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萧声动,壶光转,一夜鱼龙舞。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看灯赏灯,千古雅事,文人骚客,歌咏不断。最著名的,莫过于辛弃疾的这首《青玉案元夕》。堪与之匹敌的,唯欧阳修的《生查子元夕》,其中一句,“月到柳梢头,人约黄昏后”,道尽了万千青年男女的心悸,令人神往。
韩山童未得与佳人相约,独自去看灯,差强人意。然他好奇秦如烟在干什么,心中更是期待着能碰上秦如烟,而后双双赏灯。
秦人村到桃源城有二十来里路,韩山童出发还是晚了,到街上时,已然华灯初上。桃花街上,早已人山人海,热闹非常。但见:
“结彩飘巉,绛蜡耀光。有几处鳌山高耸,鱼跃龙腾;又数排星桥连锁,鹤舞凤翔。更有小灯无数,桃花灯、梅花灯、荷花灯,檐下悬挂;老虎灯、青狮灯、白象灯,架上高檠;雪花灯、绣屏灯、画屏灯,棚前齐悬。真个是玛瑙花城,琉璃仙洞,迭迭玲珑,莹莹剔透,光耀日月暗,影幌乾坤动。看灯的,或朋友作伴,或父子携手,或佳偶并肩,指点点、吵闹闹、笑呵呵,人间盛情,莫过此景。”
韩山童独自看灯,不甚有趣,便定身寻找熟人,想找秦如烟。然此晚,武陵一带十里八乡的人都齐聚在此,人头攒动、摩肩接踵,找人并不容易。他找了一阵,不见秦如烟,不禁黯然。正沮丧时,忽觉有人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韩山童顿时心头突突,电旋转身,定睛看时,见是小浩。他的满腔欢喜瞬间又化乌有,却不敢失礼,招呼道:“小师兄好!”小浩向他扮个鬼脸,拉着一小姑娘的手一缕烟似的杀进人群,顾自去了。韩山童看着两人的身影,摇头一笑,心中不禁生出了一丝羡慕之情。于是,他继续寻找秦如烟,可迟迟未见着,不禁失望透顶。
忽的,一阵锣鼓声远远转来,曲调极为喜庆。韩山童正自奇怪时,听得有人喊道:“亭子灯来了,大家让让!”观灯者闻声,齐齐退避到街道两边,韩山童也跟着站在人墙里。
不多时,锣鼓队吹吹打打近前,后面龙舞狮腾,十分热闹。此时,观灯者都已经占位不动,韩山童也不好动,只得专心看灯。
且此时,听前面有人喊道:“快看,五柳先生来了!”韩山童好奇,翘首以待,远远见十来人抬着一个台子徐徐而来,台上一人羽扇纶巾,长髯飘飘,正不时地向路人施礼,笑容可掬的。这人韩山童最熟悉不过,正是他师父秦朝生。韩山童心道,原来师父扮五柳先生,怪道这几天神龙见首不见尾。
目送师父远去,韩山童方才接着看灯,又见十几人抬着一座亭子灯过来,其上莲台高耸,观音居中,参参童子参拜;其后一座,三星并肩,对对仙鹤联翩;又有八仙过东海,又有小鬼闹钟馗,也有吴王宴西子,也有唐王醉杨妃,若此群仙毕至,帝妃俱到,天上人间,两重欢乐,好不喜庆。
如此过了十几亭,观者无不兴高采烈。韩山童初看时也极为动容,但看到人流之中,其他人都是举家,或是成双成对的,唯他形只影单,不禁黯然。于是,转身欲要离去。正此时,又听前方有人高呼道:“桃花仙子来了,好漂亮啊!”少男少女们顿时群情振奋,纷纷迎了上去。韩山童心道:“居然有桃花仙子,不知道长什么模样?”
于是,他留下瞻仰,定睛看时,见数十人抬了一树桃花过来,树前有一女子,霓裳潇洒,桃花衣深藏玉臂;纤腰婀娜,绿罗裙微露凤履。此时,她左手轻提花篮,右手则时不时地向人群抛撒桃瓣,举动间环珮叮当,风过时衣袂飘举,远远看着,仪态万千,恰如散花的仙女。韩山童看见那女子,顿时心跳加速,扑通乱跳。原来这桃花仙子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心上人秦如烟。
不多久,这乘亭子灯便到了跟前,韩山童细看时,见秦如烟头插金钗,额贴鹅黄,粉面带春,脸堆三月桃花;凤目含情,眉扫初春杨柳。果然姿容娇艳,不输沉鱼落雁;真个德性温柔,堪匹举案齐眉。
韩山童对秦如烟一见钟情,向日也觉得秦如烟美极,然此刻她盛装丽饰,韶颜雅容,非往日可比。他不禁看呆,眼神凝滞,怔然出神。
恰此时,秦如烟忽的盈盈展笑,颊漾霞光,柔夷撷英,轻轻撒下,顿时落英缤纷,飘荡浮沉。韩山童周围的男男女女顿时群情鼎沸,纷纷伸手去接花瓣,接着的且便欢呼雀跃,如获珍宝。
韩山童依然仰视着秦如烟,指望着秦如烟能特意看他一眼。然而秦如烟轻盈浅笑着,撒了两握花儿,似乎并未看见他。
转瞬间,佳人便从身前而过,韩山童看着她的侧影,怅然若失。正此时,两张熟悉的面孔又映入了他的眼帘,一个是王斌,一个是钟羽。两人在亭子灯的左后,一起抬着杠,笑容灿然。韩山童忽的心生妒意,恨不得取而代之。
在韩山童吃醋之际,秦如烟被人抬着,渐行渐远。韩山童怔怔看着,脑海里,秦如烟幻化成了仙女,飘飞而去,越离越远。待他回过神时,秦如烟已经不在视线里,他再无心情看灯,寻路回秦人村。
行走之际,他忽的明白了,自己缘何不受王斌、钟羽等人待见。从适才两人的表情看,他们无疑也与自己一样,都是仰慕着秦如烟的。偏自己前些天美美的,与秦如烟走得极近,怎地不被他们厌恶?此刻想来,自己想要合群,必得疏远秦如烟才行,别无他法。正寻思取舍间,他忽的又想到了一事,适才秦如烟这一露脸,赏灯者群情激奋,赞美有加。从今后,这仰慕者不知道会增添多少,媒人或可踏破秦家门槛。若自己还是富家公子,神厨身份,那或者可以匹敌。可如今自己为人学徒,乃飘零之身,如何跟他们竞争?
