。”
“不算，不算，他只不过是一个虚名之徒。”
“那武当山上的无当长老。”
“不算，不算，他只不过称得上一个拿剑的。”
“江湖上有名的三折取人命的王听命。”
“不算，不算，他只不过是一个拿剑杀人的。”
声音越来越近，童子七八岁，在这夏日的南地穿得甚是凉快，一片大红肚兜遮着小半点身体，看着甚是可爱。
不过这可爱童子却甚是大胆，短短三句便将当今江湖上鼎鼎威名的三人辱了个干净。
童子手拉一人，一眼见之七八十岁，二眼见之五六十岁，三眼见之又变成四十多岁。
他满头白发，一眼见之七八十岁，却偏偏有一副壮硕的身材，所以二眼见之五六十岁，壮硕的身材在加上那双年轻的眼睛，三眼见之便是四十多岁，总之他是一个不能说年龄的人。
如果有人说他七八十岁，没人反驳，如果有人说他五六十岁，也没人反驳，如果还有人说他再年轻一点，更无人反驳。
此时这奇怪的人，奇怪的老人脸上满是无奈。
突地，奇怪老人顿住身形，看着身旁的童子有些愤然道：“你言之，江湖上谁用剑最厉害？”
“当然是鬼见愁，鬼大侠。”
童子回答的甚是自豪，说话时，还挺了挺胸，高昂的抬着头，好像自己便就是这传说中的鬼大侠。
老人的胡子陡然抖了抖，年轻的眼睛也在一瞬间掩了霞光，壮硕的身子也显得如此瘦小。此时，尽剩悲凉，尽道悲凉。
“他，他的确是江湖上最厉害的剑客，最会用剑的人。江湖上拿剑的人称号很多，只有他才配得上一个剑客称号。世人只知他杀人无数，可又谁知他杀人亦是为了救人。”
老人的声音满是悲凉，他像是在说一句话，但更多的却是像在怀念一个人，一个有名却又无名的人。
“那爷爷见过他吗？”童子昂头问道，紧紧盯着老人的脸，似是不想放过老人脸上任何一个轻微的表情。
“江湖上，没有人不想见到他。江湖上，也没有人想见到他。”老人回答的甚至奇怪，边说道边摇摇头，仿佛要将眼中的悲凉摇去。
童子撅噘嘴，像是对老人的回答不甚满意，突又想到什么，低语自言道：“是因为他的名号吗？”
“剑鬼”
“剑鬼”
远处苍茫的大山内仿佛有哭丧的鬼声在呼喊着这个名字。
“见剑如见鬼”。
百年江湖，只他一位。
...
小城的酒不香，但却很烈，越王秀喝了不过三坛便醉得干干净净，此时的他步履蹒跚。
他本不用醉酒之后摇摇晃晃的走在这街道上，不用让周围的人都好奇的盯着这个贵公子，小城没有识得他的人，但却有一位他一直渴望见着的人，一直敬佩的人。
见人，见一个从小敬佩的人一定要先喝酒，而且一定要喝醉。不然只怕到了这人跟前，哆哆嗦嗦话都说不出口。
只不过此时的他喝得实在是多了一点，此时的他应该躺在这个小城最豪华的客栈最豪华的床上，床边还应有个小城最漂亮的姑娘伺候着。
这一切，只是因为他是越王秀，每一个走出来的姓越王的人都应该如此。
享受最豪华的待遇，享受最漂亮的女人，他们生来就该如此。
然而，此时的他却又躺在又脏又硬的石板上，他喝得实在是太多了一点。
大街上不缺看热闹的人，但真正上前帮一把的人却没有一个。特别是见到一个衣服华丽的如天上仙人服饰的人躺在那，更是只敢远远的看着，甚至就连多看几眼都不敢。
不过，每一个城镇里面都有那种不要命的人，比如这个小城的张大首领。
张大首领叫什么，没人知道，人们只知道张大首领来了小城第一天便将这小城内所有的黑道生意掌握的干净，他凭的当然不是他那八尺的身高，桐子般的大眼，如牛一般粗壮的大腿。
他凭的是他手中的刀，那一把宽阔的刀。
江湖近十年，用剑的人越来越多，用刀的人越来越少，用刀用得好的人更少。张大首领不能说自己的刀有多好，但就是他手中这把刀让方圆百里的人无不敬他，畏他。
但，今天偏偏有个人，不仅不敬他畏他，反而戏弄了他一场。
他在这个城镇被称为张大首领已经十年，手中的刀变得没有来时锋利，八尺的身高也多了一个锅底般挺翘的肚子，桐子般的大眼内不时的散发着疲光。
