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泉之水愈发高涨,魔物实力愈来愈强。
仙灵域内大多修士已到扶摇仙山避难。太清仙宗亦竭尽全宗之力,在仙山之上设立屏障,势要渡过这一次劫难,将道统传续。
但同样的,被生人血肉吸引而来的魔物亦是越来越多。现在还能在外界行走的,起码是合体期以上的修士,否则一出结界,便会被魔物撕成碎片,不得生还。
黄泉泛滥,这苍茫大地,早已成了一个巨大的坟场。
而扶摇仙山便像是世外之地,在滔天血腥中存续着人族生机。
天灵界众多大能皆齐聚于此。
令姬离感到惊讶的是,他竟然再次见到了当初在九幽黄泉失散的那十余位大能,他们皆安然无恙,十分自然地向他颔首问好。
其中,星罗仙门的观湖真君走上前来,道:“我等那日被魔物冲散,遍寻真君无果,便向上冲杀,幸而寻到一处魔物缺口,侥幸保得一命。”
当初那么多大乘期魔物围攻之下,一行十余人能够逃出生天,确实令人惊讶。
“原来如此。”姬离点点头,又道:“不知真君可否演算过化劫之法?”
整个天灵界中,演算天机最为了得的宗门,毫无疑问便是星罗仙门,故而姬离有此一问。
闻言,观湖真君苦笑道:“自然是演算过了,只是即便我门中数十名长老联手,也未算出个所以然来,又谈何化劫之法。”
“不过……”他顿了顿,道:“我等已经商讨,明日寅时祭出宗门传承法器,联系上界真仙,指点天机,询问如何化劫。”
姬离面上闪过一丝异色。
联系上界真仙么……不知为何,他心底生出一丝不安。
观湖真君似是看出他的迟疑,又道:“此次所请的乃是我星罗仙门真仙,真仙手段,对下界天机演算自然不会出错,想来能够得到一个解决之法。”
姬离便将不安压下,道:“如此甚好,有劳真君了。”
……
第二日寅时。
扶摇仙山顶端被一层庞大的金光笼罩。姬离在结界之外,面无表情地斩落一片片魔物,剑光所过之处,妖邪尽灭。
在这个时候,决不允许任何东西的打搅。
数个时辰后,山巅那层金光黯淡下来。
他收剑入鞘,返回扶摇山中,一路走过,却发现众人看着他的目光皆有些怪异。
他皱眉,径自走过人群,找到观湖真君,问道:“结果如何了?”
观湖真君笑着凑上前来,道:“得真仙指点,若要解决此界劫难,方法十分简单。”
“哦?”姬离等待着他的下文。
“……只需将一物消灭方可。我们此前在九幽黄泉之下所见黑卵,其中孕育着天魔之王——深渊血魔,若能将其斩杀,滔天之劫自会结束。”
姬离道:“那些黄泉之水又应当如何处理?”
观湖真君道:“黄泉正是因受深渊魔气影响,所以才疯狂上涨。若是天魔之王陨落,那么支撑深渊裂缝的能量自然便不存在了。深渊闭合,魔气消散,黄全回流,如此,此界便可恢复安宁。”
听罢,姬离心中仍有疑虑,没等他开口继续询问,旁边人群中忽然冲出来一个修士,直接跪下道:“沉渊真君,您是当之无愧的道修第一人,若说有谁能够斩杀那深渊血魔,恐怕便只有您了!您一定要救救天灵界千万众生啊!”
他的话语落下,竟有大半修士也跟着齐齐跪下,而站着的大乘期真君皆躬身祈求。
姬离瞳孔微微扩大,有些手足无措。
这时,人群中忽然走出一个苍老的身影。其道袍飘飘,鹤发童颜,正是疗伤之后的太清仙宗宗主。
宗主道:“沉渊,天灵界遭受如此劫难,我太清仙宗为道修之首,势要担负起此间责任。你身负天命,修为超绝,剿灭血魔之事,当由你出手解决。”
姬离垂下眼眸,沉默片刻,应道:“宗主说的是,自当由我出手。”
是了,混元灵根、先天道体,不可思议的资质,注定他自出生起便担负天命。
是否太清仙宗宗主将他收入门下之时,早就料到了会有这么一天来临?
