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你们几个!过来把兵粮抬进你们的营房去!”领头的一名士兵下了马,有些嫌恶的看着衣着简陋的驻兵。
冯皓试探着问道:“请问这位军爷,这补给是因何而送的?”
领头的士兵瞪了他一眼,皱着眉头说道:“当然是孟老将军!孟老将军爱兵如子可是出了名的,还不快谢谢?”
冯皓连连道谢,扛起一袋子军粮便向着营房走去,但是心中却是有些困惑。孟老将军不是圣上身边的大红人吗,手握三十万大军,而且深得人心。这样的人不好好在京城待着,怎的会突然间来到了这偏僻的齐县?冯皓越想越觉得奇怪,忽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突然回头,看着遥远的齐县县城那半开的城门。一些百姓背着几个包裹,从城门中匆匆跑出,边跑边喊:“不好啦!齐县要被老皇帝灭啦!老皇帝把世子爷和世子妃都抓走啦!老皇帝不要我们啦!”
冯皓眉头微皱,没有说话,但胸口弥漫的那种浓郁的压抑让他十分难受。此时此刻,他想到的,是那个在月光下冲他微笑的女子,一席藏红色水染长裙,一件狐白的皮裘,一个紫玉簪挽起的流苏髻,一双明亮却深不见底的秋水瞳仁。她是堪比天人的桦家人,应该不会有事吧。冯皓安慰着自己,向前走去。
……
“禀圣上,人已经带来了。”一身戎装的孟老将军,大踏步的走进浩帝的书房。书桌前的浩帝散乱着头发,丝丝银丝在其中清晰可见。
“带进来吧。”浩帝挥挥手,让身旁服侍的女眷退下。
桦雪只身一人走进浩帝的书房,站在浩帝面前,姣好的面容如春日里绽放的白玉兰一般温柔,让人不舍得去触碰。只是,那一身明艳的红色长裙,和那一件不带一丝杂毛的狐白皮裘,却让人觉得,那分明是一枝在寒冬中傲然开放的红梅,在苍茫的银白世界里倔强的开放一抹鲜艳的红,让人心生敬畏。
浩帝看着站在她面前的桦雪,眉头一皱:“为何不跪?”
“民女是北疆人,为何要跪西宁的皇帝?”桦雪不为所动。
浩帝一愣,随后便哈哈大笑,但是他眼中的怒火已是掩盖不住。
“说得也对,不跪就不跪吧。不过你既然来了,想必也是知道要来干什么的。”
“圣上。”桦雪出声打断,“民女只答应了过来瞧瞧,可没答应什么别的。”
浩帝眉毛一挑:“也就是说,你没看我下的圣旨?然后孟将军也准了?”
“有何不可呢?”桦雪微笑,“反正圣上的目的不过是把我带进宫里罢了。”
“哦?你是怎么知道的?”浩帝声音微沉。
桦雪眨了眨眼:“我听孟将军说的,说是只要能把我带过来,什么招都可以用的。”
浩帝微微眯起眼睛,半晌没有言语,随后哈哈大笑:
“是朕疏忽了,想不到你这个小丫头这么狡猾。也罢也罢,既然姑娘来了,那想来是知道朕此番请你来是有什么事情吧。”
“有所耳闻,似是国师大人出了什么意外,因为我略会蛊术,所以想让我来看一看,把他的命给吊回来?”
