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疏并不信任他,很多事都不告诉他。
明明呆呆笨笨,可一旦涉及到她要隐瞒的秘密,就会特别警惕,嘴巴更是会死死闭上。
唯一感到慰藉的,大概是她不会欺骗自己了。
桑裴面无表情,并没有觉得自己被安慰到。
他换了种方式问:“你为什么怕我?”
扶疏一抖。
桑裴将小藤妖掏出,放在眼前,管她有没有眼睛,直视她,冷声道:“你知道我所有的事,我却对你一无所知。
扶疏,这不公平。
况且,你不想说妖林的事,我也没有逼迫。
只想问你为何怕我?你要不想回答……”
“不是,我只是,”扶疏经历一番大起大落,听到桑裴这后退一步的话,果然上当,居然还莫名的愧疚。
她将心底的恐惧坦白,带着哭腔,自暴自弃地道,“你以后一定会杀了我的!”
桑裴眼中闪过一丝异样,“我杀你?这是预言?”
扶疏立即噤声。
桑裴又问不出什么了,可仅仅通过这一句,他就能想到很多东西。
按照扶疏的脑袋瓜子,这些东西她想不出来,更不可能无缘无故就防备自己。
在她背后,肯定有人指导,会是谁呢?沙罗树吗?
门外守门的夜猫喊:“大王,犬族族长求见,说是有重要的事儿禀告。
”
桑裴阴沉着脸,本来想发发脾气,冷一冷小藤子,让她养成有事就找契约者的习惯。
怒火都升腾起来了,突然就被这一声从中间打断。
“…………”咳咳。
扶疏还不知道自己躲过了一劫,她还疑惑呢,刚刚有一种特别危险的气息潜藏着,眼看就要爆炸了,突然就让守门夜猫的一声叫喊压了回去。
“哥哥,刚才感觉有危险,你……呜呜……”
扶疏才抬起头,一双修长的大手就捏住她的藤叶,把她往大氅深处塞,动作雷厉风行,不容拒绝,而且一片叶子都不许她露。
桑裴命令扶疏不许露头,就端坐在蒲团上,让大金毛进来。
大金毛神秘兮兮的推开门,忍住要往后咧的大嘴。
他最近老风光了,因为及时投奔了白虎王,犬族地位水涨船高,还迁回原来的犬妖祖地,灵气比之前的荒野不知好上多少倍,没过几天就有族人接二连三的进阶,真是喜事连连啊。
他来这里,除了鬼狒族已经归顺外,还要报道另外一件事。
“大王绝对猜不到,属下搜罗猫王寝殿时,究竟发现了什么?真的是大惊喜啊。
”
“你们发现了什么?”桑裴淡漠地问。
大金毛一听他这声音,本能地觉得大王的心情可能不好,当即不再嬉皮笑脸了,低头老实地回答:“属下发现了庸陵出口的存在。
听贴身侍奉猫王的小妖说,猫王曾多次不声不响离开,进入妖域。
我就说嘛,那黑猫修为进展如此之快,定然用了什么邪门歪道......”
扶疏听到这从桑裴怀里挣脱,急切地问:“出口在哪里?”
桑裴默默注视着扶疏,心情更不好了。
这蠢藤如此急切,他怎会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不过是想回去妖林罢了。
他不动声色地道:“过去看看。
”
妖林的这趟浑水,谁碰谁倒霉,桑裴决计不会让扶疏去趟。
可是如果直接拦着,事后妖林出了大事,这藤子定然怨他,吃力不讨好,这事做不得。
还不如表面支持,暗地里封了庸陵的出口,扶疏离不开庸陵,正好断了她的念头,老老实实陪伴在自己身边。
玄猫族在夜猫林十里外,是一处山清水秀的好地方,这份赏心悦目的景色,在进入牧淼居住的宫殿之后,被尽数打碎。
就像是隐藏在光明下的一片阴影,里面荒草萋萋,走了许久,只看见几棵老树,被枯藤紧紧缠绕,勒得半死不活。
到猫王宫的时候,天色悄悄的就黑了。
迎面突然跑来一群狗妖,汪汪汪地乱吠,像是后面有恐怖的怪物在追着命。
领头的是大金毛的三个弟弟,他们神色慌慌张张,差点撞到桑裴身上。
大金毛最了解他的三个弟弟,动不动就咋咋呼呼,可实际上根本没遇到多大事。
他一爪拍过去,大骂:“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遇到怪物了,看把你们吓的,没出息的脓包。
”
二憨眼泪哗啦啦的掉,吓得话都说不出来,就连时常微笑的小田田,也不微笑了,好看的眼珠里满是恐惧。
最镇定的还是兇子,他没命地喘息,看见桑裴仿佛看到救星,心有余悸地道:“大王,怪物......大怪物......死了不少族人......”
