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京城后,小七起了学名叫濮阳澜,然后便也送去书院念书了。
他与濮阳钧之间仿佛是最熟悉的陌生人,虽然有父子的关系,但却连一句话也说不上——更何况现在濮阳钧也说不了话了,自从他中了风,虽然调养得当,但说话还是不利索。他显然是无法接受自己竟然连话都说不清楚了,于是每日里只闭着嘴,生怕自己的结巴和口齿不清被人家知道。
濮阳钧风流潇洒了大半辈子,竟然年纪轻轻就中了风,这在京城都是一件稀罕事情——闻氏在扬州接到信的时候,都差点以为是濮阳家在骗她回去了。
可到了京城一看,还果真是这样,他们俩分开了这么多年,濮阳钧乐得没拘束,濮阳大太太又日益老迈管不了他,于是他恣意纵情,然后便长得圆润富态起来,然后酒喝起来好像喝水一样,平日里又丝毫不节制,女.色上更加是怎么荒唐怎么来——这么些因素叠加起来,中风也不是什么稀罕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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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大门,闻氏便看到家中的管事娘子们急急忙忙迎了上来。
一个穿着绿色裙子容长脸的娘子道:“太太,老太太说过两日要去法严寺礼佛,问太太要不要一起去,还问要不要带着大爷一起去。”
闻氏一面走一面道:“不去了,大爷也不去,这些时日大爷都要去书院念书,没有空闲去什么庙里面礼佛,若老太太想带着人一起,就把老爷带去好了。”
那娘子急忙应下来,丝毫不敢含糊,记下来便退到旁边去。
又一个赭衣娘子道:“方才倚红楼来了个许姑娘还抱着个孩子说是老爷的孩子,这会儿正在正厅里面耍赖不肯走,太太,这该怎么办?”
闻氏嗤笑一声,问道:“去说给老爷知道没有?老爷怎么说?”
赭衣娘子道:“已经说了,老爷也不愿意见,但也没说话。”
闻氏道:“既然老爷都不认,那还说什么?直接扔出去便是了。”
赭衣娘子道:“可是那许姑娘十分剽悍,说如果要赶她走,她就上衙门闹去。”
“且让她去吧!”闻氏不以为然,“老爷不认的事情,她怎么闹也没用的。”
赭衣娘子也应了下来,急忙带着人退下去处理那许姑娘的事情了。
然后便是一个蓝裳娘子道:“太太,再过两日是闻相的生辰,太太是打算哪一日回去?到时候可要准备什么东西?方才是老太太差人来问了,仿佛有什么东西想让太太带回去。”
闻氏皱了皱眉,道:“若老太太送东西来,放着就是了,也不用过多搭理。”
蓝裳娘子应下,规规矩矩地退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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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短短的一段路,便有那事情急迫的上前来说了,等回去了小厅宽衣坐下了,又有捧着账簿子来的,还有捧着签条来的,闻氏粗粗看过,便让自己的心腹全权处理了,然后便转头去看濮阳澜的功课。
濮阳澜在扬州时候也在当地的书院念过一段时间的书,南边出才子,扬州的书院比京城的书院更有名一些,他从扬州转到京城来,便一直是觉得京城学得太过简单,于是一直都和闻氏商量着,想请个先生回来单独教习,或者是让他越级听课。
听着濮阳钧把先生教习的东西都说过,又看过了他在书院里面的功课,闻氏再一次琢磨着是不是真的给濮阳澜找个先生回来了——就算她不是专门念书的也能看出来自己儿子在这方面的进度是远超了目前所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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濮阳澜今日回来的时候,是遇到了跑到正厅来大吵大闹的许姑娘,于是这会儿有些好奇,问道:“阿娘,我回来时候在正厅看到的那个带着孩子的许姑娘,那孩子真的是父亲的吗?”
闻氏有些意外他会问起了这个,但也没有把这问题回避了,只笑道:“她是说是,只是你父亲不认,那也没法子。”
濮阳澜想了想,道:“如果真的是,认回来也好。”
闻氏更加意外了,问道:“你怎么会想到这么说?”
濮阳澜小心地看了一眼闻氏,然后道:“老太太总让人跑到我跟前来说些有的没的,说阿娘自私什么的,还说我应该担起濮阳家的重任要对父亲好……如果那孩子也是父亲的,就让老太太烦他去……就不用烦我了。”
闻氏倒是一直不知道家里老太太还跑到濮阳澜跟前来说三道四了,于是心中有些恼火,她沉吟片刻,转头叫了人进来吩咐:“今后若老太太再派那些不三不四的人过来,直接打出去就是了,不许他们再打扰了大爷,知道吗?”
