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皇帝要求当场唱歌是种什么样的体验?
大约就是那种说不出来什么拒绝的话,脑子一片空白,只能硬着头皮上去唱的体验吧?苏鸢拿不准面前皇帝的意思,毕竟这个世道之上的人,就算是贩夫走卒,一句话里都有那么些没有点破的弦外之音,更何况是堂堂一国之君?
之前的话大约已经惹怒他,只是还没有说出来……
不然怎么会让自己的妃子在一个外臣面前唱歌呢?
苏鸢脑子里过过的礼仪传统,比宫子铭偶尔开小差时候想过的甜点品种还要多几千倍。她有些屈辱地悄悄看了那边已经在塌上坐下来的宫子铭,再撇了一眼静静而立,就站在塌边不言不动,目色沉静、对于她而言不知姓名的侍卫黎朔归,满脑子的教法礼仪最终变成了:这个人难道是陛下的心腹?
↑如果宫子铭知道自己身边这群人的真实想法的话,大约会每天拿个小本本写日记,内容就是:身边的人总是想太多,有什么快速打破这种局面的办法吗?
再加个微博体的话题标签#我身边的人总爱乱脑补,我可以撬开他们的头盖骨灌水泥吗?#
而事实是,还好他全都不知道。所以只是翻开了刚刚看的那一半传记:莫名的从几句话里面就读出来了八卦的味道。
有句话说的好,当一段文字里面夹带了你感兴趣的内容时,你就能够耐着性子阅读前面大面具无意义的内容,只是为了在这些内容里,找到那么一两句感兴趣的段落。宫子铭现在大概就是这种情况,他对着满篇的文言文和繁体字,竟然看的很开心。
怎么说呢,不是说故事写的有多好,是单纯的靠脑补发电。
磕磕绊绊地宛如在看没有字幕组的生肉视频。简直和小学生的看图说话一般,啃掉了差不多三页纸的内容之后,大致的了解了作为这个身体的祖父的太宗皇帝和一个名为陆念徽,一直被书写者尊称为陆先生的人的一小段过去,嗯我忘记点播放键了吗?
顺手卷了一页书页,半天也没有等到歌声如预料之中的响起,宫子铭忍不住多看了一眼站在自己特意吩咐人搬出来的角落里苏鸢。身上穿着华丽的衣袍,合着头上顶着的繁复发髻,让宫子铭一再摸了摸自己的脸,才确定下来对方应该只是个高中生的年纪。
“歌呢?”
“……?!”
宫子铭的突然出声,让苏鸢吓了一跳,她是真的小幅度的跳了一下,再来就又露出一副委屈得不得了的模样,带着快要哭出来的表情,勉强的起了个调子,“去年今日……此门中”
还是宫子铭之前听过的那首歌,而其中的差别就是没有了相互对比的女声,只有苏鸢一个人略带哭腔的唱着。
歌声唱出来了,宫子铭盯着苏鸢看了一会儿,便心大的挪开了视线。他觉得自己现在是完全不能够理解这个小姑娘到底想到了什么,做出这幅要哭不哭的样子。再综合一下自己的人设嗯,更加坚定地不闻不问。
原本只是抬了抬头,现在就又按照原来的姿势严实合缝的靠回去。
天子藏里安置的取暖装置,考虑到了这里的特殊性,所以效果不是很好。没有过太久,保持着葛优瘫相似姿势没有运动的宫子铭,首先就觉得露出来握着书的手冷,然后是jio冷。真的好怀念空调啊,或者说小太阳和火炉子他也想念的不行。
耳边是略带哭腔的清唱,手上是一本虐心小说,不得不说有点妙啊!
