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临川略一思索,便已回想起来。眼前此人,正是那日在仙环湖底遇到的那名黑袍人身处上界的真身,亦是那处心积虑算计他之人的手下之一。
虽知飞升上界必然免不了这些人的纠缠,然而便连他亦未料到,敌人来的竟是这般快,想必这仙天之上,这些人的眼线无处不在。
由此推之,那上界之人的势力必定非同小可。
然而,而眼前之人虽为魔物,却无法断定其从魔界而来……
正当他思索间,那高大魔人桀桀笑道:“沉渊真君,现下你飞升日短,不过区区人仙,莫不是碍于与我修为相差过甚,不敢出声了?可惜,如今后悔已是无用,得罪尊上之人,焉得有活命在?哈哈哈,且受我一掌,明年今日,便是你的祭日!”
说罢纵身而起,一掌拍来,浓郁魔气滔天而起,威势极为磅礴。而诡谲之处在于,这澎湃魔气汹涌之间,却全然流淌于一方小天地之内,未曾泄露分毫。
仅凭这隐匿魔气的手段,便已能称得上魔将修为。
姬临川微微皱眉,面上并无惧色,只唤出仙剑天极,横剑于前。剑意流转间,身形缥缈变幻,已布下一个精妙剑阵,数道凌厉剑气迎上那人魔掌。
一声金戈碰撞之音爆开,巨响之中,姬临川退后几步,感到左臂有些发麻,还有几丝阴毒魔气顺着剑体窜入体内试图肆意破幻,却被体内混沌之火燃烧殆尽。
那魔人掌心划开一道轻伤,他舔了舔手上的血,道:“不愧为混沌之体,确实不凡。不知将你炼化呈献给君上,我又将获得多少奖赏?”
姬临川冷声道:“痴人说梦。”
“呵,别太高估自己实力,真以为你还是下界呼风唤雨的沉渊真君?”那魔人不屑道,“我可清楚的很,便是在下界,若非每次都有人舍身护你,你不知已经死了多少次!”
他嘴角带着些许阴暗笑意,戏谑道:“你靠着这副皮相惑人,干夺人性命的勾当,如此作为,细细想来,岂非比我等魔界中人还要不堪?”
这番说辞,简直是颠倒黑白,肆意污蔑,若是寻常修真者听了,早已怒不可遏,然而姬临川面色依旧冷淡,目光静寂无澜。
那魔人看他并不动怒,又继续嗤笑道:“说起来,那顾暝渊也是傻子一个,那般愚蠢作为,怎配自称魔尊?简直丢尽我魔界脸面,怕是来了上界,连最低等的魔兵也不如……”
“够了。”姬临川打断道。
自体悟混沌后,他心境愈发凝实,不为外物所动,被魔人诋毁时并无丝毫触动,然而听到后面几句,却隐隐生几丝许不悦。他垂眸,看着手中长剑,淡淡道:“你若想取我性命,尽管过来便是,不必废话太多。”
魔人并未看出他心底那些微的情绪波动,只道他是天生冷情,对人对事皆不在意,便只得恹恹闭了嘴,一晃身形,便是数掌挥出。
霎时天魔乱舞,直取姬临川面门而去。
那魔气澎湃似海汹涌而来,姬临川眼神微冷,隐于虚空的离渊剑被魔人杀意激发,剑身颤动嗡鸣,他思索一瞬,便决意双剑齐出,飞身迎了上去。
他体质归属混沌,乃道魔同修,圆融交汇后自然威力大增,而那魔人却并不意外,面上愈发显出残虐神情,一身魔气竟同样飞涨。不过须臾,只听得爆裂轰鸣之声,两股强大力量剧烈碰撞,金戈碰撞之声不绝于耳。
姬临川飞升后境界尚且不稳,那魔人仗着修为压制,掌掌力大势沉,他以双剑御敌,然而冲击造成的震荡却仍冲击五脏六腑,唇边溢出一丝血迹。
但若有人在此,怕是早已惊讶至极,这魔人乃魔将修为,哪里是刚刚飞升仙界的仙人所能抵挡的?怕是一掌下去,便要魂飞魄散,非得惊动几位仙君出手,方能把这诡谲魔人彻底灭杀。
然而姬临川面上却并无丝毫恐惧神情,任凭对方凶戾魔气压在周身,即便抬剑之时重若千钧,出招微有几分迟滞,然而却仍旧无损剑意的圆融天成,无丝毫破绽可寻。
见血之后,那魔人更加兴奋,掌掌愈发疯狂。伴着一声极其刺耳的碰撞之声,姬临川猛然落地,连连后退数步,显然被压制不轻。
他面无表情的抬手,擦去唇边血迹。
那魔人并未追击,只拍了拍手,道:“能支撑这么长时间,倒是出乎我之意料。可若这样你便心存侥幸,便大错特错,身为吾主座下三大魔将之一,我之实力非你这初晋人仙所能想象!”