越思越想他越沮丧,偏此时,脑际又闪过了一念,于是大愣,整个人立时成了霜打的茄子。原来,他忽的想到了自己是个逃犯,背着重罪的。这罪,足可以牵连九族,谁挨着都得死。之前,他被秦如烟吸引,一心向往之,心目中装满了遐想,无暇多想其它。这会儿想到了这一层,顿时透心凉,冰冰冷。
定神后,他且便下了个决心,决定今后不再亲近秦如烟,主动疏远她,以免害人害己。这自己既然喜欢她,自当让她安乐,怎能反过来去连累她。定计后,他借着星光继续前行,一路上,脑海里不时浮现着秦如烟的娇容,挥之不去,却又触之不着,倍受折磨。
回到东舍,他孤孤寂寂地扎了会儿马步,终是无精打采。于是他梳洗躺下,且自辗转到半夜方得入眠。似乎才入睡,屋外却又鸡啼声声。韩山童从睡梦中惊醒,立时起床穿衣,尽管众师兄不在,没人督促,然练功是自己的,他并不敢偷懒。
练了个把时辰,他习惯的打水梳洗,准备去用餐。洗到一半,他忽的想起一事,王斌不在,没人做早餐,该自己去做才是。于是他加紧梳洗,而后急步而行,准备去做早餐。
谁料走到角门口时,刚巧有人要进门,且便撞上了。来者是个女子,比韩山童矮小些,韩山童一慌乱,双臂顺势搂住了她的香肩,顿时软玉温香满怀抱,心如擂鼓。定神看时,发现这女子正是秦如烟,此时正抬首看着自己,玉颊泛桃红,眼波流春光,一付既娇又羞模样。
看清人后,韩山童更是被吓了一跳,赶紧松开手,退后了几步,而后致歉道:“师姐,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急着赶路!”秦如烟螓首轻摇道:“不怪你!是我走神了,才会撞上,你没摔倒就好了。”韩山童抱拳道:“多谢师姐宽恕!”说此问道:“这一清早,师姐你怎么过来了?”
秦如烟赛霜欺雪的玉面忽的又一红,说道:“我是来叫你吃饭的。”韩山童奇道:“王斌师兄回来了?”秦如烟玉首轻摇道:“没有,是我做的!”韩山童忙道:“辛苦师姐了,这事原该我做的。”秦如烟笑道:“这哪有该不该的!”说此凤目轻扫了韩山童一眼,问道:“你刚才这么急着赶路,要去干什么?”
韩山童答道:“我正想去做饭,出门走得急了,结果就撞了师姐你。”秦如烟赞道:“难得你有心,敢情你还会做饭!”韩山童谦逊道:“只会煮熟而已。”秦如烟道:“能不让自己饿着就好了。昨日我们都不在,我还担心你没饭吃!”韩山童谢道:“有劳师姐牵挂。”说此,心头涌上了一股暖流。
昨日,他以为天下人都将他忘了,心头凉凉。此刻得知心上人原在牵挂着自己,且便似春风入怀,心花怒放,欢喜不胜。然而刚喜得片刻,他便想起了自己的身份以及昨晚的决定,心胸间恰似被浇了一瓢冰水,冷气四溢,怒放的心花顿时蔫了,脸色黯然。
秦如烟看他脸色忽明忽暗的,关切道:“师弟,你怎么了?脸色好像不太好。”韩山童摇头道:“没事。”说此一顿道:“师姐,我要拿点东西,你请先回。”秦如烟道:“那我等你。”韩山童道:“不用的。”说此转身回自己屋。韩山童且是真的要拿东西,进屋后,他打开柜子,将自己带来的几件衣衫都拿了出来,稍稍整理了一下,便都抱在怀里,然后起身出门。
到得门外,却见秦如烟还等着,他只得招呼道:“师姐,我们走吧。”秦如烟见他抱着衣服,且自好奇,问道:“这些衣服都脏了吗?那你给我,我帮你洗。”韩山童摇头道:“不是的。我拿了想去跟玉龙师兄换。”秦如烟更奇,边走边问道:“你穿得好好的,为什么要跟我哥换。”
韩山童道:“我在这儿练功,穿这些不合适,弄破了也怪可惜的,所以就想与师兄换换。”秦如烟道:“这倒也是。不过,这也不用换,我帮你找几件来就是了。过几日,再帮你做几身。”韩山童摇头道:“师姐无需费心!我就要旧的,师兄若是愿意换,换几件来就好。”
秦如烟猜不透他心里所想,不敢多劝,说道:“那随你吧。你俩自己换去。”韩山童嗯了一声,便默默跟在秦如烟身后。秦如烟在前领路,见韩山童一声不响,不像往常,禁不住纳闷,停步问道:“师弟,你怎么了?有什么事让你不开心吗?”
