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王秀一般都走得很快,可今日偏偏却又走得缓慢。他刚刚遇到一个可爱的童子,童子虽小,腰中却藏着一把锋利的刀,但他的缓慢却也不是因为这童子。
他在这小城的日子已比很多人早了很多天。在这十天里,他每日沐浴斋戒,剑乃诚,用剑的时候岂非也要满是诚心。他本从不会这样做,他这样做只因今日会有一个值得这样做的对手。
他今日的剑一定会拔出,他今日的剑一定会染血。但他偏偏又不想染血,但他偏偏又不想拔剑。年轻的剑客都是遇事喜欢拔剑的人物,而他现在却又偏偏不喜拔剑。
江浊已在昨夜离去,他去了什么地方越王秀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来越王秀不知道。他能知道的就是今夜只要江浊来了,他的剑就一定会拔出,他的剑上一定会染血。有可能是他的,也有可能是自己的。
他们是先天的敌人,但他们却在十天前的那几个时辰里是天下间最亲密的朋友,亲密的朋友无话不谈,亲密的朋友会轻易说出醉酒后才说出的话。
那个女人。越王秀脑子里浮现出那个似仙似魔的身影,他的心里仍旧有着波动,喜欢毕竟算是一件很长很长的事。可他此时,心里却更多的是对这个女人的畏惧,对这个女人恐怖的畏惧。
她来了,搅动了很多人的心,阻挡了很多人该走的路。
江浊来了,但她却又让江浊为他越王秀而来。
江浊没有答应,但他却仍会去做。他们第一次相遇在酒馆,那不是一个好地方,也不是一个好时候,所以他们在那个时候不会拔剑。
他们第二次相遇在十天前的茅屋小道上,那更不是一个好地方,更不是一个好时候。
他们第三次相遇却在昨日长街首,那虽是个好地方却不是个好时候。
江浊会找越王秀生死论剑,在一个好地方,在一个好时候。还有什么地方比现在的福远酒楼好,还有什么时候比今夜更好。他不会留手,不会去在意那人是他的生死大敌还是他亲密无间的朋友。这是愚,也是一个剑客的坚持。
长街并不宽,留出的长道更是显得狭窄幽深,越王秀大步走在长道上,两边的人具都无言一声。
他们紧盯着来人,他们的眼里闪烁着莫名的色彩。此时谁都已知道眼前的人是南越,此时谁都知道眼前的人是越王府走出来的人。
他怎么长得如此俊俏,他怎么如此年轻。人群里的年轻女子一阵脸红的看着来人,纤细的五指深深纠缠在一起。
来人的步子迈得很大,长街上,只有那一步步落下的脚步声。来人大步走长道上,身形却是缓慢,缓慢的身形不断向着灯火如昼的酒楼而去。
人群里不知何时响起些许喧嚣,很小很少,被人刻意压着,然而转眼不过几息之间,整条长道上又满是密密麻麻的喧嚣声。
人群里的声音如树上的麻雀,但这些麻雀却没一只敢打扰来人的身形。
他仍旧在走,向着福源酒楼而去。
那个地方,他去过一次。去的时候带着满心的悲伤,离开的时候却又带着些许的轻松。今日他也要去,也要走。今日去的时候带着的却又是不想拔剑的心。
那一天,他去的时候只记得悲伤,悲伤之余,不想喝酒,可他到最后却又偏偏喝了很多的酒。今日,他带着不想拔剑的心,到最后他会不会在里面拔很多次的剑。
剑乃利器,用之不详。
人群中,不知谁开始将话引向来人,引向酒楼门前大桌上的人物。那里已坐了很多的人,很多有名,厉害的人。还有一人,还有一个到现在仍站在门外的人。
他的剑握在手中,他的眼睛直视着来人,越王秀已不过五丈。
突然,越王秀定住身子,他抬起头,抬头看着近处灯火如昼的酒楼。酒楼有三层,三层高的酒楼上布满了无数的灯。灯光明亮,近处的人物如身处白昼一般。
“他怎么停下了?”
“在看什么?”
“他在害怕吗?”
“他在看酒楼里的人还是外面的人?”
“那些坐着的可不是简单的人物。”
“可不是,更不用说那位巴山剑客。”
“那位很厉害?”
“厉害无比。”
......
人群里的喧嚣声越来越急促,他们的眼睛直盯着来人,他们的心里已开始想象着刀光剑影。
越王秀像是没听到这些人的话,他停了三息,又继续向前。
酒楼已近在眼前,酒楼前的大桌已坐满人。酒楼的大门紧闭着,门前立着六位十八女子。
女子穿着诱人,长相皆动人无比。
来人走过大桌,来人向着那紧闭的大门而去。
坐在大桌上的人停下言谈,他们看着来人,直盯着来人。哪怕他们一直在看着来人,一直盯着来人,只是此时,盯着看着却是更紧。
他在走,他的步伐从未因这些人停下半刻。
他一步步走过大桌,走过巴山剑客的身旁。
六位十八女子已近在跟前,六位十八女子已弯腰。
美人香近,香粉味浓。
“等等。”就在这时,握剑而立的巴山剑客有了动作。只见他向前一步,一步间便已到越王秀跟前两丈。
两丈,危险的距离。
越王秀停下身子,转过身,皱着眉,直视身前这人。
“拔剑。”巴山剑客不愿多说,他的手已搭在剑柄上。
越王秀没有动作,越王秀依旧皱眉打量着眼前的人,良久无言。
巴山剑客的脸色越来越冷,他的手已握住剑柄,冷言道:“拔剑。”
他的声音就如冰雪原野里刮来的风,寒意如刀剑。
越王秀仍没有动作,腰上的剑在微风中微微晃动。
巴山剑客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的眼里满是怒意,他的手紧握着剑柄,他的声音越来越冷,冷来越低。
街灯迷人,在这迷人的街灯下,却又不能让人见清脸上的难色,真是欣喜。
越王秀眉头越皱越深,他向前踏出一步。一步,此时他已只离巴山剑客一丈近。
一丈,对于剑客来说,是生死的位置,而且这生死还在一瞬间。
“你要杀我?”越王秀此时终于开口,他说着话,声音却是有些平淡。
“不。”
“那你想做什么?”
