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大雨已下得足够久,茅屋前四个瘦长的黑影已站得足够久。
他们站在那,身子站得不直,但却在这半个时辰内未动分毫。他们全身包裹在黑布中,让人见得着的只有那一双眼睛。
可那一双眼睛却又是什么都没有。是人就有情感,有欢笑,有悲伤,有喜悦,有难受。可这四人的眼睛里却又什么都没有。
武服是紧身的,紧身的武服大多都是合身无比。然而这四人武服的长袖却是有些宽大,双手缩进衣袖,他们在隐藏,隐藏自己的手。
一个剑客最重要的部位便是手,让人见不到他们的手是不是不想让人见到他们的剑。
看不见的东西最令人畏惧。
密雨一直是急的,急雨却又在刚刚一声惊雷中变得慢悠许多。密密麻麻的雨已变稀疏,可是不论雨怎样变化,这四人仍旧动也未动。
蒙着脸的人不一定会杀人,但他们却一定会做一些不可告人的事。只有做不可告人的事才会让人紧张,让人想躲藏,然而他们却又站立得安稳无比。
漆黑的小雨里传来脚步声。
有人
一个身着儒服,腰插宝剑的公子远远而来。
密雨稀疏,在这稀疏的雨中可以见清他的身形。
他走得很奇怪,奇怪无比,人们第一眼注意到的便是他的走姿。
他向前踏一步,后面那只脚却又要等着前面那只完全落地再抬起,一步一步,好奇怪的姿势,好奇怪的人。
身着儒服的不一定是士子,可穿身着儒服的人一定不方便用剑。
儒服肥大,真正的高手面前怎容得半点多余。此时的儒服却不会挡着用剑,此时的儒服已紧贴在身上。
来人有剑。腰上插了一把剑,一把普通的剑,可在这奇怪的人的身上又变得奇怪无比。
一个奇怪的人,一把奇怪的剑。
他远远而来,走在这满是泥泞的小道上。脚上那双上好的云靴已被泥泞沾满,污浊不堪。
这时你才注意到。他并没带伞,也没带斗笠,他就这样简简简单的从雨中远远而来。
可一直站在那动也不动的四个黑衣人却动了,他们站成一个布袋的形状,只等着远远而来的人一头钻进。
来人的步子很慢,可他的身形却是极快。他刚刚还远远的,在小道的尽头,此时却又到跟前。
袋口已布置好,不知他是否会一个咕咚钻进去,他离最中间那人不过六丈。
六丈,对他们来说不过是一两步的距离。
四个黑衣人的眼里依旧不带任何情感,哪怕他们马上便可以收获猎物。没有,一丝一毫也没有。
来人仍旧踏着那奇怪的步子,来人仍旧再走。
他离最中间那人已不过一丈,他已身处这布袋之中。
他被捉了?可你只要看一看他的眼睛便知道没有,他的处境危急无比,可他的眼神却是淡然无比。
一个被捕获的猎物怎会淡然无比。
他看着眼前的人,眼前的黑衣人。
黑衣人缩在袖子里的手动了动,四个黑衣人的手都动了动。
场中的气氛压抑无比,来人依旧丝毫不改面色。
“江浊?”
来人正准备向前踏一步的时候,当中一个黑衣人突然说道。
说话的黑衣人很是沙哑,像是一个干渴几天的老人所发出的声音。
来人没有答话,抬头盯着说话这人的眼睛,那双起先什么都没有的眼里此时却又满满的疯狂。
“你们为什么蒙脸?
来人奇怪的说了一句,奇怪的看着眼前的黑衣人。
黑衣人被他这突如其来的问题一愣,眼里有些疑惑,紧紧盯着眼前一丈的男人。
手已搭在剑柄上,可他们却一直没有出手。
一个厉害的剑客不仅仅是剑招的厉害,还有出剑的时间。时间便是时机,一个好的时机便能让劣势变为优势。同样,一个坏的时机就能让优势变为劣势。
他们站了半个时辰,在大雨中站了半个时辰,这是劣势。可他们却在这半个时辰内调息到最好的状态,他们的剑已在手上,心中已有无数剑招,这便是优势。
此时他们是优势,可他们却又为什么不出手。
来人皱了皱眉,像是已等不及黑衣人的回话,接着道:“崆峒剑客何时变成了杀手?”
他一边说着,一边笑着,满脸的笑意。他笑得并不很夸张,可就是这淡淡的笑却让眼前的黑衣人满是愤怒。
四个黑衣人当然不只他一人有嘴,可有人却只赐予了一张嘴开口的权利。
“江大侠...”