韩山童道:“没有的。”秦如烟美目在他脸上扫了扫,说道:“有事你一定要与我们说,别憋在心里!”韩山童微笑着摇了摇头。秦如烟看他这样子还好,于是又莲步轻移,走了几步,禁不住心中的热切,又停住玉足道:“师弟,你昨晚看了灯,怎么也不来找我们?”韩山童讪讪道:“你和师父都忙着事,我怎好打扰。”秦如烟玉面怏怏,说道:“自家人,有什么打扰不打扰的,你这也太生分了!”韩山童谢罪道:“师姐责备得是。下次我注意。”
秦如烟看他认罪态度还可以,气消了大半,美目凝视着他,问道:“我昨晚的样子,不会很丑吧。”说此螓首轻垂,眼神儿几乎不敢与韩山童相接。韩山童见问,心头突突,讷讷道:“月容花貌,美极了!”秦如烟闻赞,面红耳赤,云娇雨怯,心头小鹿乱撞,扭捏道:“哪有那么好。”说话时,忍不住偷眼暗形相,看韩山童反应。韩山童又道:“真的很美。”秦如烟既喜又羞,转身继续走,走得几步,又转首道:“我本来是不愿意的。爹爹说这是长辈共推的,众意不可违。我没奈何,只得去了,这抛头露面的,你不会笑话吧!”说此美目觑定韩山童,一眨不眨。韩山童忙摇头道:“怎么会。这是挺光彩的事,别人求之不得。”秦如烟稍稍放心,说道:“姑娘家,抛头露面总不好的。”韩山童道:“师姐多虑了。昨晚师姐桃娇花妍,为灯彩增色不少,也须得是你,才不负桃花仙子美称。”
秦如烟粉首轻垂,嘤咛道:“昨晚我就羞死人了。你这一说,我更羞了!”说此,抛下韩山童急走了几步。韩山童不禁一笑,看着秦如烟娇羞不胜的样子,他心中实爱不过来,可偏偏想爱不能爱,且便觉得痛苦,怅然停步。秦如烟走了几步,见韩山童没跟上来,便又回身问道:“师弟,你怎么了?”韩山童答道:“没什么。”说此上前了几步。秦如烟一双秋水在韩山童的脸上溜了几圈,说道:“我怎么觉得你今天怪怪的。”韩山童否认道:“哪有。”说此一顿道:“师姐,我们快点走吧,别让师父等久了。”此时已进村,秦如烟有顾忌,不敢多问,说道:“那我们快走吧。”
不多时,两人便到了秦宅,进门后,秦如烟吩咐道:“师弟,你去与哥哥商量,顺便叫他来吃饭,我去准备饭菜。”
韩山童答应一声,穿过餐厅去后院,见秦玉龙正在梳洗,便招呼道:“师兄早。”秦玉龙点头应道:“早。”见韩山童抱着一堆衣服,很是好奇,问道:“你抱了这一堆衣服要干什么?”韩山童呐呐道:“我想与你换几身衣服穿。”秦玉龙笑道:“你这都是好料子,怎想着与我换?”韩山童答道:“我今后要练功,衣服容易破。这料子好,破了可惜,所以想与师兄换换。”秦玉龙道:“那也不用换的。我帮你去找两件,你穿着就是了。”韩山童摇头道:“还是换好些。这些衣服,我在这儿穿不上,放着也浪费。师兄你外出机会多,穿得着。”
秦玉龙迟疑之际,忽听秦朝生道:“玉龙,你师弟说换,你就换吧。难得山童懂事,知道节俭。”原来秦朝生刚巧出来,听见韩山童与秦玉龙的对话,暗自赞赏,故而替他说话。秦玉龙原也心动,又听父亲赞同,便道:“那就换吧。”说此,接过韩山童手中衣衫,进门找自己的衣服去了。韩山童空了手,忙抱拳给秦朝生请安道:“师父早。”秦朝生颔首道:“你也早。徒儿泰而不骄,难能可贵。”韩山童道:“不敢当师父夸赞。”秦朝生道:“好就是好,你也不必太谦逊。”韩山童应道:“是。”
秦朝生又微微颔首,说道:“你师哥找衣服要一会儿的,我们先去前面坐了。”韩山童便恭请道:“师父请。”说此,跟秦朝生进了餐厅。落座后,秦朝生问道:“昨晚花灯去看了吧?”韩山童答道:“看了。”秦朝生又问道:“感觉如何?”韩山童道:“场面壮观,非别地的可比。师父扮的五柳先生也好,仙风道骨、超凡脱俗。”秦朝生道:“众意难违,只得装模作样,倒让你看笑话了。”韩山童忙道:“不敢。是真好。”
两人说话时,秦如烟端了两碗粥进来,说道:“爹爹扮五柳先生,大伙儿公认的,都说真像。”韩山童点了点头。秦朝生笑道:“傻女儿,人家笑话你爹呢,你还乐。”秦如烟不服,说道:“你小看女儿了。是真夸还是笑话,女儿还是看得出来的。”秦朝生道:“夸是不指望的,只希望你我父女没砸台就行了。”秦如烟道:“哪能。”言语间自信满满的。
