黯然**者,唯别而已矣!千古皆如是,无人能绝免。
此刻,韩山童坐在进山的路口旁,翘首期盼着许冰瑶回来。先时,他期待着许冰瑶走到半道,就能回心转意回来,又期待黄毛儿能知主人意,将她带回来。可是,期待一天天的落空,他知离梦之踯躅,意别魂之飞扬,心如刀锉。此时已是许冰瑶离去的第四天,韩山童看着官道上行人来去,心头矛盾着,犹豫着,踌躇着,一阵阵地疼。
他的脑海里,有两个人在争吵不休。一个人骂道:“猪头,你快去找啊,在这里等什么等!人一辈子忙忙碌碌,不就希望觅上如花美眷,过好似水流年吗?这天赐的良缘,你就准备白白错失吗?两个月的恩爱缠绵,你真的要割舍吗?”当他想抬步时,另一个人劝阻道:“韩山童,不能去!你要是一个男人的话,就好好地练武,报仇雪恨.不然,你苟延残喘,上对不起爹娘,中对不起情人,下不配有子孙,不如找块豆腐撞死。且她许冰瑶一个女子,为了成全你,尚决意如此,你一个须眉男儿,能首鼠两端,游移不定吗?”若此一想,他又停了步。
几天时间里,这两个念头每日总要在他脑中斗争千百遍,让他心力憔悴,疲惫不堪。如今,四天过去了,他心已半死,然而还在苦苦等待,希望着奇迹发生。此刻,他决计想着,只要许冰瑶回来,自己就与她成亲,再不管是是非非、恩怨情仇。心念及此,他喃喃呼唤道:“冰瑶,你快回来!你回来,好哥哥就与你拜堂,我们一辈子再不分开。”于是念叨了一遍又一遍。
官道上,不断有人马过往,由远而近,又渐行渐远,然而没有他期待的倩影。期待间,天色向晚,彩霞满天,他不死心,决眦看尽天涯路,忽见路那边一骑疾驰而来,看着像是黄毛儿,定睛细看,还真是它,遍体流金,极是醒目。见了马,他又看人,可是并没看见许冰瑶,黄毛儿却是独自归来的。见此状,他三分喜七分忧,赶紧迎了上去。
片刻间,黄毛儿便到了身前,见了韩山童,它停了步,亲热地用脑袋蹭韩山童的身体。韩山童没见着许冰瑶,失落万分,然见黄毛儿归来,还是欢喜,抬手轻抚他的鬃毛,招呼道:“黄毛儿,你回来了,一路辛苦!”招呼之际,见马鞍处挂着一只香囊,于是赶紧上前解下,打开看时,见里面有一束秀发,还有一张字条,上书六字,“妾已到家,勿念。”韩山童见字,心痛如刀绞,将香囊纳入怀中后,翻身上马,拨转马首,拍马而行,意欲去找许冰瑶。
纵马跑了一阵,他又收了缰,勒马不前。原来,马儿奔跑之际,他又自问,自己真的可以忘却那段耻辱吗?若是能,自是可以去找许冰瑶,而后成亲;可若是不能,那即便娶她回来,自己能给她幸福吗?况且许冰瑶决意离去,这是为了成全自己,自己真的可以辜负她的好意吗?他心头犹豫,马便踯躅。最终,他下了决心,又拨转马首,拍马回桃花坑。
回到家时,天已黑,面对黑漆漆,空荡荡的屋子,一股孤独凄凉感扑面而来。前几日,他也一个人回来,然那时心中还有所期待,感觉还稍好。此时知道许冰瑶不会回来了,他心头空虚,便倍觉孤独凄凉。他试图不去想许冰瑶,然屋子里全是她的身影,顽皮、娇痴,梨涡浅笑,双靥妩媚,真是驱之不走,挥之还来。
没奈何,只得借酒消愁,单喝没劲,又请老天爷喝酒,满酒后碰杯谢道:“老哥,兄弟这杯敬你。这是谢媒酒,你还真灵光,我求你送个仙女来,你还真送来了!兄弟前些日子开心,忘了谢你,不该啊不该,来,我先自罚一杯!”说此咕嘟嘟喝下,满酒后又道:“来,这碗你也得喝了!”说此又喝一杯,而后又敬酒道:“这第二杯酒,对不住,我又得埋怨你了,这你好狠心哪!兄弟我眼看又要成亲了,你派他林家豪过来捣什么乱啊!你说他是我命里的克星,我躲他不行吗?我躲他都躲到这山沟沟里了,千年难得出去一次,这倒好,关键时候我出去一次,你让我撞上他!你这不是要把我往死里逼吗?如今好了,我又鸡飞蛋打,这你得罚一杯!”说此又替老天爷喝了罚酒。
