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灵界有九域十八州。
其中九域为修真界,十八州则归凡人所辖。
九域之中的魔域,居于大陆西北,乃昏暗惶惑之地,常有魔障惑心,魔修弒命,等闲修士不敢入内,皆避之唯恐不及。魔域有九重,自里而外扩散,域内皆以实力为尊,性命相抵,是以魔修嗜杀成风。
而魔域域主,乃普天之下唯一大乘期魔修,居于九重境内,号为魔尊。
与此相对,则是位于大陆东部的五大仙宗,其各占一域,实力强盛,却也只能堪堪与魔域形成平衡相抗之势。其内大乘期修士亦有,曾试图围攻魔尊,不料魔尊修为已臻极境,最终围攻修士二死三逃,事情不了了之。
而横空出世的道修天才姬临川,曾被喻为是近千年来,最有可能成长至能与魔尊抗衡之人。
此时,上玄仙宗。
身形纤细、长相俊秀的青年一步步踏上通往宗门的玄天阶,蓝白道袍破损处处,脸色十分苍白虚弱,神情不掩惊慌。
他脚步踉跄,更添一丝惹人怜爱的气质。
守山弟子注意到此人,不禁为其风姿而意动,走过去想要开口相帮,却在瞥见其腰间玉佩时神色一变,带上了几丝殷勤恳切:“这位……内门师兄,你现下是否受了伤?若有师弟能够帮忙之处,请尽管吩咐就是。”
青年抬头看向他,一双眼睛中秋水动人,愈发楚楚可怜。他拉住这守山弟子的手,急声道:“请尽快……尽快通知掌教,临川师兄受魔修偷袭,现已落入魔域……生死不明。”
说完,他便似放下负担,再支撑不住自己身体,径直倒了下去。
守山弟子眼疾手快,一把将其扶起,随后才反应过来其方才所说之语,脸色凝重。
他没看见的是,被他搀扶于身侧的俊秀青年,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笑意。
姬临川于魔域失踪,甚至很可能已经陨落的消息很快传遍了修真界。
许多修士忍不住扼腕叹息,慨叹又一个天之骄子的逝去。而更多心慕其绝世风姿的年轻女修更是终日垂泪,敛了欢颜。
但可能所有人都没想到,姬临川不但没死,还被他的命中大敌生生炼成了魔器,从身到心凌虐得奄奄一息,比寻常魔修狎玩的炉鼎玩物更有不如。
魔域深处,血炼池。
带着血腥味的魔气笼罩其上,周围静寂无人,只池中央的玄色石柱上,锁着一人。
漆黑锁链将他苍白的躯体牢牢束缚,只稍微动弹,便是一阵细碎声响。那人面容清冷出尘,纤长睫羽下,黑如长夜般的瞳眸隐隐泛出血色。
血池翻滚,灼热液体流过,有诡异纹路隐约自那苍白身体上浮现,血池之水亦随之渗入纹路中,令那人发出痛苦压抑的喘息。
那日自寒玉池清洗过后,魔尊便将姬临川锁在此处,美名其曰“惩罚”,自己却消失无踪。
如今已整整八十一日。
姬临川目光茫然而涣散,纯净透彻的神魂在血气侵蚀下渐渐染上凌厉暴虐的杀戮之意,而唯一清醒的神智,却仿佛已脱离开了这个躯体,眼睁睁看着其在血海中沉沦,却无力挣脱。
姬临川觉得自己的人生,自从落入魔域那一刻起,便被完全扭曲了。
他修为至元婴期之前的人生经历,堪称顺遂。
冰系天灵根并先天道体的资质,冷淡寡言六欲稀薄的性格,让他在修道一途顺畅无比,一路突破各大境界臻至元婴,几无瓶颈可言。
他时常能感觉到上玄仙宗掌门及各大长老对他深深的期许,亦曾听闻星罗仙门对他作出了极其轰动的批命,更知道宗内许多弟子在暗地里称他为“天命眷顾之人”。
然而这一切,他都并不十分在意。
他一生所求,无非道之一字,纵死无悔。而世间种种羁绊,于他而言不过责任而已,虽有牵挂,却从未影响他的向道之心。
然而世事无常,一入魔域不复为人,魔尊对他的折辱与欺凌,让他无法再维持往日心境,一颗道心亦因此蒙尘,心魔渐生无所可解。
如此,唯有杀了那个给予他这般苦厄的人,方可有一线生机!