还真出事了。
桑裴道:“可看清了是什么怪物?”
兇子身体摇摇欲坠,哆嗦道:“一具……猫骨架……”
扶疏隐隐约约觉得挺熟悉,猫骨架,什么猫骨架,大黑猫房间里的奇怪骨架?
“喵呜——喵呜——喵呜——”一声又一声的猫叫不知从哪里飘过来的,由远及近,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反正扶疏听了之后,只觉得如果她有身体,现在后背恐怕已经冒出了层层的冷汗。
二憨,兇子和小田田听到这声音,紧紧夹着尾巴躲在桑裴身后,一口大气也不敢出。
这猫叫声像是不得安息的魂灵,叫得满是嘶哑、凄厉、愤怒和绝望。
桑裴听了这猫叫声直皱眉,就连冷心冷情的他,也被这声音叫得烦躁起来。
他猛然警惕,探手去摸怀里的扶疏。
草木妖对兽妖的情绪最是敏感,果不其然,扶疏从那猫叫声里感觉出种种情绪,感同身受一般,藤枝僵硬,绝望地瑟缩成一团。
在感觉到桑裴的靠近时,扶疏立刻将所有的藤枝齐齐扑上去,死死缠绕住他的手。
虽然情形不对,桑裴嘴角还是勾起一抹笑,扶疏对他本能的依赖,才真正让他觉得慰藉和愉悦。
他安抚扶疏:“别怕。
”
不过一只猫而已,管它活着还是死了,没什么可怕的,如果是活的,那就打死;如果死了,那就再打死一次。
天边挂起一轮弯弯的月亮,朦胧的月色投下,将路旁的老树和枯藤的影子辣得老长,分不清那影子是枯藤的,还是老树的,亦或者是二者合为一体了。
张牙舞爪的,延伸到很远的地方。
猫叫声莫名地衰弱下去,扶疏心下好受许多,有气无力地露出一片叶子,瞅着老树长的诡异的影子,突然间,就发现树和藤的影子里,突然伸出一条长长的尾巴。
那尾巴如同枯藤缠绕老树般,与影子浑然一体。
直到一截棍子似的尾巴露出,扶疏当场炸叶子,一个劲儿的往桑裴的怀里钻。
二憨“嗷呜”一声,惨叫:“怪物来了怪物来了!”就紧抱着大金毛不丢手。
四周响起一串银铃似的笑声,那声音柔柔地道:“你们见过我那好哥哥吗?他怎么样了?”
二憨、小田田显然已经被这阴冷的声音留下阴影,抱在一起哭:“没见过!没见过!”
大金毛也吓的不行,嫌弃地看着三个脓包弟弟,还是瞪着眼珠子将他们护在身后。
桑裴将扶疏炸了的叶子一点点塞回大氅,用术法在她周身施了个防护罩,防护罩将扶疏包裹起来,形成一个球,敲在上面能“当当当”响,坚硬无比。
他看向来人,淡淡地道:“你说牧淼?他不是死了。
难道没去找你?”
那女音骤然尖利,将人耳膜都刺破了,“什么叫死了,是谁杀死他的!”
桑裴懒得跟这人说话,可是他表现出来的姿态,却让人知道,杀死牧淼的不是别人就是他。
老树枯藤的影子里藏了东西,继那条尾巴后,依次探出了一颗猫脑袋和猫身子,慢悠悠地向着桑裴走来,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
她在月光下的影子,不像别的妖那样一团漆黑,而是筛子一般,漏下斑斑点点的光芒……
这是一只行走的,小猫骨架。
“是你啊,就一只老虎而已,我那好哥哥杀了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啊!”
小猫骨架的话还没说完,就惨叫连连。
谁也看不清桑裴是怎么走出去,又是怎么出手的,等反应过来,就见那只猖狂的骨架已经被揍得粉碎了。
似乎预感到有事要发生,桑裴将猫腿丢掉,又把用妖力保护的藤子取出,慎重地放在大金毛的手上,匆匆交代了一句:“带她走,一直走,不要回头。
”
扶疏试图伸藤子:“出什么事了,哥哥,你不走我也不走。
”
桑裴:“乖,先回去等我,没事的。
金毛,把她带走。
”
“是。
”大金毛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得听从桑裴的命令,叼起小藤妖就往猫王宫到大门处跑。
扶疏木愣愣的,感觉不对。
现在灵气充沛得仿佛满月,但是天边明明是尖尖的月亮。
她扭动藤枝往回看,这一看把她吓得不轻。
月色下的猫王宫,惨惨淡淡的老树枯藤影,青石板的路面上、深红色墙角、还有屋檐、房顶、每一条巷道,遍布玄猫族的黑影,他们低低的吼叫,双眸锐利如刀,直勾勾盯着桑裴。
大量的灵气往玄猫族那边涌去,他们疯狂的聚灵纳气。
他们要做什么?