喝罢,又道:“如今,我立誓了,这辈子一定要打败他林家豪,不死不休!你可得帮着我一点,让我练功顺着点儿。今后我若言而无信,半途而废,死了你把我打入十八层地狱;可若是我卧薪尝胆,鸡鸣而起,你还不助我雪耻,那死后,我少不得要来闹腾的,可别怪我无礼啊!来,我们喝酒,你好歹照顾着些儿。”说此又喝两杯。
喝着喝着,又想起来许冰瑶,于是醉眼朦胧地哀吁道:“冰瑶,哥哥好想你啊!这在一起多开心,你怎么就走了呢!你回来,哥哥天天背你去挖笋,天天给你喂饭,天天带你出去爬山,你想干什么,哥哥就陪你干什么,只要你回来。”而后又许了一大堆空话。他空腹喝酒,喝得又快,片刻间酒劲便上了头,醉了,趴倒在桌上,尚自喃喃呼唤道:“冰瑶,你快点回来!”然此时身边又没了人,任他如何呼唤也没人搭理,在他睡着后,也没人看顾,没人爱惜,唯有夜风袭身冷月照,春凉透心残花飞。
睡梦正酣时,忽听一人呼唤道:“师父,你怎么了?你怎么睡这儿?”闻听话声,韩山童醒了过来,发现自己趴睡在桌上,浑身冰凉。抬头时,见张小宫正关切而惊讶地看着自己,于是坐直身子答道:“昨晚喝酒了,不小心睡着了!”张小宫问道:“难道你双彩那边的事黄了?”韩山童苦笑道:“黄了!”说此问道:“今日你怎么来了?”张小宫答道:“父亲关心你的事,让我来问问。本来上次你过来他就想问的,结果你没去家里,他没问成,急呢!然后这两天我空了,他就催着让我过来跟你学厨,我就来了!”韩山童叹道:“劳他费心,真过意不去。”
张小宫笑道:“他跟你有缘,比待我这个儿子还好些!”韩山童道:“过几天,我去谢谢他。”张小宫道:“你那边的事没成,那早点去跟他说,好让他托媒帮着找。”韩山童摇头道:“暂时我不想成亲了,就不劳他费心了!”张小宫质问道:“好好的,你怎么又改主意了?”说此劝道:“不知道你看上哪家姑娘了,这一个人喝闷酒。你可不要在一棵树上吊死,天底下好姑娘多得是,只要你开口,我们就铆劲帮你找,肯定让你满意的!”韩山童谢道:“多谢你们的好意!不过,真不必了,接下来,我要好好练武艺了!”张小宫问道:“这成亲跟练武不矛盾吧!”
韩山童哀叹了一声,说道:“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前两日,我碰到仇家了!”张小宫问道:“究竟你的仇家是谁?”韩山童黯黯然答道:“就是前几日在你店里吃喝的那个少爷!”张小宫惊讶道:“听说那人是林家庄的少爷,很厉害的!师父你怎会跟他结仇?”韩山童哀叹道:“一言难尽!这我今生,必得打败他,不然终生抬不起头做人!”张小宫道:“我听说林家庄的剑法独步江湖,十分厉害的,师父你要胜过他们,怕是不容易的!”韩山童毅然决然道:“即便难如登天,我也要赢他,不死不休!”
张小宫赞道:“师父,你真了不起!就冲你这心志,我相信你一定行的。”韩山童道:“多谢你鼓励!”张小宫道:“不应该的嘛!那我就知道了,回去后我跟父亲说说,让他把说亲的事再缓一缓。”韩山童道:“有劳你费心!不过,我刚才说的事,你不要跟他提,省得他担心。你在外面也不要说,我怕连累你们。”张小宫道:“放心!你的事,我们从来守口如瓶的!”说此一顿道:“师父,你起来活动活动,我帮你打水!”韩山童答应一声,使劲站起,这一用力,顿觉眼冒金星,竟然摇摇欲坠,站立不住。张小宫见状,奇怪万分,问道:“师父,你病了!”