恰此时秦玉龙抱着衣服进门,接话道:“爹爹放心,大家都夸你们。尤其是妹妹,那些人看了以后都称赞不已,说是真的仙女下凡了。”秦如烟阻止道:“哥哥你快别说了,怪羞人的。”说此,进厨房去了。秦朝生笑道:“烟儿害羞了!”秦玉龙哈哈。韩山童跟着一笑,他看他们父女兄妹言笑,极是羡慕的。
秦玉龙笑过,将怀中衣服递给韩山童道:“来,师弟,这几件给你。旧了点,你将就穿。不够,再问我要,你我身形差不多,可以换着穿。”韩山童早已站起,接过后谢道:“多谢师兄成全。”秦玉龙摇头道:“师兄弟的不客气。再说了,你做的是亏本买卖,占便宜的是我。”韩山童摇头道:“师兄肯与我换,就帮了我大忙了。真心多谢。”
秦如烟端了粥来,见两人还在客气,说道:“你们师兄弟的,别尽说客气话,吃饭吧。”秦玉龙答道:“吃饭。”坐下后看碗里盛的是肉粥,欢呼道:“有肉粥吃,真好。”秦朝生责备道:“你就嘴馋,也不怕你师弟笑话。”秦玉龙道:“山童师弟是自家人,不怕。”说此问韩山童道:“师弟,是吧。”韩山童答道:“是。”秦玉龙拾筷吃了口粥,赞道:“还是妹妹做的粥香。”说此又问韩山童道:“师弟,是吧。”韩山童又答道:“是,真挺香的!”秦如烟道:“夸我也没用,我就会做这个,你们多吃两顿就厌了。要不,下次妹妹回来,我多跟她学一些。”
秦玉龙道:“敢情好。说起来,叔叔他们这次住的有点久了,我还真想他们了。”秦如烟打趣道:“你想吃妹妹做的菜了吧。”秦玉龙呵呵笑道:“这也是原因之一。妹妹在,我们可以揩点油。这几个月尽吃王师弟做的,口淡。”
秦朝生又责备道:“你呀,贪吃,没出息!你看山童,富而不骄,随遇而安,多有定力。这是聪慧的,你们学着点。”韩山童惶恐道:“师父谬赞。师兄为人乐观随和,强我百倍。”秦朝生又对秦玉龙道:“你看,山童多聪明。”秦玉龙嘻嘻一笑道:“山童师弟聪明我是知道的。爹爹你收了那么多徒弟,也难得收这么好的一个。”韩山童自嘲道:“师兄说笑了。”说话时,见秦如烟秀眸流波,正看自己。他暗吃一惊,赶忙低头吃粥,避开了秦如烟的目光。席间,再不敢于秦如烟眼神相接。
一时饭罢,韩山童起身帮着收拾碗筷,进了厨房后说道:“师姐,我来洗碗吧。”秦如烟摇头道:“这个不用你洗。你去练武吧,好好练,过会儿我来看你。”韩山童巴不得离开,说道:“那我走了。你自己忙,我还啥都不会,不用管我的。”说此转身离开。之前,他恨不得成天活在秦如烟的目光里,多片刻也好。这会儿,怕连累秦如烟,再不敢亲近,只想躲远点。
抱着衣衫回到东舍习武场,韩山童赶紧换上。这丽龟扮土鳖,也甚像那么回事,他感觉大好,于是安心练马步,想着等王斌等人回来,吓他们一跳。
过了约半个时辰,王斌、钟羽等结伴而回,见韩山童改了衣着,还真都惊讶。钟羽奇道:“韩师弟,你这衣服哪里来的?”韩山童答道:“玉龙师兄给我的。他看我衣衫少,可怜,就给了我几件穿。钟师兄,你看我穿着合身吗?”钟羽道:“倒是挺合身的。”韩山童笑道:“我也觉得挺合身的,穿着也舒服。”王斌道:“没你原先的衣衫好看。”韩山童道:“好看不中用,没这布结实。而且,那两件衣衫也是出门装门脸的,破了也就没了。”武旭东问道:“你不是富家子弟吗?”韩山童摇头道:“家境极一般的。只不过我是独子,故而父母给我备了几身出门的衣服。”说此叹道:“如今父母双亡,举目无亲。”忽想到前几日是清明,自己离家几千里,不得上坟去祭奠,却便一脸黯然,真个伤心。
钟羽看他样子可怜,有几分同情,说道:“这我们以前没听说。你这一说,倒比我们可怜些。”武旭东道:“真是。我们家里穷些,至少有父母兄弟。”韩山童道:“我是很羡慕师兄你们的,身边有伴。”王斌道:“一个人孤苦伶仃,确实蛮可怜的。我们既是同门,今后就是兄弟,彼此多帮衬吧。”钟羽也道:“有事你与我们说。”武家兄弟和陈浩也齐齐点头。韩山童大喜过望,赶忙谢道:“多谢诸位师兄。今后你们有事,尽管吩咐。”王斌道:“好说的,那我们练功吧。”钟羽等齐齐答应,分头练习武艺。韩山童原还在一边练扎马,与以往不同的是,王斌、钟羽等人会主动与他搭话,气氛愉快多了。
