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皓和驻兵们站在营地里,向着城门这边看去。那训练有素的步伐,那整齐划一的装备,和那在阳光下泛着点点森然的冷光的长矛,让他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这是西宁国训练有素的军队,而护卫着最中间那最大的马车的,则是万里挑一的禁卫军。
他知道,这是来接惠世子和世子妃的。但是这样的戒备森严的配备,却是他没有料到的。
桦雪也没有料到。
此刻的她,正站在一棵高耸的老松上眺望着步伐整齐划一的车队,心下一沉。桦雪微微皱起了眉头,心下忽然有些隐隐的担忧,转头看了看站在她身旁不发一语的薛隐,终是轻轻叹了口气。
“薛隐,传信吧。”
“玉乌八十四,全部都得活着回来。”
薛隐点了点头,他知道桦雪这话里的含义。
但他又不想让桦雪失望。因为这是她交给他们的第一项任务。或许也可能是最后一项任务。
阳光照在身上,微微有些发冷。
桦雪看着缓缓行进的车队,微微眯了眯眼,声音如丝线般直直传入薛隐的耳朵,却是出奇的平淡。
“回去吧,时候不早了,我还需要收拾一番。”
薛隐点了点头,目送着桦雪在楼宇间跳跃远去的身形越来越远,随后自己向着另一个方向前去。在齐县最穷苦的一条小巷里,薛隐向盘坐在巷子口打瞌睡的男子微一点头,便一瘸一拐的走了进去。
隐隐间,仿佛有什么蓬勃雄浑的力量,正在蓄势待发。
世子阁内,皇甫惠有些不悦的看着空空荡荡的屋子。他不过是去找姜王拿了些东西,桦雪就不见了踪影。而就在他皱眉的片刻,里屋的窗户忽的被推开,静悄悄的闪进一个人形。皇甫惠挑了挑眉,看着一身麻灰衣装的桦雪,并没有说话。桦雪回过身来,看见皇甫惠正好整以暇的看着自己,颇有些不自在的笑了笑,说道:
“我只是去看了看来接我们的车队而已……我没想到你会这么快就回来……”
皇甫惠给自己倒了杯茶,轻轻吹了吹清凉的茶汤,说道:“无妨,也不是第一次了,快去换衣服吧。”
桦雪点了点头,抱起放在床边叠的整齐的衣物,就闪进了屏风之后。影影绰绰间,安静的氛围将衣料摩挲的声音愈发的突出,叫人听起来有些心痒。
皇甫惠看了看自己身上墨蓝色的锦袍,看着衣摆处、袖口处用银丝绣着的几朵精致的并蒂莲花,一瞬间有些恍惚。他轻轻抚摸着那考究的针脚,眉头轻皱,忽然觉得自己似乎在哪里见过这相同的花绣。一针针细密的勾勒,将并蒂双生的莲花勾勒的微妙微翘。仿佛能看见绣花之人那心头温柔的模样。
屏风后的桦雪,同样注意到了自己这身裁剪得体的湖蓝色长裙上绣的细密的并蒂莲,记忆在一瞬便被钩回了曾经。她也曾往自己和华音的衣服上,绣过并蒂莲。是同样的含苞构型,是同样的细密针脚,甚至还因为自己的笨拙扎伤了手,所以华音的那身锦袍上的一朵莲,带着点暗红的颜色。
桦雪嘴角微扬,整理好衣襟后从屏风后走出,瞥见映在阳光里低垂着头抚摸袖口的皇甫惠,忽的心头一动。她忽然间想起了那天,那个名唤小弋的少年对她说过的话。
“世子妃有没有觉得,世子爷有的时候会有让你很熟悉的感觉呢?”
桦雪微微眯了眯眼,走到皇甫惠身旁,忽的出声:
“世子爷!”
皇甫惠打了一个激灵,心中的不悦忽的增大了几分,却在看见桦雪那双带着笑意的眸子后烟消云散。
桦雪看向皇甫惠的袖口,见是和自己相同的并蒂莲后,有些好奇的问道:
“你看这绣花干嘛,很好看吗?”
皇甫惠闻言也看了看自己的袖口,说道:“也不是,只是觉得这绣的并蒂莲颇为有趣,而且看起来就几分熟悉罢了。”
桦雪闻言,心中暗暗有些疑虑,面上却是一笑,将自己的袖口呈在皇甫惠眼前,说道:“你看,我这身衣服也绣着一样的并蒂莲呢。这么看来,你这一身墨蓝锦袍,我这一身湖蓝长裙,再加上这绣的双生并蒂莲,也实在是太过般配了。不过这衣服是谁挑的啊,虽然说却是十分合适今日的情景,但是明知道我喜欢红衣,怎的还选了这湖蓝的。实在是不好,不好啊。”
皇甫惠上下打量了一番桦雪,嘴角也是扬起了一抹微笑,说道:“这衣服是小弋拿来的,具体谁选的我不大清楚。不过这身衣服也挺适合你的,红衣总衬得你太过孤独了。”
桦雪闻言挑了挑眉,说道:“什么叫这身衣服也挺适合我的,我这是人长得标致匀称所以穿什么都好看!小弋呢,快把他叫来,我得给他点赏钱啊。”
“早走了,谁叫你非得去看那个什么车队呢,小弋可是姜王的小厮,没有在这里等着你回来的缘由。”
桦雪闻言撇了撇嘴,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是心中却暗暗对此事留了个心眼,眼下让她费解的事情实在是有些多。虽说她已经和姜王见过一面了,但是那自己无法看懂的八面琉璃盘,和所说的能够通灵的能力,还有姜王以及皇甫惠等人对她的遗愿的绝对服从,总觉得有些匪夷所思。而现在,就先将这些旁枝末节的疑惑暂时放下的话,单是说将皇甫惠扶上皇位,所要面对的事情所要处理的事情就很多了,而眼前那戒备森严的车队,就让她原本的计划十分难以实行。
忽然间,桦雪脑中闪过一个十分温暖的笑,闪过他身后那冒着汩汩上古的冷意的寒谷,闪过他对她说过的那句话:
“这点疼痛算什么,你且安心去把那七厄抓回来,我等着你。”
“等你回来,我也就能好了,不是么?”
“乖。”
桦雪眸中闪过一丝暗暗的冷意,片刻后回过头去,安静的看着皇甫惠:
“三公子能否答应我一件事?”
皇甫惠挑了挑眉,等候着桦雪的后文。
“虽然有点委屈你,但能不能,在我们到达南疆之前,再做一段时间的傀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