下人们齐齐应下。
闻氏又道:“若有那些不死心的,便直接扭送到我跟前来。”说着,她转而看向了濮阳澜,温声笑道,“不管那孩子究竟是不是你父亲的,你且只记得,家里面就只有你一个大爷就是了。小七,有些事情你现在不太明白,等将来也就知道了。”
濮阳澜挥了挥手让下人们重新退下,然后才语气诚恳地说道:“阿娘,我已经想过了,回到京城之后,我背着阿娘去打听了您与父亲的事情,也从外祖母还有小姨那里知道了您的事情,阿娘,濮阳家这些我不稀罕,将来我考取功名当了大官,便给您请了诰命,离得濮阳家远远的就是了。”
他忽然说出了这么一番话,倒是让闻氏听得愣住了。
濮阳澜并不知道闻氏心中此刻是怎么想的,他只是鼓起勇气把自己的话说了下去:“我问过先生,以我现在的能力可不可以去参加科举,先生说是可以的,我想着,今年报考的时间已经过了,明年便报考,接着就是连中三元,带着阿娘去过好日子了。”
闻氏听到这里忽然一笑,道:“连中三元哪里是你说的那么容易?”
濮阳澜认真道:“为了阿娘你,又有什么难的呢?”
闻氏听得十分感慨,好半晌才道:“这些话阿娘听得心中开怀得很……只是现在,你也不必想那么多,你还小呢,就让阿娘好好照顾你就行了。”
濮阳澜抿了抿嘴唇,却并没有争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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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看来,自己与闻氏在濮阳家是格格不入的。他虽然是濮阳家唯一的儿子,但是与濮阳家甚至没有太多的来往,他看不惯濮阳家的作风,但濮阳家大约也看不起他那孤高的样子——闻氏就更不用说,她在扬州那么多年,甚至都已经不和濮阳家来往了。
他虽然小,但能看清楚一点,那就是自己的母亲根本不想和濮阳家有来往。
他思来想去,虽然不能知道自己母亲为什么不愿意和离又要和濮阳家分开,但他琢磨着,如果将来自己有能力带着母亲远离濮阳家,那便能解决一切问题了。
他今天鼓起勇气把自己的想法对闻氏说了,虽然闻氏并没有肯定,但也没有反对,这对他来说,已经是莫大的鼓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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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我想了想,你大舅舅已经回京了,最近都空闲着,不如就送你去他那里。”闻氏还在想着濮阳澜念书的事情,“书院念书恰好也只是半天,中午你便去你大舅舅家里,下午跟着你大舅舅读书,这样如何?”
濮阳澜道:“那再好不过了,只要大舅舅不嫌烦就好。”
闻氏笑道:“我一会儿差人送信给你大舅舅,想来他最近闲着,要是知道你能每天过去,一定高兴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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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氏写了信差人送给了闻葳,不到半天便得了回信,便定下了濮阳澜去闻葳那里念书的事情了。
这事情定下之后老太太又是不开心,她之前便怨恨着闻氏竟然带着儿子走了,可那是濮阳钧和闻氏的决定,她无法改变。
闻氏离开京城那些年,她一直琢磨着让濮阳钧纳小多生几个儿子,可奈何濮阳钧纵情声色就是生不出来孩子——那些欢场女子哪个不精明?又有哪个会贸贸然就怀孕生子去跟着一个已经看起来不那么光鲜的濮阳钧?
这么一年年拖下来,濮阳钧中了风,闻氏重新回来,濮阳家就忽然之间什么都变了。
可老太太毕竟老了,有些事情,力不从心。
这些内宅可能有的争斗在闻氏的视而不见之下烟消云散,闻氏对任何挑衅都不放在心上,她偶尔会像看笑话一样看着老太太去和那已经话都说不清楚了的濮阳钧谋算些什么,然后转头便听着濮阳钧身边伺候的丫鬟婆子们过来告密。
老太太还没有看清楚,濮阳家曾经显赫,但现在已经分了家。
分家了的濮阳家,已经不是曾经那个濮阳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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濮阳澜在第二年科考中真的连中三元,成为了本朝最年轻的状元。
成为状元之后,他不顾劝阻跟着小舅闻蕤平乱高丽,立下赫赫战功,回到京城之后,便果然给闻氏请了诰命,然后把当初来纠缠过的许姑娘的儿子塞给了濮阳家,自己带着闻氏出来单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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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初还以为小七是随口说说的。”闻氏有些感慨地对卢小莲这样说道。
卢小莲捏了捏在旁边神游的小虎的脸蛋,道:“小七比小虎要男子汉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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