不是说宫子铭没人性,看得苏鸢那副模样,完全无动于衷还以此为乐,而是完全把对方当做个播放器的情况下,苏鸢唱着的曲调配合着她的哭腔,就映衬得宫子铭手里书卷上内容更加有渲染力。那其中已经被他脑补了十万字详细感情描写,宛如一篇荡气回肠的狗血大戏的起居注,现在和一本有声小说似得……哦?突然间想到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作为一座藏,原本是只有一幅书案在此的。
宫子铭现在躺着的床榻都是徐德胜另外准备来的当然,还不怎么特别熟悉这位皇上尿性的未来御前总管忽略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当读书的时候,哪个不是正儿八经的坐在书桌前的,虽然并非儒家学子,但是按照正常的读书人逻辑,他是从来没有想过读书时候还要躺着甚至翻来覆去乱滚的。
这样的失误下,徐德胜准备东西的时候,就没有考虑到在这座保温效果欠佳的天子藏,宫子铭会不满足于靠着,而要脱了鞋躺着,以至于并没有为他准备相应的毯子于薄被。
这一点需要检讨。
呷呷嘴,宫子铭在不存在的客户反映本上再添加过一笔,想着等徐德胜一会带了人来,就让他去准备。一边自己脱了身上穿着的外袍,向着一边的黎朔归招了招手,“坐过来,朔归。”
“……有什么事,陛下?”
突然有种不妙感觉的黎朔归有点拒绝。
并不想解释,宫子铭只是对着黎朔归勾了勾手指,坚定的做出叫他过来的姿态,“你先坐过来。”
挣扎无果。黎朔归僵硬的挨着软塌一边坐下来,目视前方,坐姿笔直。下一秒,宫子铭将刚刚折了一角的起居注随手丢进他怀里,脱去外袍只是穿着常服,还动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外袍,“识字吗?”
并不理解宫子铭到底想要做什么,脑子里现在飞过的是“妖怪在意的东西都这么奇怪的吗?”这种念头,黎朔归盯着他略微皱起眉头,“认识的。”
“朕让你写的五十遍罚抄,写了吗?”
摸不透对方心思的黎朔归眨了眨眼,试图蒙混过关却在最后老实的回答,“……尚未”
宫子铭抖外袍的动作一停,也不知道是整理好了,还是被黎朔归的回答弄得,“那准备什么时候交给朕?”
“……”回答是一阵沉默。
宫子铭似乎有点理解面对那种不交作业的学生:不爱解释,连讨价还价和辩解都说不出来,这种时候的老师的心情。
可是,能有什么办法呢?是不是,自己一见钟情要过来的人,跪着也要继续面对。
只是见宫子铭似乎叹了口气,“在下次朕想起来催你之前,自觉点写好交给朕。”
“……臣遵旨。”
略微低头回答的态度总是显得有那么些些敷衍,宫子铭却觉得想说点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对着黎朔归无可奈何的招了招手,“给朕念这本,看得眼睛疼。”
言罢,就盖上自己的外袍,躺了下去。留下黎朔归因为他的动作,双手抬起,捧着手中的起居注。低了低头看看手中书卷,又看了看就这么理所当然枕在他腿上,“陛下?”您这样不太合适吧?
“嗯?”宫子铭轻轻应了一声,甚至伸手去扯过黎朔归的衣袖,拽过来嗅了嗅有一股树叶被揉开的青苹果味道。在黎朔归完全没有察觉的情况下,宫子铭对于他的好感度在这种非主动的情况下有增加了几分。闭上眼睛的宫子铭松开扯着他袖角的手指,蹭了几次找到比较舒服的地方,不再动弹,只是闷声交代,“开始念吧。”
“……”
宫子铭用并没有调戏意味的心态,做了调戏意味十足的事情。
黎朔归一脸复杂。
他视线飞快的掠过那边的苏鸢。
短短四句,一首《题都城南庄》的词,这个小姑娘从开口之时,到现在来回重复着唱了许多遍,到后面之前的哭腔渐渐淡下去许多。之前的满腹委屈和胡思乱想随着皇帝将其放置一旁的时间加长,而慢慢消失。
她所在的角落距离皇帝所在的软塌有一定的距离,稍稍离得远了,她在这边唱歌的声音遥遥的传过去,而那边对话内容听的不是很清楚。一首曲子来回唱了好几遍之后,有点渐渐的哑了嗓子。到最后一遍唱完,也就拖长了尾音,结束了这首曲子。
总觉得去乐舞坊的那个宫人去了许久,到现在也没见到回来。
作为一个娇生惯养的小姑娘,入宫前她在家里可没有这样站着唱许久的经历也就是入宫后的今天才有这么一次!