韩山童强忍着站住,忽觉前胸贴后背,于是苦笑道:“我这是饿了!”张小宫道:“那你坐下,我先倒杯水你喝,好了先给你做饭。”说此去提壶倒水,却发现壶是空的,灶台也有一层轻灰,似乎多天没开火,于是问道:“师父,你几天没生火了?”韩山童答道:“有几天了!”张小宫道:“那你这几天吃什么?”韩山童苦笑道:“吃了两顿冷饭。”张小宫责备道:“师父,你这样不行。怎么能作践自己的肚子,饿坏了怎么办?这你一个人住着,我们怎么能放心!”说此赶紧点火烧水。韩山童许诺道:“你放心!以后不会了,我会好好生活的。我还没雪耻呢,得好好活着!”张小宫道:“下次还被我发现,我就鼓动爹爹帮你说媒了!”韩山童乐道:“好!”说此又趴倒在桌上,趴着肚子稍微舒服些。
张小宫帮着煮了点粥让他开胃,韩山童接连吃了几碗方才缓过劲来,感慨道:“总算活过来了!”张小宫劝道:“以后可不能饿肚子了,不管发生什么事,伤心归伤心,难过归难过,饭总要吃的!”韩山童道:“放心放心,不会有下次了!”吃饱了肚子,他立即恢复了精神,于是教张小宫厨艺,忙了半个上午。
送走张小宫,韩山童整理心绪,开始练功。他想着许冰瑶为了自己,忍痛离去,自己不能辜负了这份好意。不过日里,他不太敢进屋,屋里有太多许冰瑶美好的身影,在里面呆着就忍不住会追忆,受不了。
于是,渐渐的,日子又回到了从前,平淡如水,每日里除了练功就是练剑,偶尔上山打猎。所幸修炼心法时,心魔再未出现,进展顺利,却是唯一让他开心的事。
这日,张小宫替儿子摆满月酒,韩山童少不得要去祝贺。此时,张家富贵,亲朋好友,沾亲带故的都来贺喜,济济满堂,热闹万分。即便像祝业庆这样不可一世的,也备礼亲自来祝贺,给足面子。当晚,张家厅里厅外,设宴数十桌。
韩山童还与赵明等弟兄同桌,一坐下,赵明便问道:“韩三,如今你忙什么呢?难得见你露个脸冒个泡!”张浩繁道:“我也好久没见他了!”韩山童笑道:“我嘛,还与以前一样在山上跑。你们不一样了,有家有室的,我不好意思来打搅。我别的优点没有,就是自觉!”丁宇道:“你见外了!我们成亲了不假,可没见色忘义,我们几个还与以前一样玩乐的,只你不来。”韩山童道:“看你们都成双成对了,就我一个孤孤单单的,想想不爽,就不跟你们混了!”
张浩繁道:“你这家伙躲着修仙,不想理我们。这倒好,还编排起我们的不是来了。你说,你想找什么样的,我们马上帮你找,我就不信了,我们搞不定这事。”韩山童存心气他,玩笑道:“我要仙女,你搞得定嘛!”张浩繁恼道:“碰得到仙女,我自己不会要啊,还让你,想得美啊!”赵明道:“我们天台,也就你住的地方出仙女,你选那地方住,不会真在等吧!”韩山童点头道:“正是!”丁宇道:“你等到了,告诉我一声,我也去!”韩山童道:“可不敢告诉你!不然弟妹打上门,我可招架不了!”
丁宇恼怒道:“你这家伙没义气,来,喝酒!”韩山童与他碰杯道:“喝就喝,醉了可别跟弟妹说是我灌的!”丁宇道:“就你这一杯倒,敢跟我叫板,今天不把你喝趴下,我丁字倒着写!”说此干了一杯。韩山童也干了,许久未与他们喝酒嬉闹,这会儿说说笑笑,还是蛮开心的。喝了酒,他开口问道:“我最近没怎么出来,不知有什么新闻没有?”他怕自己成众矢之的,感觉转移话题。赵明道:“小地方,哪有什么新闻!”
张浩繁道:“十几天前倒是有件事,不知你听过没?”韩山童问道:“什么事?”张浩繁道:“林家庄少庄主林家豪到海门的事!”韩山童道:“我只知道他在小宫的酒楼显摆,不知道其它事!”丁宇道:“你还真是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百事不管!”韩山童追问道:“究竟他到海门干什么?”赵明道:“他父亲是武林宣慰使,专为朝廷管理江湖事务的。这次他是替父分忧,巡察江南的民风民情,看各门各派的教众、门徒有没有危害百姓。这事由说起来冠冕堂皇的,实际嘛,不过是带他的侍妾出来游玩罢了。到处有人接送招待,风光万分的!到了海门,见了那边的几位帮主,也傲慢的很,目中无人的,听说几位帮主心里都很不爽。”
韩山童道:“公子哥,人生顺风顺水的,这也正常,何况他有真本事。”张浩繁道:“他有什么真本事?不过仗着祖传的一点绝技唬人而已,有那家底,谁没那点本事,只不过投胎比人家投得好而已!”丁宇道:“说的是!这家伙投胎怎就这么准,我怎么就没这么准!”韩山童笑道:“你好像很羡慕的样子!”丁宇道:“他出个门,带了四、五个绝色的女子出来,环肥燕瘦,貌美如花,个个不比丹娘差,谁见了能不眼红!我们左右就一个老婆,还母夜叉、丑八怪的!”张浩繁道:“那家伙太招摇,这谁不想取而代之!”韩山童揶揄道:“这被弟妹们听见,你们一个个晚上有得罪受了!”
