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大丫头应声出去。
喜鹊站在外间房门外,端端正正地垂手而立。
百灵就有点小动作了,虽也立在门外,却是竖起了耳朵听里头的动静。
她从小是在庄户人家长大,在几个丫头里最是眼睛尖,耳朵灵。
隐隐约约地听到齐氏话里的几个字,都是什么‘皇子‘‘侧妃‘之类的,老夫人的声音倒很少,只听到一声不悦的‘胡说八道‘,此后便渐渐情绪回转,虽听不清在说些什么,倒似乎是和颜悦色了许多。
喜鹊瞥了一眼,把百灵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却是在心底一笑,面上什么也没表露出来。
过了一柱香的工夫,这才听到赵氏在里头吩咐。
‘百灵送三夫人出去。‘
齐氏脸色平淡地走出来,百灵殷勤地给齐氏打起帘子,一瞥之间,已是能瞧见齐氏眼中那点微微得逞的光芒,就知道齐氏必然已是说服了赵氏。
也不知道说的是什么?
百灵心里速打着小算盘,送齐氏出三春院的这短短一路,已经寻了无数奉承的话来捧着齐氏,齐氏心情也好,出院门的时候上下打量了百灵一番,夸了一句,‘百灵丫头越发出落得水灵了,我看啊,日后指不定是个有大造化的哩！‘
百灵心中既惊且喜,正要问问齐氏究竟,却见齐氏已是一甩帕子,带着自家的两个丫头,扭头去了。
云氏坐在马车之中,心急火燎的,只恨车赶得太慢,又时不时地撩起帘子看看到了何处。
她如今年纪已过四十,都是祖母辈的人了,也就不再意那么多的规矩,边上坐着的儿媳纪氏却是心中直撇嘴,想着幸好没有蓉姐儿跟着来。不然这上行下效,还不教坏了孙女?
纪氏心里,是很有些不大瞧得上云氏的,觉得这个婆婆出身武将之家。教养上欠缺了好些,没看连太婆婆和公公都不喜她么?
而且说这个婆婆贤惠吧,那霸道的悍名倒是给传出去了。
说她是妒妇吧,偏偏公公还有好几个姨娘,庶子庶女都有,还都活得挺滋润的。
反倒是她自己的亲生女儿,打小就流落到了不知何处。
这样的女人,过的可不是失败?
坐在马车夫旁边的罗修平可不知道自己的妻子居然会有这样的想法。
在此之前,他已经派了人去先行通知姬家人。
他这会儿在担心着,一会儿万一。小妹也对母亲是冷面相对可怎么办?
不过在到了姬家暂居的宅院前,看到两扇大门洞开,姬家一家三口都等在门口时,心里倒底松了一大口气。
看来,不管先前如何。毕竟是母女连心啊。
云氏也在窗子里瞧见了门口的三人。
当中的那个女子,果然一眼就能认得出来,可不正是自己的姝儿！
罗姝娘站在门口瞧着罗府的马车渐渐近前,面上的平静虽仍然极力维持着,两只手在袖中却有些微微颤抖。
马车才刚停下,车里就跳下一个妇人,直直地朝罗姝娘扑过来。连丫头婆子都没跟上她的脚步。
罗姝娘活了两世,自然认得亲娘云氏,才要开口叫一声侯夫人,就见云氏已是扑上来一把抱住了自己,大哭起来,“我的儿！”
饶是罗姝娘记得前世跟亲娘的诸多不和谐和误会埋怨。此时听着云氏的哭声,却也不由得眼眶含泪,心事翻涌。
大妮儿给这般的阵势吓着了,拉着姬誉的袖子,仰头而望。
“你外祖母跟你娘亲好久没有见过了。这是高兴呢……”
姬誉摸摸大妮儿的头。
纪氏此时由两个丫头扶着下了马车,迈着优雅的步子走上前来,以袖遮面,低声地对罗修平道,“世子,还是劝劝母亲吧,这里毕竟是大街上。”
虽然这里的位置并不在繁华大街上,可毕竟是在外头,时而有人来往的,这婆婆就这么不管不顾地大哭,一点也不在乎是不是丢了罗府的面子！
罗修平倒没想那么多,不过也确实觉得这样当众大哭不好看。
便上前扶着云氏,劝道,“母亲,如今见着了小妹,正是喜事,怎么倒大哭起来?还是先进去慢慢说话吧?”