由此看来,见到皇帝也不一定是什么好事情,身边两个侍候的人都没有!不过说起来,皇帝身边也只有个侍卫在……
想到这里,隔着不过十多步的距离,苏鸢苏鸢怯生生地望过去。
光影分明照亮呈现的画面,清晰的落入她眼中:方才身姿宛如翠竹一般的侍卫,此时已经坐在皇帝的床榻上,一只手搭在皇帝肩膀上,另只手握着一卷书,隐约能够听到他嗓音温润的念着书页上字句的模糊句音。
而那个看起来让人心思捉摸不透的皇帝,身上盖着外袍,枕在侍卫腿上,眉眼之间尽是温柔的笑。他伸出手点在侍卫下巴边,被嫌弃的躲开了,也只是笑着收回手搭在自己额上。苏鸢一直觉得皇帝长得极好看,是那种任何一个姑娘一眼看过就会愣神脸红的好看。
只是从前的皇帝从来不会笑的,总是端着一张面无表情的冷脸,从头到尾散发着不要靠近的拒绝感。
所以,陛下也是会笑得这般温柔的吗?
所以,陛下是……
脑子里的猜测争前恐后的闹出来,以至于苏鸢并没有注意到宫子铭因为歌声停了而看过来,他向苏鸢问:“这首曲子唱完了?”
“……!是,是的。”不甘只是冒出来一瞬间,就又在下一秒消失不见。苏鸢不小心撞进宫子铭的视线里,心跳立刻变得混乱,紧接着不论是手脚还是视线,都无处安放起来。“唱完了,陛下。”
“还有别的歌吗?”
“有,有的!”
“那就再唱一首好了。”
“……遵旨!”
苏鸢觉得自己是不是被什么妖魔鬼怪蒙了心了。她觉得皇帝方才笑着看着她的时候,他的眼里只有自己一个人。满满的,完全的,独占了对方的视线,那一瞬间有一种自己是他整个世界的感觉。不论是不甘,恐惧,还是之前的猜测都全数消失不见。
她向着对方微微福身,有几分略微发痛的嗓子这时也不算什么了。苏鸢小声的清了清嗓子,宫商徽羽的曲调一个个从脑海里飘荡而过,在反应过来前,她的嗓子快于脑子已经唱了出来,“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原本只是唱着,苏鸢的一句转音,却是一个转身,扬动的衣袖于转身时带动的衣袂转动,宛如一朵春季枝头徐徐开放的花。如果之前只是有歌声而已,现在展露出来的舞姿则是从另个方面吸引了宫子铭的注意力。
他侧了侧身,随着苏鸢唱出的第一遍,屈去的食指顺着节奏指节一下下轻点着额头。宫子铭跟着低声的唱,“蒹葭凄凄,白露未,所谓伊人,在水之湄。”
并不能够每一次都唱在同样的调上,宫子铭在第三段时,改为跟着哼哼,对于黎朔归还在念着的起居注内容,也不知道听进去了多少。
“您还在听吗?”
“听着呢。”
宫子铭听着纸页翻动的声音,沙沙作响。黎朔归只是停了停,又继续念着手中的书卷,宫子铭听没听进去不知道。只是他是做不到一心二用的,苏鸢的舞跳的好看,让宫子铭突然想起以前看过的一个名为《洛神》的舞,那个跳舞的人说是一个听起来很厉害的舞蹈队的首席。
那一次看着,让宫子铭少有的一次觉得当皇帝真好,当一个可以看小姐姐跳舞唱歌的昏君更好。
江山完了就完了呗,我想看跳舞。
嘴边带着笑容,那边的苏鸢已经唱到了最后,为了舞蹈这首词被拖长了一遍唱着。苏鸢笑着唱完最后一句,旋身顿在原地,抬眸一笑,想着宫子铭望过来,当即让他脱口而出:“朕给你进个位如何?”
“皇上你在说什么傻话?”
“……”
这熟悉的怼人感,宫子铭后面的话跟着一滞就说不出来了。他脑袋疼的顺着声音看过去,不出意外的看到了摄政王那张故作老成的脸,还有他旁边站着的华衣女子。
按照现在的情况看起来,宫子铭打赌这个应该就是皇后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