赵明道:“吃不到葡萄,羡慕一番总是可以的。我们若一点想法也没有,那还是男人吗?”张浩繁道:“就是!”说此对韩山童道:“你可别告诉我你不喜欢女人!”韩山童剑眉轻扬,哼哼道:“你说呢,要不你找两个美女过来试试!”张浩繁笑道:“我以为你修仙的!没料到挺狠,一要要两个。不正经的,可以给你找两个,正经的美女你想要两个,做梦去吧!”众人听了一乐。丁宇笑罢,又嫉恨道:“这我们想娶一个佳人都难如愿,那家伙出来就带四个,家里还不知道有没有,你说气人不!他在的时候,我们天台刚好打连天雷,雷公也眼瞎,不给他一下!”
韩山童一生迄今,最嫉恨林家豪,听丁宇咒他,却是称心,赞道:“骂的好!来,我们再喝一个。”丁宇哈哈道:“难得一回你跟我同仇敌忾!”韩山童笑道:“我们是兄弟,难免同仇敌忾,来,喝!”又与丁宇喝了一杯。丁宇喝罢,感慨道:“说起来,那天的雷可真够下人的,闪电像蛛网似的,雷声跟放鞭炮似的!”他这一说,满桌皆附和。韩山童想起了那天的事,当时许冰瑶在他怀抱,此时别梦依稀,不禁黯然。他怕人看出来,于是假意去敬酒,起身后发现无处可去,只得真去敬酒。
祝业庆和张父同桌而坐的,韩山童心中虽不要看他,然人有当面之情,于是招呼道:“舵主,长久不见,属下来敬你一杯!”祝业庆道:“还真许久不见,我还以为你离开天台了!”韩山童道:“我倒是真想回家乡,表兄不让走,我就留下了!”张父解释道:“他那边没亲人了,回去孤单,在这边好歹我们能照顾他,所以我就让他留下了。他人本本分分的,我真喜欢!”祝业庆打量了韩山童,说道:“倒甚是稳重!我原以为他会闹点事出来,所幸没有。”韩山童讪笑道:“承蒙你和表兄看顾,怎敢闹事。”说此举杯道:“属下先干为敬!”说此将酒喝了。祝业庆也喝了,说道:“年轻人不轻浮就好!只要你本分,我们都不会亏待你,有谁敢委屈你,你跟我说,我收拾他。”
韩山童点头致意道:“多谢舵主关照!”说此满了酒,敬张父道:“表兄,我敬你一杯,祝娃娃满月大吉,天赐福瑞!”张父欢喜道:“多谢表弟祝福!”说此举杯道:“我们大家喝一杯!”韩山童便又喝一杯,而后敬叶宽、郝范仁、李顺等人,浅浅寒暄了一番。敬罢酒,韩山童回自己桌,喝酒品菜。
这满月宴的菜品是韩山童钦定,张小宫亲为的,色香具备,味型妙绝。但见:
“鲤鱼跃龙门,外酥里嫩;花鸡化凤凰,皮脆肉香。醋溜排骨,酸甜可口;麻婆豆腐,麻辣沁心。东坡肉油而不腻,狮子头味美难挡。面拖青蟹全身红,油爆明虾透体亮。鲍汁香菇排八宝,笋丝雪菜配望朝。真个是山珍馥郁,海错新鲜。又有点心数品,桂花糯米藕,软绵甜香;枣泥芝麻饼,香酥细腻。千金满堂增富贵,五福临门添吉祥。”
亲朋好友尝罢,赞叹不已,俱夸张小宫厨艺好。吃饱喝足后,一个个尽兴而归。韩山童和赵明几个却未散,仍旧坐着吃喝。
正开心时,忽见薛丹娘抱着宝宝和柳锦莲一道经过,丁宇喊道:“丹娘,来陪我们喝几杯酒吧!”薛丹娘丽靥展笑道:“今儿我可不是东家!”丁宇道:“你虽非东家,可这酒是你家的。你陪我们多喝点,你不也多赚点!”张浩繁道:“丁宇这话很有道理。丹娘,我们可好久没喝你敬的酒,你敬一杯呗!”薛丹娘浅笑着道:“好!”说此将宝宝还柳锦莲道:“姐姐,劳你稍等!”柳锦莲抱了宝宝,在边上等着。
丁宇早找了一只干净的小碗杯,帮薛丹娘倒了酒。薛丹娘谢过,而后敬酒道:“诸位相公,感谢你们一直以来对丹娘的关照,丹娘借花献佛,敬你们一杯!”赵明道:“我们几个兄弟惭愧啊,都没怎么上门!”薛丹娘道:“有心就好,丹娘知道各位热心的!”说此掩面而饮。韩山童等人跟着喝了酒。薛丹娘却又倒了一杯,说道:“过年的时候,路上闹强盗,丹娘担心酒运不过来,生计难持,忧心忡忡,以泪洗面。所幸无名侠士把他们铲除了,丹娘才得活命,今日,丹娘也敬他一杯!”说此对韩山童道:“韩相公,你替他喝吧!”