云氏接过身边静竹递上来的帕子,在脸上胡乱一抹,又哭又笑道,“说的可是呢,这位就是女婿吧?哎,这就是小霓儿么?长得跟你娘小时候真像！”
姬誉带着大妮儿也给云氏行了礼。
又把云氏往屋里让。
云氏抓着罗姝娘的手,一刻也不舍得丢。
一行人进了二门,在仓促收拾出来的厅里坐了。
有下人捧上茶来,罗修平还罢了,纪氏却是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个遍。
罗修平今日一回来,就要先去云氏那儿说明情况,后来又到安乐侯和三春院那儿去见过两个长辈,之后便被催着来见姬家一家人,跟纪氏却是没顾上说几句话。
纪氏一点也没想到,姬家人还能住得起这么好的房子。
而且看姬家人的打扮,倒也不像是过得太窘迫的样子。
目光一闪,便疑心是罗修平拿了他的梯已贴补,不由得看着什么都有些不爽起来了。
不过这满屋子里的几个人,谁也没那空去注意她。
云氏搂着罗姝娘哭了一场,总算是风停雨住,收了哭声,只是眼睛还有些红红的。
见大妮儿睁着大眼睛好奇地在瞧着自己,跟从前的女儿简直是一个模样。
便招了招手,大妮儿也不害怕地站到云氏跟前,仰头看着这个夫人。
长得跟娘亲好像呀！
云氏把大妮儿抱在怀里,忙不迭地柔声问道,“霓儿几岁了?可喜欢吃什么玩什么?路上累不累?这回跟着外婆回外祖家里住可好?外祖家有好几个小姐妹哩。”
大妮儿见云氏长得跟自家娘像,也就不怎么认生,认真地搬了小指头答着云氏的问题,倒把云氏喜得开怀,笑得眼角带泪。忙让伺候在外头静兰把带来的礼物盒子打开。取出给大妮儿的东西来。
罗姝娘一瞧,不由得有些无语。
旁人给小辈见面礼,都是给个一两件便好,母亲云氏出手倒是好不大方。这一盒子,里头各种玩的都有,金的玉的,镶嵌珍珠宝石的,都堆放在一起,五光灿然,简直令人眼花缭乱。
大妮儿看着放到自己面前的大盒子,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哗！这么多的宝贝！
“霓儿乖,这些都是给你玩的。”
看着外孙女儿这般的小模样,说明是喜欢自己给准备的这些小东本了。云氏自是心中高兴。
“呀,谢谢外婆,可是太多了,霓儿只拿一两样就好了。”
大妮儿兀自懂得谦让。
云氏把大妮儿搂在怀里,喜欢地摸摸她的苹果小脸蛋。好似当年那个最伶俐活泼的小女儿又回来了似的。
“这些都是你的,还有几样,是你娘小时候的玩具,也都给你。”
罗姝娘含笑地瞧着一幕祖孙相见亲。
唉,上一世,可就跟今日不能比啊。
那时大妮儿胆子小,半步也离不得亲娘。看见一个威严贵气的夫人要抱自己,吓得只朝罗姝娘身后躲,连见面礼都不敢接,果然坐实了乡下孩子上不台盘的论断。
而罗姝娘那会儿,也是经历复杂,内心敏感。受不得一点刺激,所以在云氏埋怨自己不该跟着三房的下人从后门进府时就立刻反唇相讥,于是本来好好的母女相认,变成了瞬间冷场。
纪氏坐在一边,虽然离得有点远。但那盒子里的东西,还是能瞧见一点。
这么一瞧,便瞬间黑了脸。
不过是个乡下来的小丫头,用得着给那么多东西么?
这个婆婆,什么时候给蓉姐儿峻哥儿这么大方过?
其实从小到大,云氏添补给两个孙子孙女的好东西,加起来比这次的只多不少,然而纪氏是绝不会这般想的。
她越想越恼火,可是又不能当着人表现出来。
便也走上两步,向着坐在云氏怀里大妮儿笑道,“哟,瞧这小丫头,模样生得可真好,通身的气派,果然跟咱们家里的几个比都是不差的,霓儿,你可认得我么,晓得叫我什么不?若是认得出来啊,我这儿也有见面礼哦。”
她这一走近,看得那些东西就更真切了。
果然里头还有好几样,是蓉姐儿一直想从祖母那儿讨,可一直没成功的。
她恨不得把那盒子都给掀了去,所以说出来的话,虽然尽力掩饰,可听起来还是有些皮笑肉不笑的。
孝子最是敏感,大妮儿本能地就直觉到这个人笑得有点碜人。
便对着纪氏摇摇头,老实地答道,“不晓得。见面礼已经有了,不用了。”
说着便朝云氏怀里靠了靠。
心想这个女人是谁啊,这么丑！说话的声音也不好听！才不媳要她的东西呐！
云氏呵呵大笑,摸着大妮儿的小头发,道,“这是你舅妈。”
大妮儿懂事地跳下地,端正地给纪氏福了一福,叫了声,“舅妈。”
不等纪氏反应,便蹬蹬几步朝罗姝娘身边靠过去,一把搂住了亲娘的大腿,把脸埋在罗姝娘的裙子里,再也不想看纪氏的笑脸。
纪氏伸出去的手落了空,很有些尴尬,心中恼火,却是大度地笑了笑,“孩子这是还认生呢。妹妹一家进了京,怎么不回府去住?住在外头,这房租吃喝的可是花费不少。”
罗姝娘瞥了眼纪氏,微笑道,“有劳世子夫人操心了。我家相公倒还能负担得起这些,我也就夫唱妇随了。”
前世的这个大嫂,跟罗姝娘的姑嫂关系跟路人也差不多,还生怕罗姝娘跟罗修平来往过多,沾了她家的光,总是想尽办法地阻挠。罗姝娘跟云氏的关系一直不怎么样,也有纪氏的手笔。
后来三皇子彻底失势,荀家跟着倒台,连带着纪家也受了影响,这位大嫂的气焰才消停了不少。
所以今世罗姝娘坚持不肯改口称罗修平为大哥,何尝不是有点迁怒?
纪氏眉毛一欣赏,讶然道,“怎么妹妹还叫我世子夫人?”
方才她也听到罗姝娘管罗修平叫世子了,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呢。
哼,什么外三路的人,也到本夫人面前来拿架子。
而且她进来时,可是瞧见了,这院子的地段不错,还是在内城的三进的院子,就算是短期租来的,也要花费不少,这个便宜小姑居然说是她相公负担的,哄谁呢?
罗姝娘淡淡一笑,“世子与世子夫人身份贵重,姝娘不敢冒然高攀。”
纪氏不由得就是一楞,回头就去看罗修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