正欢喜时,忽听一人道:“师弟们都练着呢。”这声音甫落,钟羽等人立即迎了上去,喊道:“师姐,你来了。”秦如烟道:“好几日没过来,来看看大家。”说此,美目从众人身上扫过,落在了韩山童身上,见他没反应,方才收回,故意问陈浩道:“小浩,昨晚你去看花灯了吗?”陈浩连连点头道:“看了。”说此赞道:“师姐你昨晚好漂亮,跟仙女似的。”秦如烟笑道:“你小嘴挺甜的,骗我的吧。”武旭阳道:“小浩这是真话。大家都这么说,说你真是桃花仙子下凡。”钟羽道:“我身边的人也都这么说。”秦如烟道:“他们肯定知道我是你们师姐,看你们面子说的。”王斌摇头道:“不是的。师姐你昨晚的打扮,真的美极了。”秦如烟螓首轻摇道:“谢谢你们夸赞,怪不好意思的。”说话时,见韩山童顾自站桩,没半点反应,芳心暗觉没劲,说道:“你们接着练功吧,我看看韩师弟练得如何。”众人答应一声,悻悻散开。
秦如烟移步到韩山童身前,半嗔半赞道:“韩师弟,你练得还挺认真啊,也不休息会儿。”韩山童见她上前,只得收了姿势,讪讪道:“只是做过样子而已。”秦如烟看他谦虚,不好责备,说道:“看着挺好的。”谁料边上陈浩不服,小嘴嚷道:“师姐偏心。我扎的马步比韩师弟稳多了,你刚前两天还说我不行。韩师弟这分明是花架子,你倒说好。”秦如烟解释道:“你练多久,他练多久。他练这几天,有模有样的,很不错了。”陈浩不服气,说道:“他这个一碰准倒,不信试试。”说此对韩山童道:“来,韩师弟,我们试试。”
韩山童却也不服气,更想知道自己扎得稳不稳,答应道:“好。”而后两腿平行开立,下蹲,脚尖平行向前,两膝向外撑,膝盖不超过脚尖,大腿与地面平行,含胸拔背,两手环抱胸前,做抱球状。秦如烟看他动作做得有板有眼,暗自赞美。
陈浩等他站好,问道:“准备好了吗?”韩山童点了点头。陈浩绕着韩山童看了看,忽的在他的左肩上轻轻一推,韩山童且便站不住,往前踉跄了好几步方才站住。小浩得手,炫耀道:“师姐,怎么样。他是虚架子吧。”秦如烟道:“他才练几天而已。”韩山童站稳后且自不服,说道:“再来。”扎好又让陈浩推。陈浩这次推他右肩,稍一使劲,韩山童依然不稳。王斌道:“不用试了,还不行。”韩山童哪肯在心上人面前轻易认输,说道:“再来一次。”说此又站好让陈浩推。
陈浩依然推他右肩,且是推不动。原来韩山童提前将重心往后移了,在陈浩推他时,他的肩胛也往后使劲,与陈浩形成了顶牛之势。陈浩年纪小,与他比力气自然比不过。韩山童心道:“这下推不动了吧。”正自得意之际,不料陈浩忽的收了手。这一来,他的身子没了支撑,往后便倒,“砰”的一声,摔了个四脚朝天,极是狼狈。王斌、钟羽等人见状,哈哈大笑。秦如烟大吃一惊,急忙上前扶起,关切道:“韩师弟,没事吧?”韩山童挣扎着起来,又是疼痛又是羞惭,摇头道:“没事。”钟羽道:“师姐放心。师弟这摔得不重,没事的。”秦如烟愠道:“换你们自然没事。他没练过武,又刚受伤,怎会没事。”钟羽哑然,自觉没趣。
秦如烟尚不解气,说道:“这他摔倒,你们还笑话。你们可还记得门规第四条是怎么规定的?”王斌等齐齐默然。这时,韩山童缓过了神,抬头看王斌等人时,发现他们看自己的眼神又变了,距离又遥远了。他吃了一惊,忙道:“师姐,你别责备诸位师兄。这是我的错,是我自己逞强,咎由自取。”秦如烟便赞道:“你们看,韩师弟多好,还帮你们开脱。”说此转首骂陈浩道:“你个促狭鬼,不学好专爱捉弄人,当心师父知道了罚你。”
在秦如烟说话之际,韩山童发现王斌等人又露出了嫌隙之情,心头暗叫“不好”,于是他咬了咬牙,喝止道:“师姐,你别说了行不行。我的事不用你管。”秦如烟没料韩山童会冲自己发火,这冷不丁地被他薄了面子,还真让她下不了台,不禁嗔怒道:“你这人怎么这样,好坏不分!我帮你说话,你倒顶我,莫名其妙!”韩山童冷声回嘴道:“我又没要你帮!我们师兄弟闹着玩,摔一跤我乐意,谁要你多管闲事!”秦如烟没料自己一片好心,竟被韩山童当了驴肝肺,气得凤目倒竖,说道:“谁要管你!不是念在你救过我命的分上,谁要管你!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真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韩山童继续顶嘴道:“我就是这样的人,你看清了,以后离我远点。”