韩山童讪笑道:“那是侠士,我如何能代替。”丁宇斥道:“你这家伙矫情!丹娘敬你,你喝不就完了,啰嗦什么!丹娘敬我,莫说一杯,三杯我也喝了!”韩山童嘲笑道:“我哪得你这般多情!”说此对薛丹娘道:“恭敬不如从命,那我就喝了!”薛丹娘凤目流眄,脉脉含情,待韩山童饮罢,她便也饮下,而后告退道:“那丹娘走了,诸位相公慢喝!”说此与柳锦莲姗姗离去。
赵明等人目送她进屋,待见她消失才回头。韩山童本欲将心收起,作古井无波之状,然刚才看了薛丹娘多情的眼神,心头还是荡起了几丝涟漪,不过一瞬即逝。耳中听得赵明道:“真是一个绝代的佳人,可惜命苦!”韩山童感慨道:“自古红颜多薄命,闭门春尽杨花落,天道不仁,却也无可奈何!”丁宇斥道:“你这家伙,就知道卖弄文采,你就不会救她一救!”张浩繁道:“丁宇所言甚是!这全天台,估计能救她的人,只有你了!”
韩山童道:“承蒙你们看重,可我哪有这个本事。”张浩繁道:“你没有本事谁有!你不会告诉我们,你真在桃花坑打猎修仙吧!”韩山童微微一笑。丁宇生气道:“你这家伙一点诚意都没有,亏你还写‘醉眸来相看,秀色亦堪餐’,枉费丹娘对你一片痴心!”韩山童正色道:“这话不可乱说!我与她真没什么接触,哪来痴心一说。”丁宇质问道:“这你是假瞎还是真瞎啊!我们都看得出来,你没感觉?”韩山童道:“我与她真没说过几句话,哪敢往这上面想!”
赵明叹道:“这还真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丁宇懊恼道:“气死人!我喜欢她,她正眼也不看我一眼,倒看上这个无情无义的家伙。若她能许意于我,我便为她死也愿意!”张浩繁道:“你说这话有什么用,又帮不了她!”说此一顿道:“这阵子,她与小宫家和解了,有小宫照顾着她的生意,日子还好过点。年前闹强盗那会儿,她忧心忡忡,花容惨淡,那阵子是真可怜,我看着都不忍心!”赵明道:“这的亏有侠士将他们铲除了,算是天不绝人!”
丁宇看了韩山童一眼,说道:“算这人还有些许情义,还会帮她做点事!”张浩繁道:“丹娘眼睛亮的很,你以为她会乱喜欢人!”丁宇道:“这我想不通,他分明也帮丹娘,为何就不能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说此问韩山童道:“韩三兄,你说说是为什么?”韩山童道:“我哪知道!不过人各有苦衷,强求不得。我们只看到丹娘被困罗网,却未知那人身后有没有一张网,说不定他也深陷罗网,不能自拔呢!”赵明三人听他这么说,面面相觑。
张浩繁沉默了一会儿,忍不住又问道:“韩三,你年纪比我们大,真没想过找个人成亲吗?”韩山童叹道:“我也吃五谷杂粮,有七情六欲,怎地不想!不瞒你们说,前阵子我也动摇过,可老天爷不允许,打雷下雨的非要我做道士,我只能先做着!”丁宇道:“我原羡慕你命好,长得帅气,这如今一看,你福也薄得很!”韩山童苦笑道:“这怕是没人比我福薄的!”说此俊脸怏怏。赵明叹道:“还真是各人有各人的困恼!那我们也不逼你了,你继续修仙吧,希望你能早日出山。”韩山童道:“多谢理解!”说此举杯道:“来,我们喝酒!”