他老了，他不想承认，但他的确是老了。他以前遇事从不怕拔刀，哪怕他面对的是随时可以杀他的人。但他现在不行，他在这个城镇已经享受了十年，一个享了十年福的人，哪会还将自己的生命看得如鸡狗一般卑贱。
所以，他忍了，忍了下来。他并不认为这是羞耻的事，反而觉得智慧才是最无形的兵刃。
这个小城哪里都有他的人，这人喝酒的酒馆里也有。小城的酒虽烈，可也不能仅仅三坛便将一个从小泡在酒坛里的人喝醉。
只因这酒坛里多放了一种东西，一种香料。这种香料并无多用，本是有钱人家拿来燃香嗜睡之物，专助人睡眠，可是一旦放入酒中便可以让人一觉睡上三天三夜。
可这位此时躺着的贵公子，不但喝了三坛，而且喝完后还走出了两三百丈。这人实在是太吓人，不过再吓人的人物此时也还是倒在了地上。
出面的当然不是张大首领，如果对付一个在街上睡得如死猪一般的人还用得着张大首领出面那岂非是太掉面子。
所以，这次出面的是张大首领的结拜二弟。
“杀人鼠”
一个五尺的汉子，一个很会杀人的汉子。
他身子虽矮步伐却不慢，不过三四步便来到这贵公子身旁，可见这人不仅会杀人脚上的功夫也不弱。
躺着的贵公子面相不过二十，男生女相，简直可用漂亮一词言之。
杀人鼠皱着眉头看着地上这人，他自己长得实在有些惨不忍睹。蒜头鼻，香肠嘴，所以他一见到那些英俊的男子心里都有一股变态的虐意。
他已决定一定要先将这人的脸毁去，然后再一剑杀了他。
街上已无人，杀人鼠来的时候街上的人便逃命似的跑得干净。其实没错，他们本该如此，因为来人是杀人鼠，专杀人的老鼠。想要活命就得跑快一点，再快一点。
街道冷清，夕阳西斜。
杀人鼠拔出了腰上的剑，他的剑就如他的人一般，又短又丑，但却在这午后的霞光下显得锋利无比。
毁去一个人的脸最下乘的方法便是用剑将这人脸上划伤，杀人鼠已是此中老手。被他亲手毁去的英俊男儿已不下数十人，所以，他用的是上乘的方法。
上乘的方法，便是用剑尖将这人脸的刺得如一滩烂泥。这一手可是无比考验拿剑人的力度，非沉于剑道十年不能做到。当然，这对于现在的杀人鼠来说已算得什么。
他手中已有剑，眼中已有那无比憎恶的脸。此时，就在此时，他的剑出手了。
然而眼中那憎恶的脸还是一如既往的漂亮，手中的剑还是在手中，一切恍如刚刚出手之前，只不过剑尖却被人两指夹住。
修长的两指夹住。
双指如软玉，而这软玉却又夹住了天下间最锋利的兵刃。
杀人鼠看着那美丽的双指，脸上满是不可置信。
有人用两指便将他的剑夹住？而且还是一个闭着眼睛的人？
他心里满是疑惑，不相信，可是再多的不相信已变成眼前的事实。一个闭着眼睛的人用两指便将他的剑尖夹住。
他一直盯着那张脸，他绝对没看错，这人的眼睛一直是闭着。可是，他怎么能用两指夹住他的剑。
“你是谁，敢打扰本公子睡觉。”
公子哥的声音有些怒意，慢腾腾的睁开惺忪的双眼。他最先看的不是眼前这个丑八怪道，也不是两手夹住的剑尖，而是夕阳，日暮的夕阳。
夕阳很美，但谁又能保证自己一定能看到明日的夕阳。所以，他要自己多看看今日的夕阳。
夕阳有时，人也有时。
杀人鼠从不看夕阳，作为一个杀人的人他永远不能理解夕阳的美丽。他只当这是平常，这是每天都能出现的事物。可不知，他的明日是否如此。
所以，他的额上冒出冷汗。他睁着眼，身子却又像睡着一般，动也不动。他眼里满是畏惧，却又不敢做出任何一个低头的动作。他只能等，只能等眼前这人的发落。
杀人的剑受制于人，其人也就如此。
过了片刻，贵公子仿佛这时才注意到自己两指夹住的利刃，轻咦道：“你，居然敢来杀本公子。”
他说的甚是有意思，好像有人敢来杀他是很不得了的事。
他没有笑，但却让人感觉他满是笑意。他的话不锋利，但两指却并不如此，只不过轻轻一紧，两指中的剑尖便经折断。