他这般想着,却没有看到,太清仙宗宗主那不断颤抖的双手,苍老面容上时不时掠过的焦急神色,以及数次张口欲言,却说不出话来的窘境。
而当他抬头,仙宗宗主的神情却又已恢复到原本大义凛然的模样。
……
与此同时,另一心魔幻境。
一高一矮两人正行于静谧的竹林中。
“师兄。”面容稚嫩的少年扯了扯前面人的衣袖,面上有一丝忐忑,道:“今日……今日是我的生辰。”
被称为“师兄”的那人脚步微微一顿,他转过身,抬手摸了摸少年的头,声音清冽,如同冷泉流淌,道:“嗯,师弟又长了一岁,恭喜。”
少年仰头凝视着对方。青年的面容清俊,眉目淡漠,却在低头看向他的时候,眼底会流露出些微暖意,带着一抹令人心醉的温柔。
少年能听到自己胸膛中砰砰的心跳声,急促而紊乱。
他看着自己的师兄,仿若在看着一个遥不可及的神明,踌躇许久,才蹦出一句:“师兄,你能送我一样礼物吗?”
片刻后,又急急补充道:“什么礼物都可以,只要是师兄送的就好。”
青年‘嗯’了一声,环顾四周,但见竹影摇曳,风声萧萧,便道:“我听闻师弟对音律之道颇感兴趣,那我便送师弟一管竹萧如何?”
少年眼神微亮,道:“好!”
青年抬手,一道剑光便飞掠而出,将一截翠竹斩落。他俯身捡起竹枝,无形剑气凝聚于掌心,很快便将一管竹萧打磨成型。
竹身是近乎翡翠般的绿意,青年沉思片刻,在上面雕刻了一个古字。这字体笔画繁复,以剑气雕刻成型,粗糙之中却有凌厉之气流露。
他送的礼物,自然不会是一管普通的竹萧。
这上面有他烙下的印记,在必要之时,可发出剑气护体,算是给师弟一道护身符。
“给。”
少年欣喜地将竹萧接过去,“多谢师兄!”
青年露出一个微不可查的笑容,又摸了摸少年的头。
少年愣愣地看着他,很久才回过神,喃喃道:“师兄……”
你笑的真好看。
……
转眼间,少年已长成为身材挺拔的男子。
夜色如墨,远处亭中有两人对饮。
其中一人一袭白衣,面容因距离而显得有些模糊,但即便这身影再怎么模糊,顾暝渊却是一眼就将其认出。
他的师兄啊。
顾暝渊坐在石头之上,天上是皎皎圆月,远处是心慕之人。旁边放着一坛烈酒,酒香浓厚;左手握着一管竹萧,已不知被他亲手摩挲了多少遍。
夜凉如水。
那人仍旧正与挚友相谈甚欢,而他,只能作为一个并不起眼的师弟,在远处凝望。
师弟么……
他将竹萧凑近唇边,孤寂的萧声飘远。
求而不得。
始终是,求而不得。
他日夜想念着这个人,看不到的时候想,看到了则更想。
——想将其拥入怀中,想与其翻云覆雨,想与其亲密无间、携手同行。
爱念骤生,心火炽盛,渴慕难平。
他想得到这个人,想的快要疯狂。
……
雪山之巅。
白衣道修站于此处,衣袂飘扬,好似要脱离此界,飞升而去。
顾暝渊忽觉心慌,状似不经意般开口道:“师兄风姿气度超然,这山下不知多少师弟师妹,都对师兄心存爱慕,实在令师弟钦羡。”
白衣道修淡淡道:“世间情爱不过梦幻泡影,再过上几十年,这些情感皆会烟消云散,仅剩一段浅薄回忆罢了,又有何值得钦羡的?”