姬临川这般想着,对魔尊杀念愈发深重,黑色瞳眸中泛出血色则更深。血池锁链深深嵌入皮肉之中,带来一阵又一阵尖锐刺痛。
耳边响起清晰的脚步声。
他勉力睁眼,隐约看到池边站着一道黑色身影,周身漆黑魔气缠绕,透出纯粹的邪恶。那人手中正拿着一件东西,让他莫名而生一阵恐惧……
正在他心神恍惚间,那人审视而冰冷的目光投了过来,下一刻,紧紧缠绕的锁链便缓缓松开。
“过来。”他听到魔尊说。
姬临川因禁制所限无法违抗魔尊的命令,但经过长时间的浸泡,他的双腿早已虚软,只能艰难地扶着石柱站起,踉跄地向魔尊走去。他每走几步便摔倒一次,膝盖被池底细碎锋利的沙石切割了一次又一次,极为痛苦,却不能停下脚步。
到最后,他几乎是爬着上岸的。
魔尊眯眼看着眼前无力跪倒在地上的身体。
苍白无暇的肌肤和乌黑披散的发,构成极为强烈的视觉冲击。血水顺着发梢在他的身体蜿蜒而下,与锁链勒出的鲜艳红痕交映成辉,有种残破妖冶的美感。而最让人心动的,莫过于那双狭长而清冷的眸,在痛苦中涣散失焦的动人模样。
天生尤物,不做炉鼎可惜了。
不过,成为被他完全控制在手中的魔剑,也算不错。
魔尊漫不经心地想着,勾起一抹残忍又温柔的笑容,他俯视着跪在他身前狼狈不堪的人,命令道:“抬起头看我。”
姬临川纵使内心极力挣扎,也只得依言听命抬头。
但只一眼,他的瞳孔便骤然收缩。
“送你一样礼物,”魔尊的声音低沉而戏谑,“你看看,喜欢么?”
那是一个剑鞘。
黑底红纹,华丽精致,却魔气森然。
这样近的距离,姬临川甚至能感受到其与自身神魂之间的紧密联系。对他而言,这剑鞘便仿佛一只择人而噬的巨兽,令他徒然从心底涌上一股寒气。
魔尊看着他面露抗拒,声音变得不悦起来,冷声道:“怎么,看你的样子,似乎对此物并不满意?”
他俯下身,挑起姬临川的下巴,“可惜,即便你再不满意,也只能收着。”
剑鞘被扔在姬临川的面前。
“双手捧起来。”魔尊冷淡命令道。
姬临川低下头,静默良久,方才极不情愿地靠近那黑色的剑鞘,艰难将其捧起。
他清冷的眼眸已近乎屈辱地闭上,而从剑鞘上传来的压迫感极深极重,将他迫得难以呼吸,双手亦微微颤抖。
“拿了我的东西,不应说些什么吗?”魔尊似笑非笑。
姬临川低着头,神色看不分明,沉默半晌,才不得不沙哑着声音艰难蹦出一句:“感谢吾主赐予。”
魔尊低低笑了,笑声惑人心弦,“你倒是学乖了不少,不枉我费心教导这许多日,合该奖励一番。”他伸手点在姬临川的前额,指尖冰凉刺骨,“奖励什么好呢?——唔,就赏赐你一个名字吧。”
闻言,姬临川再也无法保持顺从姿态。尽管他一再提醒自己不可再惹恼眼前这魔修,待其放松戒备方可逃出生天,但这人所言实在令人不得不心生愤怒。
姓名受之于父母,乃立身此世的凭依,怎可一言改之,还美名其曰“赐予”!
他抬起头,直视着魔尊,一字一顿道:“我已有自己的名字,吾主不必费心再取。”
不料随后却是魔尊毫无感情的话语,“自己的名字?”他眼神冷酷至极,“我想,你仍未弄清自己的身份,我的……魔剑。”
“你所拥有之一切,早在被炼化时便烟消云散,从此世间再无姬临川此人。而留着这世上的,唯有一件灌注了大量魔气,为我所用的魔器罢了。”
“你又有什么权利,拒绝我的赐名?”
魔尊冷淡说完,意念微动,姬临川身上便浮现出道道血色纹路。
那纹路发出微弱亮光,像绳索般将他包裹束缚,然后四处游走起来。残留在身上的血池之水很快被纹路吸食干净,汹涌的黑色魔气自身体中泄露出来,将姬临川浑身笼罩。
而当魔气散开,留在地上的,便只剩了一把剑。
剑身修长锋锐,其上镌刻着玄而又玄却又恰合大道的诡秘图案。剑刃在月光下闪烁着妖异的寒芒,嗜血的魔气隐而不发,危险至极。
魔尊上前捡起这把长剑,伸手划过冰冷的剑身,自语道:“不愧是用先天道体祭炼而成的魔器……”他敏锐地觉察到剑上透露出的不甘与执念,便屈指弹了一下剑身,“可惜,仍未彻底臣服于我,还需再磨一磨。”
他将剑鞘也捡了起来,反手将颤动不已的长剑扣进剑鞘之中。
剑鞘上的符文散发出幽暗的光。
长剑的震动则仿佛被什么东西生生扼住,诡异的平静下来。
“下次放出来的时候,想必能够乖巧顺从些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