王斌等人没料两人会吵架,愣了半天。反应过来后,王斌责备韩山童道:“韩师弟,这师姐帮你,你怎么跟她炒起来了。这事原是我们不好,不该笑你。”钟羽也道:“韩师弟你这火发错了,你快给师姐道歉。”韩山童犟道:“凭什么要我道歉?原是她多管闲事。”秦如烟下不来台面,气得泪水直打转,恨声道:“我多管闲事?真是好心遭雷劈!这以后我管你的事,算我有病!”说此,转身掩面而去。看秦如烟离去,韩山童松了口气,继续练功。王斌看着秦如烟出了门,回身责备韩山童道:“师弟,你怎么搞的,怎么能跟师姐顶嘴。这师父知道了,不得骂我们。”韩山童道:“师兄放心。一人做事一人当,师父责问的话,我会独自承担的。”钟羽道:“不是这个意思。这师姐弟的,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你与师姐吵翻了,今后如何相处。”
韩山童道:“没事,我在这儿练功,不去那边就是了。”武旭东道:“真没想到,师弟你脾气还挺大的。”韩山童憨笑道:“不是我脾气大,真是她管多了。这一点事她也管,今后我们如何玩耍!”钟羽道:“这倒也是。不过,师姐倒到底是好心,你等会儿还是去道个歉比较好。”韩山童摇了摇头,说道:“师兄,你们安心练功吧,没事的。”
王斌等人面面相觑了一阵,然后散开接着练功。陈浩上前陪韩山童站桩,小声道歉道:“师弟,刚才对不起,摔疼你了吧。”韩山童摇头道:“我才该道歉。害你挨骂,怪不好意思的。”陈浩赞道:“你人真不错,讲义气。”边上武旭阳也道:“还真挺讲义气的。”韩山童憨憨道:“哪里哪里。”见韩山童与秦如烟吵了架,王斌等人不再排挤他,与他有说有笑。韩山童面上欢喜,心头黯黯。这架一吵,不知秦如烟会如何看待自己,自己与她的距离算是彻底地拉开了。他明白这是最好的结果,可心头终是不舍。
午餐时,同桌吃饭,韩山童见秦如烟玉面含冰,对他视而不见,他便也顾自吃饭。
一连数日,韩山童跟师兄们同练同玩,并一同外出干农活。吃饭时,难免与秦如烟照面,他依然无视她,只与秦朝生、秦如龙说话;偶尔眼神与秦如烟相接,他且便眼观鼻,鼻观心,赶紧避开。秦如烟也只与父兄说话,无视韩山童。
这日,细雨纷纷,秦朝生未外出,叫了韩山童下棋。下至中局,他开口问道:“山童,这几日,你是不是与你师姐吵架了。”韩山童摇头道:“没有。就拌了两句嘴。”秦朝生点了点头,说道:“这经过为师也听说了一些,原是你师姐管多了。”韩山童忙又摇头道:“没管多。是徒儿修养不够,恩将仇报了。”秦朝生笑道:“你师姐确是管多了。师兄弟玩耍出点事,她怎好斥责人家,你顶得对的。”韩山童起身道:“徒儿惶恐!徒儿知道不该与师姐吵架,请师父责罚。”秦朝生说道:“你没做错,我罚什么!当时你能顾及师兄们的情面,可见是重情重义的,好得很。”说此挥手示意韩山童坐下。韩山童依命而坐,说道:“谢师父宽恕。”
两人下了几步棋,秦朝生又开口道:“你与烟儿年纪都小,小儿女的,拌个嘴正常。不过,你们师姐弟的,吵了一架,就彼此几天不说话。这为师得批评批评你,兄弟姐妹的,应该和和睦睦,不能如此。”韩山童应道:“是,徒儿知错。”秦朝生又道:“这事吧,你师姐原是好心,她又是姑娘儿,脸皮薄,要她先开口,这有点为难她。你是个男儿,气量要宽一些,跟她认个错可好。”
韩山童默然不答。他心头是有几分犹豫的,这不答应吧,乃是违抗师命,实不应该;答应吧,前功尽弃。与师兄们生分事小,将来万一连累了秦如烟,那事就大了。
秦朝生只道他是少年脾性,不肯认错,便又劝道:“为师知道要你认错是为难你。不过你是聪明人,当知道一家人要和和睦睦的才好相处,寒着脸是不好过日子的。你与师兄们团结了,为师很高兴。可师兄、师姐是一样的,都得团结,不能顾此失彼。”
韩山童想了想,说道:“师父教训得极是,不过有一件事让徒儿觉得有点为难。”秦朝生道:“你说。”韩山童道:“师姐因我帮她挡过镖,对我照顾多了点。师兄们对此多少有些意见,不太愿意与徒儿说话。徒儿如果与师姐重归于好,师姐万一又管点事,徒儿在那边不好相处。”
秦朝生点头道:“你果真是聪明的,想得多。不过你放心,为师已经教训过你师姐了,以后她不会多管的。那边是你们练武的地方,以前为师不让她去的,今后为师也让她少去,以免影响你们练武。”