一时菜尽酒酣,赵明等人别去,韩山童醉眼惺忪地回了屋,倒头便睡。
恍惚间,他似乎见着了许冰瑶,媚眼如丝的,正偎在他怀里,让他欢喜不胜。可他脑子又似醒非醒地想,许冰瑶不是走了吗,怎地回来了。于是,他想细看是不是她,定睛时,见这女子腮凝新荔,容光照人;秋波流转,百媚丛生,端的妖姿艳丽,蓊若春华。韩山童看着不是许冰瑶,然也觉得她眼熟,忽一想她是薛丹娘吧,便觉得是她,却是心动,便欲探幽览胜,不自禁地想伸手去摸。
这一伸手,摸了个空,惊醒了过来,却原来是个梦。韩山童惶然坐起,香艳的梦境犹且历历在目,心神尤自被梦中的美景吸引,悸动不已。待得回过神,想到了许冰瑶,心头便开始生痛,惆怅万分。这如果她在,自己何必做这春梦。而后又想到薛丹娘,她被困罗网,原就不幸,自己既然与她无缘,就该远离她。却不知何故,每每招她入梦司春,且每况愈下地玷污她,实是不该。想想这都是醉酒害人,以后要少喝不喝为好,古人说“酒乃色之媒”,诚然不错的。
暗自责骂罢,韩山童抬头看窗外,见天色未亮,心想不如打坐练功,以免胡思乱想。于是盘膝打坐,清除杂念。收功时,已是辰时,他穿好衣,外出打水梳洗。梳洗毕,他想着去张宅吃早餐,而后辞别张父回桃花坑。
刚过回廊,见柳锦莲和薛丹娘正坐在廊下逗弄宝宝玩,于是他招呼道:“薛掌柜、侄媳,早上好!”柳锦莲见他过来,抱了宝宝起身还礼道:“表叔公你早!”敬重万分的。薛丹娘也还礼道:“韩相公早,你这会才起身哪!”韩山童讪笑道:“我昨晚喝醉了,所以起得迟了!”见她上穿桃花烟罗窄袖春衫,下系百蝶穿花桃红云缎裙,身材玲珑有致,摇曳生姿,令他想到了先前梦中所见,不禁心神一荡。薛丹娘美目流眄,嫣然巧笑道:“韩相公是练武之人,没想到也会恋床!”韩山童见她笑靥生春,容光绝色,怦然心动,不敢多看,说道:“我是半吊子,常偷懒的,让你见笑了!”
薛丹娘螓首轻摇道:“我开玩笑的,你莫放心上!刚才锦莲姐还夸你勤奋刻苦,说要让张相公向你学习!”韩山童摇头道:“惭愧!”说此问柳锦莲道:“侄媳,我表兄他们可起来了!”柳锦莲答道:“公公他们进菜去了。表叔公,你先去吃饭吧!”韩山童点头道:“好!”说此向薛丹娘致了意,而后去吃早餐。待韩山童走远,薛丹娘羡慕道:“你们一家待他可真好!”柳锦莲笑道:“这倒是真的!我公公待他可比待我家相公还好些,我家相公还羡慕他。”薛丹娘道:“那他与你们究竟什么关系?”柳锦莲笑道:“不就是表亲嘛!”薛丹娘道:“表亲能这么好?你敬媳妇茶,还第一个敬他!”
柳锦莲揶揄道:“妹妹你了解得可真清楚,这也知道!”薛丹娘丽靥生霞,辩解道:“你们家名气大,发生什么事,都是新闻,传得快着呢!我就那时候听着的,觉得稀奇!”柳锦莲道:“那时候我是新媳妇,公公婆婆让我敬谁就敬谁,可不知道他们什么关系!”薛丹娘道:“那现在你该知道了吧!我还听说他们当初认亲,辈份都搞错了!”柳锦莲赞道:“这你比我还清楚!”说此低声玩笑道:“你不会看中我表叔公了吧!”薛丹娘芳心鹿撞,口上啐道:“胡说,我只是好奇而已!”柳锦莲逗她道:“不喜欢你就别好奇了!反正我只知道他是表叔公,有恩于我家的。”
薛丹娘幽怨地看着她,叹道:“看来姐姐还是没把我真心当妹妹!”柳锦莲哼哼道:“你不也没告诉我真话吗!”薛丹娘白了她一眼,赌气道:“算了,你不说就不说,反正我也猜得到!”柳锦莲嬉笑道:“那你倒猜猜看!”薛丹娘低声道:“他是姐夫的师父吧!”柳锦莲心道:“这丫头真厉害!”口上答道:“我没听说!”薛丹娘道:“姐姐何必瞒我,姐夫的厨艺就是跟他学的,别人猜不到,我心里可跟明镜似的,看得明白!”柳锦莲不置可否,说道:“这你真会猜!”薛丹娘幽叹道:“不瞒你说,当初我跟你们竞争,百事都想过的。当初就想到是他在帮你们,只恨自己孤零零的没人帮!”
