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愕然道:“你干吗杀人。”
纪文炳理直气壮道:“瞧他们三分似人,七分似鬼,教他们见阎王,亲近亲近去。”
我心中突腾一股莫名火,踏上一步就想帮他爹娘教训这厮,苏大头擒住我手摇头道:“杀便杀了,做这勾当,不是我杀人,就是人杀我,有何可计较的。”
长辈既然开口,我就不便深究。但狠狠瞟了纪文炳一眼,以示不会善罢甘休。那厮却像无事之人,悻悻踱开,也不言语。
不知怎的,我每日见这厮便来气,没有一时半刻不想逮他去生煎活剥。反正梁子都结下了,再结多几道又如何。
我这边梁子没解,纪木成和郑桂波的梁子结得更加深。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对面三婶昨天便秘的消息都能传遍村里,何况是纪木成的部众抢到一堆金砖。
消息不翼而飞,没几天便传遍了四方。一传十十传百,一船金砖传成了十船,个个说得有鼻有眼,都称纪木成抱回了金山。
其实那船金砖是我劫的,数量是我点的,重量是我称的,这天下有谁比我更清楚,别人这么传,嘴巴长在他们身上,我也没辙啊。
有钱本是好事,可是被人知道了却坏得很,别人一旦眼馋眼红,啥羡慕嫉妒憎恨都会一并而来,啥三姑六婆也大言不惭上门借钱。
当然啦,还没几个三姑六婆斗胆找纪木成借钱,倒是他往日那帮好兄弟终日纠缠不休,其中最狠莫过于郑桂波,一开口便要半船金砖花差花差。
照规矩,海域归谁这收获不是归谁吗?没错,道理虽是如此,实际却是两码事。郑桂波强调救命之恩,又道他们扶危济困,资助了我们一艘大船。
可那日与官兵厮杀哪有他们的身影,完全是我们自己杀出一条血路。那艘船则破旧不堪,而且我们也付了钱,不是白拿。再说,我们手里都没半船金砖,要送与他,我们岂不是还得倒贴?要钱没有,要婆娘倒有一条,纪晓霞送给你们了,莫谢莫谢。
可惜郑桂波不愿吃这亏,咬住不放坚持要半船,强调只是平分,并不过分。
纪木成忍住怒火,强打笑容,把送八成金砖拱手相让。郑桂波却还斥责纪木成小气,最后搬了金砖回家,彼此不欢而散。
拉破脸皮那是迟早的事,但轻举妄动的话,我们是自讨苦吃。杀了王念潮后,郑桂波实力大增,手下至少上万人,官府都奈他不得,我们在他眼里不过蝼蚁一般。
打不过唯有忍辱负重,卧薪尝胆而已。但委曲求全却被当成胆怯懦弱,郑桂波的手下有空没空便蹬鼻子上脸,处处刁难我们。
这日里,苏大头活蹦乱跳着出门,晚上却直挺挺地被人抬回来。小跟班哭着道是郑桂波手下秦灿害的。
我心烦意乱,无心听闻,抢先救人要紧,催人驱马抱回一个郎中。那郎中倒有几分本领,灌药汤,推拿按摩,硬是将苏大头从奈何桥上揪了回来。
待他化险为夷,我和纪木成坐在一旁听手下讲述事情的来源去脉。原来苏大头和秦灿在脚店喝酒相遇,秦灿借着酒意出言不逊,苏大头本不搭理,那厮居然过来敲长辈锃光瓦亮的脑瓜子。苏大头自然不肯,拨开他的手掌。秦灿却以此为忤,一掌击在苏大头胸口。
秦灿这人脾气暴躁,得罪人甚多,但长久以来平安无事,靠得便是一身惊人的技艺。尤其是几招散手,毒辣刚猛,江湖上没几人过得了他几招。其实即便是我,每回遇到这厮,也是颇为忌惮。我那几招花拳绣腿,卖艺讨钱倒还凑合,若是和秦灿这等人物对峙,会被打得连爹娘都不出。
虽然明知不敌,但纪木成却还得撑着老大的样子,给兄弟出头。他牵我手,试图谋个万全之策,要这秦灿低头认错,给苏大头攒点面子。
苏大头在床榻上挣扎着婉拒道:“大哥,这好意兄弟心领了,但大头却不能为一己之私,让大哥与郑桂波那厮彻底闹翻。”
纪木成指着苏大头包扎得严严实实的胸口道:“若不追究,就这么由他胡作非为?”
“那我们追究了,他们就不会胡作非为么?大哥,以大局为重。”
纪木成长叹一声,将桌上汤碗扫落在地。
一出门,见纪晓霞携了兵器,一身劲装,口口声声说要去给苏大头报仇雪恨。拉扯着不让去,那婆娘居然骂得我狗血淋头。骂也骂不过,打也打不过,你叫我怎么劝说。一怒之下,我摔了门,径直就朝外走。
纪晓霞问我去哪,我回了一句:“到峨眉山当和尚去。”
当和尚那说的是气话,至于为什么说到峨眉山那么远,其实也就是随口胡诌。
我平日散心还能去哪里,就是偷偷摸摸溜去定芳阁找菱容罢了。
平日私房钱藏匿得隐秘,十有八九都耗费在花酒上。说真的,我也没做对不起婆娘的事情,只是心里憋得慌,总想找人倾诉。菱容善解人意,随随便便一个话题,总能跟你聊出趣味,而且时时新鲜,从不冗闷。
喝上几杯,聊上几句,听上几曲,人间忧愁烦恼一扫而光。
有时候,我不觉得自己才十六岁,总觉得自己是个早已年过花甲的糟老头。只有在这里才能做回自己。来来来,这一杯,干了。
突然,定芳阁外人声鼎沸的,貌似有女人在争吵。这也并非奇事,烟花之地,经常有妻妾上门打闹,禁止丈夫寻花问柳的。
这种事情,大家都喜闻乐见,夫妻二人闹个翻天,那才是趣味横生。我挤眉弄眼,嘲笑昔日定芳阁中的恩怨情仇,蓦然觉得不对劲,蹑手蹑脚躲到门后,瞄了一眼。
这一眼,把我吓得胆都丢了,在门外有七八个妇人在与龟公和老鸨吵架,领头的恰是纪晓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