黑衣人开口说道,然而他口中的话还未说完便被来人打断。
“拔剑吧。”
来人的手已搭在剑上,来人已无比淡然的直视着眼前的黑衣人。
黑衣人紧握着袖中的兵器,蒙面黑布里的脸颊已有汗渍。
出手?他的手紧握着兵器,可他却不敢乱动丝毫。
优势,他们明明占着优势,可他们为什么还不出手。
他在害怕,他的心里有畏惧。
人不能说太多话,听太多话。说太多话容易让人暴露,听太多话容易让人畏惧。
江湖中没人敢小瞧眼前这位表情淡然的儒衣剑客,哪怕他此时没带混宇剑,哪怕他们此时占着优势。
他们练了很久的剑,他们对自己的剑很自信,但他们仍不会小视眼前的剑客。
江湖中最不能做的便是小视一个人。
江湖太深,太宽,你永远也不知道底下是什么,人是什么。
一个威震江湖的高手随时都可能死在一个无名卒子手中。只因为他喝了卒子的一碗水,吃了卒子的一碗饭。
不敢,不能。
袖中握紧的手慢慢松下,他知道自己已失去出手的时机。满是畏惧的剑怎么出手,满是畏惧的剑怎么杀人。
当中的黑衣人身侧一步,完好的布袋已有一个破洞。
来人的手离开剑柄,来人的步子继续慢慢向前踏下。
他走得并不快,可他却又几步间便来到茅屋前。
天空落着稀疏的雨,稀疏的雨打在茅屋顶上。没有声音,茅草做成的屋顶怎会有声音。
眼前的木门却有声音,不断嘎吱的声音。
他站在门前,直直的站在门前,脸上满是肃容。他伸出手,可在半空中却又握成了拳头。
他一直站在门前,站了很久,却又在突然之间转身离开。
黑衣人站成一排,他们紧紧盯着来人,可他们却又不时偷瞄着来人身后的茅屋。
“北江浊名不虚传。”当中的黑衣人又开了口,说了话。只是这次的话语里却满是自信。
“我倒是糊涂了,除了我们崆峒,还有哪个门派的剑会这样奇特。”
他在论剑,可他的剑却又藏在见不着的地方。一把看不见的剑又是怎样的厉害,你永远都不知道。因为你永远不知道剑会在什么地方出现,什么时候出现。
“江大侠看来并不好受。”
黑衣人看着来人的脸,那张脸满是惨白。
“江大侠的剑呢。”
黑衣人又盯着来人腰上的剑,他的话语轻松无比,可他手中却又紧握着自己的兵器。谁也不会小看谁,谁也不能小看江浊腰上的剑。
江浊已站在黑衣人身前四丈。
这个距离,并不是比剑的好距离。但若是答话,却适合无比。
“崆峒剑老厉害。”
他淡淡说道。他明明在夸赞一个人,可他声音里却无半点恭敬,人们一听便知他不过是敷衍之词。
“不敢。”黑衣人回了话,他的手一直搭在兵器上,可是他却迟迟没有动手。
“他如果不厉害怎能请动四位。”江浊的脸上带着笑意。
“北江知道我们四人?”
“江湖上可没人敢将您们四位忘去。”
江浊说完,身子向前一步,右手已搭在腰上的宝剑上。
“你想死?”
黑衣人见了江浊的动作,声音变得冷冽无比,就如那刺骨的冰锥。
“我想试试。”
“你认为我们四人的剑比不过你?”
“当然不是。”
“那你想怎样?”
“我说过,我想试试,想试试十年前从剑鬼手下偷生的崆峒剑客是什么剑法。”
他的脸上带着笑意,可这笑意却又满是讥讽,就连那一直淡然的眼神也变得讥讽无比。
“你会死。”黑衣人凝声道。他的剑握得很紧,就如那次面对那个人一般。
他的眼睛死死盯着这人,他的心神从未如此聚集。他眼前只有一人,只有那身着儒衣的江浊。
不仅是他,剩下的三个黑衣人也一样。他们的剑同样握得很紧,他们的眼神同样死死盯着眼前的人。
雨,落得稀疏许多。
“你们不是在等我吧。”
很奇怪,江浊此时却又将手从剑柄上放了下来。
黑衣人没有回话,黑衣人一直死死盯着眼前的人。那眼神,就如看待宰的猪狗一般。
“你们在害怕。”
江浊笑了笑。
“害怕,茅屋里那人。”
他说着话,左手指了指身后的茅屋。
“你们猜猜他是不是那个人?”
他又笑着问道。
“其实不用猜,一定是。”
他郑重的说道,脸上满是肃容,眼里满是崇拜。
此时他距离茅屋不过二三十丈,此时他距那无比崇拜的人不过二三十丈。
他的剑很稳,很厉害。可他再厉害也比不过眼前的四位剑客,四位老一辈的崆峒剑客。
崆峒剑法鬼厉无比,眼前这四位更是将“鬼厉”习穷。
他们在崆峒派内全心全意练了十年的剑。
十年中,他们只做一件事,练剑。
不管谁拿十年时间全心全意做一件事,一定会取得成就。他们用十年练成一套合击的剑法,一套满是鬼厉的剑法,只为一人,只候一人。
剑鬼
见剑如剑鬼。
他们练了十年的剑就是为了见到那只鬼,那只满是传奇的鬼。
他们在等待时机,可他们也想用眼前的人为手中的利剑开锋。
练了十年的剑固然厉害,但沾上了鲜血的剑才会噬人无比,他们眼中的对手早已不再是眼前这个儒衣剑客。
南越北江
在有一些人心中却又是一个笑话,他们的对手只有一人,一个满是传奇的人。
可他,想试试。
他想用自己的性命来试试这四人的剑。
试试那套满是鬼厉的剑法。
不配让他死就不配见到那人。这是浅显的道理,简单的道理。只因那人在他心中就如一个神灵一般伟大。他怎能让一个普通的凡人去冒犯他心中的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