他仍旧躺在街上，眼睛打量着两指间的剑尖。
“劣品，劣品，这配成为剑吗？”贵公子两指提着剑锋向眼前的人问道。
本就满脸大汗的杀人鼠听到这话更是吓得脸色苍白。他手中的剑虽不是名剑，却也是花了百金在南地有名的铸剑师那所求。被人夹住剑已是羞愤的事，那么被人用两指夹断剑尖更是让人羞愧欲死。
所以，他选择了死。不可否认，杀人鼠的动作很快，折了剑尖的剑一样能杀人，一样能自杀。
他闭着眼，很少人喜欢死，他也不喜欢。但是对于一个用剑的人来说，剑断，人亡。他可能在别人面前算不得一个用剑的人，最多算是拿剑，握剑。
但他一直觉得自己是一个用剑的人。
所以，他选择了死。
他的动作快，但是却还有人比他动作更快。
那个贵公子，那个两指夹着剑尖的贵公子。
寻死的人最后一击往往比杀人的时候更厉害，然而这贵公子却还是用两指夹剑便挡住了这一击。
“哐当”
杀人鼠手中的剑已掉在地上，他的脸上无悲无喜，无怒无哀。一个连自杀都做不到的人他已不用再向人们表达些什么。
贵公子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慢声道：“今日初九，忌杀人。”
杀人鼠道：“初十呢？”
贵公子道：“初十不忌。”
杀人鼠道：“好。”
贵公子笑了笑，没有答话。一个真正想死的人谁也拦不住。
此时的夕阳已经结束，就如人的生命一般。
明日的夕阳何同于今日的夕阳。
“告诉你身后那人，今日的事已算，叫他别再扰我。”贵公子的声音从街道深处远远传来。
杀人鼠没有答话，紧紧盯着地上断剑。恍惚间，他又回到一开始拿剑的时候。
那个时候，拿剑不是为了杀人，也不是为了自杀。
...
“今晚吃什么？”
“豆子。”
“为什么吃豆子？”
“豆子便宜。”
问话的人没再问话，答话的人也陷入沉寂。屋内漆黑，比夜色笼罩的大地还要黑上一些。
片刻
“她吃什么？”
“粥。”
“她为什么吃粥。”
“她喜欢吃粥。”
“苦吗？”
“不苦”
“真的不苦吗？”
“不苦”
“你的剑呢？”
“丢了”
“那你为什么还活着。”
“她还在，我还在。”
屋内又陷入沉寂，如那凉冬，如那悲秋。
“哈哈哈，江湖上最厉害的剑客不用剑，靠给人做苦工混食。”说话这人的声音是多么的悲凉，多么的悲戚。就如快要到来的秋，比秋更凉，就如那冬，那禀冽寒风的冬。
没人回话，有些东西并不能用言语就可以表达。
“吱”
门从内被推开。
有人走了，走的那人没有脚步声，但他还是知道那人走了。他每年都会来这里陪他聊天，但却从不会多呆。
...
“他走了吗？”
“走了。”
“他为什么每次来都是晚上？”
“大概是不想让我知道他吧。”
“你知道吗？”
“大概知道。”
“那...。”说话的女人突然没再言语，过了片刻,又道：“桌子上还有半碗粥，我吃不下。”
她的声音很轻，很软.屋内漆黑，但也知她是一个温柔如水的人儿。
“跟我在一起，真的不苦吗？”她本不是一个喜欢多言的人，但今日却不知为何又如此多言。
“这话该我问你，跟我在一起不苦吗？”
屋内漆黑，但他一定在笑着问出，她可以确定。
“不苦，一点也不苦。”
窗外风声响，茅屋虽破，屋内人却温暖如茶水一般。
...
“今晚，我睡凳子就好。”
“辛苦了。”
女人的声音有些歉意。
他摇摇头，就算在这黑暗中她看不见，他也会表达自己并不在乎这些。
“等你身体稍好一点，我们再往南边走一点。听说那里四季如春，这样你就能一直呆在你喜欢的季节，看你喜欢的花。”
“那我岂不是幸福如梦。”女人的话突然变得有些调皮。
“我想，是的。”
他说话很是诚恳，但配上他所说的却又变得有些诙谐。
漆黑的夜，明亮的月，风声又起，且听风铃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