扶疏悚然一惊,难不成他们是要自爆?
从这个角度,已经看不清桑裴的身影了,扶疏心中更是害怕。
“我……不能走。
”
她扭动藤条就脱离了大金毛的嘴巴,“当啷”一下子掉落在地上。
她试着戳包裹自己的妖力球,却仿佛碰到了墙壁,根本戳不开。
桑裴的保护罩,除了他自己,没有人能解得开。
大金毛吓得毛发直竖,弄丢了小藤妖,他们都得陪葬。
听到背后此起彼伏的恐怖猫叫声,他连忙低头叼起扶疏,带领族人继续跑。
刚一跑出宫门,就听见一声凄厉的猫叫声,和震耳欲聋的连番自爆声。
大金毛也没有想到,明明只是带桑裴过来看个出口,事情竟然发展成这个样子。
他迟钝的脑袋这时才明白过来,今夜恐怕是中了玄猫族的圈套,猫王死去,其他族人宁可自曝,也要为他报仇。
白虎王还不知道能不能活下来,他希望他能活下来。
这个王,虽然年轻,却是他打心眼里认同的。
此夜,注定是个不眠夜。
大金毛将扶疏放入了清修洞,正好遇上夜猫族族长,夜猫族族长见犬族四兄弟狼狈至极的模样,不再嘲笑,直觉就是出了了不得的大事,忙拦住他询问。
大金毛也不去管夜猫族是未来强有力的竞争对手,直接坦荡地告诉他,桑裴被困猫王宫,生死未卜,如何选择,就看夜猫族自己了。
说完就离开,自行去召集族人。
夜猫族族长权衡一番利弊,也去召集人手。
扶疏被困在球内,就滚到洞门口听洞外的动静,脚步声、呼喊声、振翅声,乱糟糟一团,都是去营救妖皇大人的。
她心里也急,但是困在球里面,她连走路都费劲。
她滚动着保护球,对着石壁狠狠撞去,不知撞了多少次,球“喀嚓”撞破一条缝,扶疏加大力度,又是几声“喀嚓”,妖力球完全被撞碎。
终于跑出来,扶疏头昏眼花。
甩甩藤枝,想要跑去猫王宫,却觉得自己还缺了点什么。
石板上响起一阵“咣当咣当”的声音,是花盆在跳跃。
扶疏这才想起她忘记的是什么了,出门在外,怎能没有花盆呢。
转身捞起花盆,顶在头上,仗着自己个子小,扶疏偷偷摸摸溜出山洞。
夜猫林距离猫王宫不远,这个不远,是夜猫在天上飞的速度。
如果是扶疏脚丫子走,至少得走上两三天。
有迷谷枝丫引路,扶疏抄近道,穿过夜猫林,还经过了玄灵湖,之后就越走越偏,她忙着赶路,不小心摔倒,掉进了枯草堆,“啊呀呀”地扑腾脚丫子,想把自己拽出去,不料想越陷越深,出不来了。
枯草堆旁,一只跳鼠妖五花大绑,身旁一堆小妖围绕着他,中间生了堆火,叉了只野鸡在火堆上烤。
扶疏拨开枯草,总觉得这几只妖很熟悉,尤其是中间那个被捆绑的,像是不久前刚见过。
那只跳鼠妖祈求:“我把秘密告诉你们,你们放过我?”
其他小妖怪嘻嘻哈哈,不予理会,嗤笑:“你说的秘密,我们都已经知道了,不就是四大部落进攻沙罗妖林嘛。
我们还知道,你想拿这个秘密换白虎王的信任,结果被赶出来了。
”
其他小妖说:“嘻嘻,只有你知道消息,把我们都当成傻子吗?我们还知道最新的,你要不要听?”
“什么,最新的?”跳鼠妖不明白。
其他小妖怪你一句问一句地对他道:“又有妖怪进入庸陵,他们说,妖林外围的防护线打烂了,四大部落抓了很多逃窜的草木妖,尤其是白虎部落,尤其是虎王,抓的那叫一个多,可想而知,勺皓山将是未来的妖域老大哥。
”
“抓再多草木妖又怎样,还不是光棍一个?听说虎后死了,大儿子跟他反目成仇,二儿子妖丹破碎成了废物。
嘻嘻,他抓的草木妖给谁呢?”
扶疏一动不动,颤抖地捂住叶子,什么都听不到最好了,却发现,她捂不住所有的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