浩帝满意的点了点头,桦雪却微微欠身,继续道:“圣上莫急,若是真的需要用那还魂蛊,民女着实没有太大把握,毕竟民女的蛊术不精,而且还魂蛊又是极危险的蛊,民女实在是没有太大的把握,这也是为什么民女不愿意接圣上的旨意的原因,实在是冒犯了。但是,若是真的需要那还魂蛊,民女可以回北疆去给您请擅长的鼓师回来,只要有一缕魂魄尚存,就能够把三魂七魄都招来,哪怕是起死回生也不是不可能的。”
浩帝闻言一愣,脑海中顷刻浮现出一个温婉灵秀的女子的模样。她喜欢捧一卷《诗三百》清浅吟咏,她喜欢泡一壶雪芽茶自饮自啜,她喜欢携一枝墨色梅轻拢慢捻,在流失的年岁里原地驻足。他还记得,那一日她将一个绣着并蒂花的香袋系在他腰间,只是后来他才发现那并蒂花只开了一朵。而就在那日夜里,她安静的在床榻上睡去,再也没有醒过来。
他知道,从一开始,他就没有得到过她,可她还是深深的禁锢着他,让他为她如痴如醉,让他在她走后的四十年里,没日没夜都在思念着她的一切,直至疯魔。
桦雪见浩帝没有动静,心下了然,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等待着浩帝的回答。
“你有多大的把握?”末了浩帝缓缓开口。
“若是民女来作还魂蛊,成功的几率大概只有三成,若是民女请来的蛊师的话,大概会有八成以上。不过圣上莫要太过担心,也许国师的情况也没有那么严重,用不到还魂蛊的。”
“若是已死之人呢?”
“圣上的意思是?”
“已死之人,是不是能用你所说的还魂蛊救活?”
桦雪沉吟片刻,道:“圣上想救之人,死去几时了?”
“四十年三个月零二十七天。”
桦雪一愣,片刻后道:“若是如此,便要看圣上愿意付出多大的代价了。不过毕竟已经是死去四十余年的人,若是想唤回来,还是挺困难的,民女不敢向圣上做出什么保证。”
书房里又是一阵压抑的沉默,桦雪看着浩帝有些许落寞的背影,心下暗暗思忖。想来浩帝想要救活的人就是那位神秘的北齐公主,但是桦雪没想到的是,浩帝竟然对她如此深情。这不该是一个多情薄幸的帝王所应具有的一往情深,还是说,那位北齐公主真的惊为天人?
半晌过后,浩帝转过身来看着桦雪,黑发中的缕缕银丝是那样的耀眼,身上的紫金龙袍微微泛着些夕阳的古旧。这个久经沙场的魁梧的帝王,也是终于开始老了,也是终于开始累了,也是终于开始眷恋那平淡的温暖了。
“走吧,还是就国师要紧。越耽误时间,他生还的机会不久越少吗。”
桦雪欠身行了一礼,便跟在浩帝身后走出了书房。书房外等着的,是浩帝的侍卫和皇甫惠。皇甫惠向浩帝行了一礼,浩帝摆摆手,也未多说什么,便向着前方走去。皇甫惠则是上前扶好桦雪,二人跟在浩帝后面缓缓前行。宽大的衣袖下,皇甫惠轻轻握住桦雪的手,递给她了一个轻巧的瓶子,而周围的侍卫谁也没有注意到这一举动。
一行人沉默的走了很久,来到了皇宫的一片偏僻的竹林前站住。片刻后,一名宫女从竹林里走出,向着众人行了一礼。宫女垂着头走到桦雪和皇甫惠面前。说道:“奴婢是国师的贴身侍女,国师现在在皇宫外的一处幽静之所修养,还请世子妃随我前往。”
“惠郎不能一起去吗?”桦雪看着面前的宫女,有些犯愁。
“国师伤势严重,不能有太多的人去打搅,还请世子爷世子妃见谅。”
桦雪见状,往皇甫惠身后缩了缩,眼神中充满乞求的看着浩帝。浩帝触到桦雪的眼神先是一愣,随即开口道:“小丫头就跟着去吧,就连我这个皇帝,也是没办法去探望国师呢。”
桦雪默默的点了点头,又故意不舍的看了皇甫惠一眼,便随着那宫女走入了竹林里。皇甫惠突然一笑,浩帝回头问道:“怎的,惠世子因何而笑?”
皇甫惠行了一礼,抬起头目光明亮的看着浩帝:“没什么,是惠唐突了。惠只是觉得泱泱西宁的君王,竟然会被国师给桎梏住,有些不可思议罢了。”
浩帝的目光骤然变冷,但皇甫惠不为所动,只是又行了一礼,结束了自己的话语。
就在二人这寥寥几句的交谈中,跟在宫女后面走入竹林的桦雪在进入竹林的那一刻,便将皇甫惠交与她的小瓶打了开来,将里面的液体倒在了竹林的入口处。液体落在地面上迅速渗了下去,不见一丝一毫的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