魔人说罢,忽而双手成爪状,掌心朝上,粗壮手臂之中凸显出如同蛛网般的脉络,黑色的纹路顺着脉络蔓延,继而形成一个邪恶阵法。
姬临川远远观之,这魔人手臂上的阵法与当初坐落于深渊裂缝之中的那些法阵竟有许多共通之处,想来系出同源,不由凝下心神。
接着,便见魔人掌心之上,有一方血色山河印缓缓显形,无边血色戾气散发开来。
“此乃吾主赐予我的封神血印,以万魔之血浇灌而成,用于你身,怕是大材小用。无论如何,这次你在劫难逃,受死吧!”
旋即,那血印幻化而成一座庞然大山缓缓压下,将姬临川退路全然封锁,便连时光与空间亦是停滞。那血山由无尽狰狞鬼头汇聚而成,一眼望去煞是恐怖,眼看着便要将其完全笼罩其中。
而这威势一时竟无法可挡,姬临川执剑而立,感觉到魔气浓郁到了极致之后,反而有些满溢而出,透过此方空间传向界外,想来仙天之中很快便会有人觉察此处异状。
但当下此时,他已避无可避,只得握紧手中长剑,纵身迎上。
那血印将他笼罩其中,霎时周围便陷入了一片血色炼狱。
脚下是赤色土壤,周围弥漫的尽是浓郁的血腥气,无穷无尽的魔物朝他涌来。姬临川明白此处乃血印内的空间,而这等凶戾法器,怕是不将人炼化便不死不休。
他持剑抵挡,然而周围魔物被长剑刺穿,却并不会彻底消亡,而是瞬间化作一滩血泥,融入土地之中,然后循环往复,无止无休。
当务之急是找出此处阵法核心,并且将其破坏,否则他就无法逃出这里,只能等到力量耗尽,彻底消亡。
如若不出所料,此处核心应当与那魔人魂魄相连,而听那魔人语气,这魔器十有八氿,已被其炼制为本命法宝,随其意念所控。
既如此,那么只要其心神露出破绽,想破阵而出便不难。
便在此时,只听得那魔人的诡谲笑声在这方血印内响起:“此阵名为万魔封神阵,直指道心污秽,其厉害之处,你很快便可领教一二。沉渊,你虽一向不为外物所动,然而又有谁是真正无欲无求?让我看看,你能坚持多久!”
随着他话音落下,周围场景亦不断变幻,那汹涌而来的各色魔物纷纷变作惑人模样,有他所曾憧憬的、所曾渴求的,亦有他所曾恐惧的、所曾感到痛苦的……而无一例外,全都暗含可怖杀机,慢慢消磨着人的心神与力量。
即便明知是假,却仍旧难以应付,若非困于此地的乃姬临川,怕是只要露出丝毫破绽,便会被无穷尽的魔物吞噬殆尽。
这阵法着实歹毒。
姬临川静默的看着熟悉的面容一个个消散,手中的剑始终坚定不移,然而却觉得有些疲惫了,以至于看到那个玄衣墨发的男人胸膛洇开大片血迹,倒在地上之时,剑尖竟微不可查的有了一丝颤抖。
他突然记起,那人的尸体仍旧存放于他的纳戒之内,或许再无醒来之期。
“若非每次都有人舍身护你,你不知已经死了多少次!”
魔人讥讽的话语仍旧萦绕于耳侧。
他并不觉得愤怒,只是感到几分极其清淡的悲意。
即便魔尊此前有过种种错处,然而人若一死,前尘尽灭,往事种种已不必再提。他只是单纯为那人的一生,感到惋惜。
是因为那人曾是他所关心爱护过的小师弟的缘故么?
也许是,也许并不尽然。
便是这一瞬间的走神,那形似顾暝渊的魔物便已经变幻扭曲,幻化成许多年前,那个攀越过登天之阶,意气风发站在他面前的倔强少年。
少年微笑着,面上仍旧带着年少的稚气,那些属于魔域至尊的邪恶与疯狂仍旧未曾在他身上留下痕迹。他喊道:“师兄……”
然后几乎是转瞬之间,姬临川恍然忆起少年曾经被激动和难以言述的痛苦交织的脸。
——师兄,我喜欢你,是我本心所求,这难道有什么错处吗?
——你明明说过,只要能够坚守本心,便可从心所欲,无所不为!
自从恢复当年记忆以来,姬临川心中并非没有过遗憾。
倘若那时候,他并未因褚偃真君的安危所困扰,能够认真开导当时心智并未成熟的顾师弟,而非那般决绝的拒绝,是不是以后诸多种种,皆不会发生?
而现在,当初的少年站在他面前,仰头看着他,问出了一个同样的问题,满心满眼皆是仰慕与真挚。
他应当怎么回答?
亦或者,怎样的回答,才算是正确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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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间有大恐怖,自古天意高难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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