“和你比剑。”
“比剑做什么?”
“我要进去。”
越王秀没有答话。他回过头看了看近在咫尺的大门,近在咫尺的十八女子,他又望了望眼前,眼前密集的人。
来时的小道早已被人群重新拥满,此时长街上的人群安静无比。每一个人都盯着酒楼前方,每一个人都盯着酒楼门前那二人。
“胜了我,你就能进去?”越王秀有些无奈道。
巴山剑客没有答话,他的剑锋已慢慢离鞘。
越王秀摇摇头,对眼前已拔出来的利剑丝毫不在意,指着前方道:“敢不敢上去。”
那个地上,有着微亮的光。
那个地方,廖无人烟。
此条长街满是人,那里怎会没人,只因那个地方在天上。此时圆月升起,远处看那高高的屋顶,真如天山的仙宫一般。
越王秀说完,身子已向前腾起。
他的身形很快,脚尖一点便向上掠出,他的步伐轻盈,轻点在人肩上便不断向上掠起。他已到屋顶,他已站直身形。
巴山剑客紧跟着,巴山剑客握着剑,握着已经出鞘的剑。剑鞘不知在何方,已经出鞘的剑必须染血才能收回。
两人各站一方,圆月为景。
长街上的人努力压着鼻息,紧望着屋顶上二人。
“你猜他为何要上屋顶。”
福源酒楼二层有一扇窗被推开,打开的窗口正对着月影下的二人。窗口传来两个人的说话声,两个年轻男人。
“立威。”
“不错,那你知他为何要立威。”
“他的南越之名来得太容易,很多人不服。”
“嗯,还想能想到什么。”
“他想干什么?”
“想现在布局。”
“布局?”
“嗯。”
“布什么局?”
“别人对不上的局。”
“别人怎么对不上。”
“心中有输赢就对不上。”
“他要让我们畏惧。”
“嗯。”
“他的剑法有那么厉害?”
“十天前没有。”
“为什么?”
“十天前他还败在我四位师哥手下。”
“可你师哥已经死了。”
“对。”
“那有何用?”
“如果他们还活着这人就一定没有现在厉害。”
“为何。”
“他用剑。”
“是。”
“用剑最重要的是什么?”
“招式。”
“错。”
“那是什么?”
“心。”
“心?”
“嗯。”
“为何?”
“无畏者可杀三将军。”
窗口那人不再言语,他看着屋顶上的那人,看着自己腰上的剑,华丽的剑。
...
“你为何找我?”越王秀看着对面的人问道。
“你先来。”
“谁先来你就找谁?”
“不是。”
“那你不会找谁?”
“那位不会找。”
“你确定他会来?”
“不确定。”
“那你为何会来。”
“我用剑。”
“用剑的都得来?”
“对。”
“没来怎么办。”
“不配用剑。”
越王秀已不再问话,他的手已搭在剑柄上,他已明白眼前的人,他已知道不远处这个跟他一样年轻的剑客心里所想。
我用剑,用剑的人一定毫无顾及的拔剑。
长街挤满了大江南北的人,长街外还在涌来不断的人,可这时,此地却是一片寂静。
屋顶上的二人看着对方,屋顶上的二人握着剑柄。
年轻的剑客,有名的剑客。
巴山剑客,南越剑客。
锋利的剑,厚重的剑。
利剑锋利,古剑厚重。
二人眼神从对方身上移向对方手中的剑,就在这时,二人已动手。
两步,两步间便响起叮当的兵器声。
两人的剑都是直直而来,直直而来的剑却又包含着无穷无尽的变化。
利剑锋利,古剑厚重。在他们手中,这些剑的优势已更上一个台阶。
孙浩的剑很快,见到他的剑越王秀就知道那传言没错。一个能把飞来的筷子分为无数细枝的人,他的剑一定很快,很利。
孙浩的剑朝着越王秀胸膛而来,上胸下三寸,致命的位置。
古剑厚重,厚重的古剑来不及变招,厚重的古剑直直朝着孙浩而去。
两败俱伤
不,一剑定生死。
屋上的瓦不断往下翻滚,屋顶上的人已退回地上。越王秀的剑上已有鲜血,巴山剑客的尸体落在在长街上。
他胸膛中剑,一剑,便是生死。
他已不能动,他的眼睛却仍在看着那人的背影,看着那人一步步走进酒楼里。
他的剑,怎么这么厉害。
人群,寂静的人群。
人群,人声鼎沸的人群。
他们的脸色通红,他的眼睛里闪烁着喜悦。
他们看到了自己想看的,他们见到了自己想见的。
人已到来,鲜血还会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