柳锦莲怜惜道:“可怜你一个女儿家,真是不容易!这你既然猜到了,我也不瞒你,你姐夫的厨艺确然是他教的。”薛丹娘谢道:“多谢姐姐信任我,告以实言!”柳锦莲道:“这是我们家最大的机密,换个人,打死我也不敢告诉的。妹妹你知道了,可别出去说,会闯祸的!”薛丹娘道:“姐姐放心!要说我早说了,等得到现在。”柳锦莲想想在理,放下了心,说道:“我信你的!”薛丹娘又问道:“那你们知道他身世吗?”柳锦莲摇头道:“这我公公和相公也不知道的!他口风严得很,从不说以前的事。”薛丹娘问道:“原先不是亲戚?”柳锦莲道:“不是!”说此轻声将张家和韩山童结识的经过说了一遍。
薛丹娘听罢,赞道:“张家伯伯真是好人有好报,故而今日得享富贵!”柳锦莲道:“我公公也意外的,他当初只想着能吃口饱饭的,没想着表叔公是个神人,相公经他一教,厨艺突飞猛进,没多久就远近闻名了。这你也看到了,我们家日子一天天就红火起来了!”薛丹娘道:“岂止红火,简直是财神进门!你不知道天台有多少人羡慕,多少人眼红!你更是命好,嫁进他们家做夫人!”柳锦莲道:“这我是幸运的,没想到相公会选中我。”薛丹娘道:“我真羡慕你们,恩恩爱爱,相敬如宾!”说此一叹,丽靥凝愁,幽怨不胜。
柳锦莲见她伤神,便欲相劝,正此时见韩山童出门来,便招呼道:“表叔公,你吃好了!”韩山童点头道:“吃过了!饭碗我没收拾,你们多担待!”柳锦莲道:“不介意的,你请自便!”韩山童道:“那请你转告表兄一声,我回桃花坑了!”柳锦莲道:“表叔你好不容易来一趟,何不多住几天!”韩山童摇头道:“我回那边还有事的!”薛丹娘忍不住,问道:“我听说你住的地方一个人影也没有的,你不寂寞吗?”韩山童微微含笑,答道:“习惯了!”薛丹娘问道:“那你在哪里干些什么呢?”韩山童道:“事情挺多的!一个人嘛,什么都得干,打柴烧火、洗衣做饭。你们也知道,我是猎人,少不得上山打猎,转一转时间就过去了。再有就练练武,舞弄几下!”
薛丹娘说道:“你这日子多清苦,何不搬出来与大家一道住,至少可以与人聊聊天。”韩山童道:“我天性孤僻,不太合群的,在山里自由自在些。”说此向两人致意道:“我走了,你们慢聊!”说此转身而去。柳锦莲恭送道:“表叔公慢走!”薛丹娘看着韩山童的身影消失,犹自出神,忽听柳锦莲笑道:“人走远了,还看哪!”薛丹娘回过神,叹道:“真可怜!”说此对柳锦莲道:“你公公感激他,怎也不帮他找个人,就任由他在山里住着!”
柳锦莲笑道:“我公公何尝不急!这跟他说过多少次,要帮他请媒,可他自己一点不急,光我们皇帝不急太监急的有什么用!过年那阵子他松过口,可最近又封上了。我公公先前都让媒人帮着物色对象了,结果又一个个推掉了!”薛丹娘问道:“你们就不知道他想点什么吗?”柳锦莲道:“这他不说我们怎么知道!你姐夫可能知道一些事儿,可是被他反复叮嘱了的,便连我也不肯告诉。”薛丹娘道:“还真是瞒得紧,好好一个少年郎,真不知他何故要躲山里!”
柳锦莲看她着意于韩山童,于是轻声问道:“妹妹是不是看中我家表叔公了?你若有意,我跟公公说,让他帮你们牵线搭桥。”薛丹娘绝色的丽靥顿时绯红,心跳如擂鼓,她真想承认,可一颗螓首却轻轻地摇了摇。柳锦莲追问道:“怎么,你不喜欢?”薛丹娘定神道:“我只是觉得他神神秘秘的,有几分好奇罢了!”柳锦莲故意叹息道:“我还以为你喜欢他呢,原来不喜欢!看来我家表叔公人品相貌缺着点,眼前分明有个大美人,却奈何看不中他!”