韩山童眉头大展,说道:“那等见了师姐,我跟她道歉。”这几日,见秦如烟寒着脸儿,他心里原不好受,若能让关系缓和一些,自然是好的。且秦如烟若不去东舍,自己除了用餐也极少来秦宅,彼此见面不多,应该可以相安无事。秦朝生见他答应了,且是欢喜,赞道:“孺子可教也!”于是,师徒继续下棋,马炮争雄,士象坚守,杀得不亦乐乎。
杀了几局,韩山童告退出门,经过院子时,恰见秦如烟在廊下做女红。他犹豫了一下,而后凑步上前,招呼道:“师姐好,做女红呢!”秦如烟头也不抬,顾自忙活。韩山童又讪讪道:“还生我气呢!那天顶撞你,是我不对,我给你道歉。”秦如烟还是不搭理,只是睨了他一眼,便继续低头忙活。
韩山童一看她的样子,知道她是气大了,寻思着找话再赔小心。恰其时,听得厨房里传来“咣当”声,他一听,料是王斌来做饭了,便不敢与秦如烟多处,说道:“师姐,我有事先走了,你慢慢忙。”说此,也不等秦如烟搭话,转身就走。
秦如烟张口想叫住,然而矜持心让她没发出声来,等见得韩山童身影消失,且便气鼓了脸儿。她原等着韩山童继续说几句软话听,没料他话没说两句,也不等自己开口,说走还真就走了。这想想还真气,比前两日吵架还气,当下也无心做针线,收了东西便进屋了。
饭桌上再见面时,秦如烟的玉脸儿且便冷冰冰、凉飕飕,寒极了。韩山童看她的样子,知道她没原谅自己,且也不以为意,照样眼观鼻、鼻观心,稳稳吃饭。
秦如烟这一做冰冻美人又是数日,故而用餐之时,餐厅里的气氛且便冷冷的,鲜有说笑声。秦朝生、秦玉龙父子知道原因,然一时间也没办法,只得让两人斗着。王斌、钟羽等人自然也觉察到了气氛冷,不自在,故而都劝韩山童去跟秦如烟道歉。韩山童只说道过歉了,秦如烟不肯原谅,他也没办法。于是,冷战继续,两人目不交接,却杀得秦朝生师徒等人食不知味,遍体鳞伤。
这日早餐罢,秦朝生让韩山童留了下来。韩山童心知肚明这是为何,且自有几分忐忑,怕秦朝生责罚。秦朝生却笑道:“贤徒不必紧张,为师不是要教训你,乃是有件事要你去做。”韩山童舒了口气,躬身道:“请师父吩咐。”秦朝生道:“你师姐说要进山采药。这山高林密的,她一个人去为师不放心,你陪她去可好。”
韩山童哪敢违命,答道:“徒儿愿意的。只是不知道师姐愿不愿意让我跟着。”秦朝生道:“为师与她说过了,她在前面等着呢。”韩山童不敢怠慢,说道:“那徒儿这就去找她。”秦朝生小声叮嘱道:“她脾气大,你好歹听着点。”韩山童自是明白的,答道:“是。”而后转身出门。
到前院时,见秦如烟背着竹篓,已然等在院门口,他赶紧上前招呼道:“师姐,劳你久等。”秦如烟寒着脸儿,颐指他背上旁边的竹篓,待韩山童背好了,低声道:“走吧。”说此转身出发,默默不语。韩山童跟着,也不敢声响。
两人默默地出了村子,秦如烟还是一声不吱,韩山童忍不住,开口致歉道:“师姐,对不起,那天我不该冲你发火的。”见秦如烟没反应,遂又解释道:“我知道你那天是好心帮我,可你这帮我,师兄们都不爽,今后我实在没法与他们相处。所以我当时就急了,顶撞了你,实在对不起。”
秦如烟停步瞥了他一眼,而后又转身继续走。韩山童看她的样子显然是没原谅自己,只得请求道:“师姐,我不是故意的,你就原谅我吧。”秦如烟复又停步,转身看了韩山童一眼,见他态度还端正,方悠悠说道:“那事,我也有错,我没怪你。”韩山童喜道:“那你原谅我了?”秦如烟玉首连摇道:“没有。”韩山童奇道:“你不是说不怪我吗?”秦如烟白了他一眼,说道:“那事我是原谅你了,可还有事呢。”韩山童莫名,摸头问道:“还有什么事?”秦如烟哼哼道:“那天你跟我道歉,我话还没说一句,你就顾自跑了。我问你,这世上有这样道歉的吗?”
韩山童方才明白是怎么回事,忙解释道:“那天我是想好好道歉的。可那会儿,师兄过来做饭了,我怕被他看见,就先走了。”秦如烟一听,气消大半,责怪道:“那后来你不会再来道个歉。”韩山童挠头道:“我以为自己道歉了,应该没事了,谁知你不原谅。”秦如烟又睨了他一眼,幽幽怨怨地说道:“我好心帮出仇来,不被人埋怨就谢天谢地了,哪轮得到我来原谅人。”话虽这么说,气早消了,玉面冰释。韩山童嘻嘻道:“哪能。”秦如烟看他嬉皮笑脸的,凤目狠狠盯了他一眼。韩山童怕她再翻脸,不敢轻慢,抱拳施礼道:“对不起,我错了,我保证以后不会了!”