“师兄说的未免太过绝对。”顾暝渊道:“若这世间有人不顾一切追求于你,百年千年一如既往,师兄又当如何?”
白衣道修沉默片刻,道:“师弟何出此言?”
顾暝渊忽然生出一种冲动,他道:“……因为我心慕于你,师兄。此情此心,绝不动摇。师兄可否……给我一个机会?”
说完这句话,他心头似是卸下了一个重担,又马上被忐忑与焦虑充斥。
许久,白衣道修才缓缓回头。
他平静目光寂然无物,倒映着苍茫天地,却唯独倒映不出他这个人。
“可笑,”他冷淡道,“吾辈修仙之人,当断情绝念,斩断红尘,一心追寻天道之极,又怎可贪恋凡俗,心存妄念,乃至徘徊不前。”
“师弟,我对你……很是失望。”
……
顾暝渊骤然自床上惊醒。
他方才……又梦到那时候的事情了。
寒夜冷寂。
他的修为早已臻至大乘期,却仍觉得心中发冷,有一种绝望的窒息感从寂夜之中向他笼罩而来,岁月的流逝只能加厚这种令人发疯的孤寂。
五千年了。
那人拒绝的话语仍旧历历在目,而他又是为了什么,坚持到如今呢?
恐怕是那一句“此情此心,绝不动摇”吧。
因此,即便所求之人不见踪迹,那深重执念仍旧支撑着他走到如今。
生不能解脱,死亦不能解脱。
还要等多久呢?
他披上外袍,往外走去,再呆在这座冷寂的宫殿,恐怕他会真的发疯。
月光洒落,他的前方,忽然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揉了揉眼睛,不敢置信。
是师兄么?
莫非诸天神佛终于听到了他的祈愿,将那人送回他身边?
若真是如此……
他必将这人牢牢护在臂弯之内,永世守候,绝不远离。
……
“放开我。”那人冷声说。
“不要。”顾暝渊抱着他,像是抱着自己一生的慰藉。
而当他睁开眼,面前人已经消失不见。
他低声笑了出来,道:“别躲了啊,师兄。”
四周静谧,无一人应答于他。
他揉了揉眉心,又是错觉么?
不知从何时开始,幻象与真实,他已分不清了。
他遇到了很多很多的师兄,但一切皆如梦幻泡影,虚妄与执念纠缠,让他沉沦到更深、更深的地方。
师兄被天雷劈中魂飞魄散的场景仍旧鲜明,然而这些虚幻的影响,竟也愈发鲜明。
他在生与死、幻象与真实之间徘徊,越陷越深,越来越痛苦,越来越茫然。
正所谓,心魔难消。
……
静寂庄严的佛庙,香火气息弥漫。
顾暝渊回过神来,已盘坐这蒲团之上,身体亦被束缚在这方寸之地,动弹不得。
一个庄严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念叨着。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你之一切痛苦茫然,皆由爱欲而生。”
“若要解脱,便需放下。放下执念,方可脱离苦海,回归现世。”
顾暝渊漠然道:“我放不下。”
“我此一生,只心慕一人,若让我放下,便是剥皮抽骨,痛不欲生。”
“顾暝渊,你为何仍旧执迷不悟!”那庄严声音喝道。
憾然钟鸣在耳边敲响,满腔爱欲被迫消散,而又被顽抗的执念重新凝聚。
“执迷不悟?”顾暝渊冷笑一声,道:“你是何人,什么时候轮得着你来教我!”
那声音道:“你执念太盛,只会伤人伤己。”
顾暝渊道:“执念又如何,我会尽我所能保护他,又谈何伤害。”
那声音道:“不,你所谓的爱,只会将其摧毁,乃至万劫不复。”
顾暝渊道:“我不信!”
那声音沉寂片刻,忽而冷冷道:“那便让你看看——”
“你是如何将他摧毁的!”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皑皑血衣侯?、何处惹尘埃、白卿衣、细盏灯辛、浅柠、折苏扔的地雷和皑皑血衣侯?扔的火箭炮,mu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