薛丹娘啐道:“我把你当正经姐妹,与你交心,你倒好,取笑人家!”柳锦莲道:“你不是不承认嘛!”薛丹娘悠悠叹道:“我配不上他的!”柳锦莲赶忙安慰道:“什么配得上配不上!这事只讲缘分的,没缘强求不得,有缘自然走到一起,拦也拦不住。我看他与你还是有缘的,一般的人,他话也懒得跟人家说一句。与你,他还能说说话,多看你一眼。你若有意,我真让公公提提!”
薛丹娘心头雀跃,然心底自卑,玉首轻摇道:“不用了!姐姐好意,丹娘心领了!”说此告退道:“姐姐,天不早了,店里说不定有生意,我先回去了!”柳锦莲道:“那你回吧,有空了就过来坐!”薛丹娘应道:“好!”说此姗姗离去。柳锦莲看着她的倩影,且自怜悯。
薛丹娘回到自家店中,并无心情打理生意,黯黯然进了闺房,在妆台前坐下,对镜自怜。为了见到意中人,自己一早跑了过去,总算如愿以偿地见到了他,可是落花有意逐流水,流水无情恋落花,即便见面,也只说得只字片语,焉能安慰自己久渴之心。此刻,尽管人已离去,事已过去,然她不禁遐想,若他能多看自己一眼该多好,若是他的眼神能热烈一点该多好,可恨他不多看,眼神也只淡淡的。想想这人无情无义的,实在令人恼恨,偏偏她却恨不起来,一颗痴心只纠缠他的身上,脑海里满是他俊朗的面容和挺拔的身姿,驱之不走,赶之又来。
她又想起了初见的情景,这是谁都不知道的事,包括他自己。那一天,自己在楼上临窗沽酒,偶一侧首,见街上过来一人一骑,马儿高大神骏,通体流金,人儿丰神如玉,英姿飒爽。这是多么美好的风景啊,瞬间就吸引住了自己的目光,让自己不肯移目,此刻想来,依然那么美好,令人神往。一人一骑就这么走进了自己的心坎里,如今已经走了千百遍,尤自令人流连难忘。
当时,自己多么期待他能进自己的店里用餐,让自己细看一眼,偏他却气人,分明在自己的店前停了步,却走进了对家的门。那一瞬间,自己失落万分,只道缘吝一面,所幸苍天怜见,他却非过路客,来了还来的。欣喜之余,却又生恨,这他是对面的亲戚,不来自己店里的,只可远观不可近觑,真令人牙痒。
可喜天缘凑巧,那天街口相遇,竟意外肌肤相亲,搂搂抱抱,风光旖旎。此刻想起自己斜倒在他臂弯里的情形,她尚自脸红耳热,芳心鹿撞,不自禁想着,如果时间能永远地停留在那一刻该多好啊。
从那以后,他偶尔会来自己店中吃饭,自己的一颗心,也不知不觉间全部地萦绕在了他的身上,为他梦魂颠倒。谁知个郎不但武艺高强,才情也自不浅,即席成诗,佳句迭出,风流隽逸,令人仰慕。思想至此,她从妆台的抽屉里拿出了一块香帕,上面便绣着那首诗,展开后,她轻声吟咏,却便如饮醇酿,如痴有醉,暗自忖道:“如果有一天,自己若能陪伴他左右,与他花前月下,便是死了也愿意!”
遐想之际,忽想起刚才柳锦莲的话,心头顿时悸动不已,如风鼓云帆,猎猎不停。她真希望柳锦莲能帮自己,即便是飞蛾扑火,自己也心甘情愿。若得成功,当结草衔环以报大恩。可是,她真会帮自己吗?自己配得上他吗?自己并非白璧之身,他能不介意吗?一念及此,遐思顿散,丽靥上又布满了乌云。黯然良久,她抬首看菱镜,见镜中之人,明眸皓齿,花容月貌,实堪配英雄,怎奈元贞早失,需得自惭形秽,乃至蹉跎岁月,好事不成。于是又感慨自己红颜薄命,恨不遇君未嫁时,自怨自艾间,玉颊上早挂了两行清泪,涓涓成溪。
正伤心时,忽听得窗外鸟儿乱喧,叫得她心烦意乱,于是起身推窗,想着赶走它们走,定睛看时,见树上两只画眉鸟儿跳来跳去,互唱情歌,快活万分,便不禁羡慕它们的自由自在,想着如果胁下生双翼,当跟随着心上人去桃花坑,看着他陪着他,终一生而不厌倦。
正是:“鸟欢春意浓,人愁情缘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