这次,秦如烟玉面终于放霁,轻颦浅笑道:“这还差不多!不然,以后谁还肯帮你,好心当驴肝肺,真不想帮你。”韩山童慧黠一笑,说道:“那要帮的。师姐、师弟,你不帮我,谁帮我!”秦如烟哼哼道:“原来你知道。”韩山童道:“那是知道的,好坏我还是知道的。”
秦如烟凝视了他一眼,转身而走。韩山童见她美目流眄,神仪妩媚,心痒难禁,若非她已转身,只愿相视终老。原本他想着疏远秦如烟,此时决心动摇大半。
误会冰释,心近一程,两人便有说有笑,欢欢喜喜上山采药。
回程,路过流玉亭,师姐弟进内休息。待韩山童放下了竹篓,秦如烟吩咐道:“师弟,你扎个马我看。”韩山童不愿露丑,说道:“这算了吧,我还没练好。”秦如烟道:“正因为你没练好我才看,好了还看什么。”韩山童知她是好意要指点自己,答道:“那我露丑了。”说此分腿扎马。
秦如烟看他动作做得有板有眼,已经很有几分样子,只是摆好架势后,尾闾沉了一寸左右,故而重心不稳,容易跌倒。她便提醒道:“你将尾闾往上提一点点。”韩山童入门不久,哪知道什么是“尾闾”,问道:“哪里。”秦如烟脸红了红,说道:“尾巴骨儿。”
韩山童听懂了,稍稍提臀,重心上移,这一移,过了。秦如烟又让他往下,还是没到位。试了几次,韩山童都没能做好,自嘲道:“我真是太笨了。”秦如烟宽慰道:“不要泄气,练武哪那么容易,常言道‘入门先扎三年马’。你入门才几天,能如此已经很不错了。”韩山童怀疑道:“真的?”秦如烟说道:“不骗你的,我以前扎了一年,爹爹才说凑合。小浩入门一年多了,也还得练扎马。”
“那我再试试!”韩山童恢复了一点信心,又作势扎马,然而重心还是不对。秦如烟终是关切,说道:“我帮你定个位。”说此,走到韩山童身后,伸手轻轻按着他的右臀道:“往下一点点。”韩山童不意她会触碰这个部位,身子顿如触电,全身动摇。
秦如烟轻轻呵斥道:“不要胡思乱想,顺着我的手使劲。”韩山童赶紧收敛心神,顺势而为。秦如烟将他的重心引导到正确的位置,说道:“就是这个样子,记住了吗?”韩山童点头道:“记住了。”秦如烟便收了手,退到边上看韩山童练,见他扎得稳稳的,纹丝不动,芳心甚慰,忽想起刚才的肢体接触,心头不禁鹿撞,久久方歇。
这次,韩山童虚灵顶劲,头顶犹如被丝线牵住了一般,感觉大好,说道:“我好像扎得稳多了。”秦如烟回过神,凤首轻颔道:“是。”说此一顿道:“你收了再扎试试。”韩山童依命而为,先前一次还是没到位,然经秦如烟稍稍提醒就正确了,其后又试几次,俱一次就位。
秦如烟看他一点就透,赞道:“真不错。你这样再练一些天,说不定就能过关了。”韩山童谢道:“得亏师姐指点。不然,不知道我还要瞎练多久。”秦如烟道:“谢什么,这不是应该的!”说话时见韩山童额头上有汗,便取出香帕递给他,说道:“擦把汗吧!”
韩山童接过,见这手帕极是新洁的,便不敢用,递还给秦如烟道:“还是不擦了,免得把手帕弄脏了。”秦如烟轻颦道:“手帕脏了,洗一下不就行了,快点擦吧。”韩山童依命而行,擦拭之际,闻到手帕上似兰似麝的香味儿,不禁心神荡漾。擦好后,他将香帕递还给秦如烟道:“谢谢师姐,你真好!”秦如烟玉容微红,说道:“好什么,你不把我当仇人就不错了!”韩山童喃喃道:“那能。”眼前佳人如玉,柔情似水,他爱之尚且不及,心中那点儿决意,这会儿确然地被抛到了爪哇国。秦如烟见他玉面蚩蚩的样子,既爱又恨,心头情意绵绵。
两人在亭中逗留了一阵,且便日近中天。秦如烟看天日不早,背了竹篓道:“师弟,时候不早了,我们走吧。”韩山童上前去背竹篓,刚拿起便又放下,说道:“师姐,你先走吧。我再练会儿。”秦如烟道:“不用这么拼命的,心急吃不了热豆腐。”韩山童摇头道:“不是的。只是我们一道回去,被人看见了,不是甚好,所以还请你先走一步。”秦如烟知道他的顾忌,便道:“那我先走了,你也快点来,该吃饭了。”说此,转身而走,心中不禁敬佩情郎心细,是个做大事的料。韩山童目送秦如烟离去,而后继续练扎马,中规中矩,感觉极好,心中便对秦如烟感激十分,更多添几分神往。
练了约一盏茶,韩山童方才回村。到秦宅时,恰巧是饭点,他跟着用餐。席间,秦如烟寒冰化水,春风满面,与父兄有说有笑,依然不理韩山童。韩山童心知肚明,暗夸秦如烟聪慧,又见王斌等人神色正常,一颗悬着的心方才放下。
此后,秦如烟绝迹不到东舍习武场,饭时相见,也只与韩山童礼节性招呼,与对待王斌等人一般无二。韩山童终于与众师兄打成一片,一起练功,一道外出干活,日子过得甚是快活。只夜里静思,想到佳人在身边却不得亲近,心头难免有几分失落。
这正是:“有心偏似无心,真意却作假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