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锦院中的段云苏突然嘴馋想吃烤红薯,这红薯王府里还真没有,紫月遣了小丫环买回来扔在灶炉里煨熟,无奈段云苏如今嘴刁说不是这个味儿。吃不了想吃的,段云苏眼汪汪的看着紫月就差落下一把泪,顿时把紫月给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赵贺辰回来时就看见她可怜兮兮的模样,心都软了打算出去找找。他将手搁在又大了几分的肚子上,突然间手心被轻轻一撞,惊得他一下子收回了手:“娘子,孩子……”
段云苏看他惊喜的睁大眼,破涕为笑:“孩子在给爹爹打招呼呢。”
她拉住赵贺辰的手放回肚皮,小家伙很给面子的又踢了两下,瞬间把赵贺辰给喜得眉眼带笑。
“是里边两个小家伙想吃烤红薯了?”赵贺辰欣喜地站起来,都忘了自己才刚刚回来:“我这就去,找个会烤红薯的老汉回来。”
“相公,不用这么麻烦,没准一会就馋起其他东西来了。”段云苏哭笑不得,之前想吃江州的汤包,赵贺辰直接将厨子找回来放府里,如今王府的厨子大江南北菜色都要集齐了,实在是太夸张。
赵贺辰可不管这么多,娘子怀着孩子已经够辛苦了,连想吃的都吃不到,多委屈!
他抬脚要走,却被水生扯住衣裳。他回头疑惑地看着水生,只见他腼腆一笑,露出了缺了一颗的门牙:“赵叔叔,水生会烤红薯呢。”
水生生怕他不信,直接跑去小黑转悠的地方。那边又积下了一堆落叶,全都高高的积在一处,水生取来火中将它点着,那红薯直接塞了进去,等落叶烧尽了,继续借着余温烘烤着。
睦清院中,安亲王正惬意地陪着妻子孙子散着步,看见朝锦院升起的一股烟,吓得以为失火了呢。两大一小过去时,见到几人正将红薯给挖出来,狠狠的松了一口气。
“臭小子,想吓死老子!”安亲王吹胡子瞪眼地说道。
“父亲不能怪孩儿,是你的孙想吃。”赵贺辰可不会被他吓到,施施然地拨出一个红薯拿在手中,闻了一下,味道还真是不错。
小黑的“玩具”被点燃了,只好就趴在一边看热闹。它一见到红薯出来,拱拱通红的小鼻子,试探地伸出爪子扒拉了一下。那滚烫的温度瞬间将它给烫到,咕的一声猛地缩了回去。
赵贺辰将剥好的红薯递给段云苏,看她小口下去惬意的样子,心里跟着满足了。
小宝好奇地呆在赵贺辰身边,闻着香气蛤喇子都出来了:“爹爹,小宝要。”
一边的水生将刚弄好了红薯吹凉伸去给小宝,小宝欢喜地咯咯笑着,啪嗒着小短腿跑到了水生身边,啊呜一口咬了下去。
“水生还会烤红薯?”赵贺辰将剩下的几根弄好给安亲王递过去。
“水生没有吃的时候,就去田里挖红薯来烤。”
想起往事,水生的头微微垂下,直到一只大掌落在他头上揉揉,抿着嘴笑了。
段云苏心满意足后又开始犯困,赵贺辰陪她进屋歇息,本想着一起睡下,没想到宫里来人有事相谈,只能出去招待。
赵贺辰刚走没多久,紫月就拿着什么走来,见世子妃睡着了,犹豫了一下在外面侯着。
肚子越来越沉,段云苏睡得不踏实,睡觉的姿势也不敢随意,怕胎位不正,在床上躺了半个时辰就醒来了。
“世子妃,薛家送来的帖子。”紫月寻着机会将东西交了过去。
薛家?段云苏打开一看,原来是薛少琛送来的,大概的意思是想请赵贺辰出去聚聚。
薛家在赵贺辰眼中与别家不同,这邀请她也没有拒绝的道理。段云苏扶着腰慢慢起身:“这东西给世子爷才是,递我手上,还不是一样要转交给他。”
紫月伺候她披上衣裳道:“送帖子过来的人就是说交给世子妃呢,奴婢还以为薛府有事找您。”
段云苏一觉睡醒精神十足,对这事也不在意,打算晚些同辰辰说一声就是:“随我去趟睦清院,王妃忙着呢,我也不好总是偷懒。”
紫月闻言一笑:“世子妃孝顺,王妃是知道的。听说宫里送下不少赏赐,都是给小少爷小小姐的东西呢。”
“那还真是要去看看了。”
等赵贺辰应付完宫里来的那人,看着段云苏派丫环送来的递来的帖子,一看那日期时辰,暗道一声薛少琛成了急性子,交代丫环仔细伺候着世子妃便去赴约了。
聚贤楼内,有人早早就在里边等着了。薛少琛什么性子他还不知道么,居然会选这样的一个地方。赵贺辰看看楼中景致,调侃笑道:“琛弟转性了?找我过来吟诗作对?”
薛少琛顿时苦下了一张脸:“辰兄,若约的人不是你,选的地方不是这,父亲怎么可能放我出来。”
“薛大人是被你气坏了,好好的科举不考,性子还越来越随意。”赵贺辰推开他探过来的头,随意坐下:“不知琛弟约我出来,所谓何事?”
“没事不能找你?”薛少琛毫无形象身子一歪就坐下来,夸张地耷着一张脸诉苦:“辰兄你不知道,父亲他居然将我给关在院中,每日一堆功课,母亲整日在我面前念叨着哪家姑娘怎么好。”
“琛弟不想成家立业,那你想作甚?”
“年纪轻轻的别老身想这么深沉的东西,来来来,呆会同我去个地方开心开心。”薛少琛笑得一脸狡猾:“时辰也差不多了,今晚肯定热闹,我已经派小厮过去占了个好位置。”
赵贺辰眼睛微眯,这厮笑得如此欠揍,打的是什么主意?
赵贺辰很快就知道了,当他站在柳巷前,看着满街高挂的彩灯,搔首弄姿的姑娘,还有直窜鼻腔的脂粉味,某人终于黑了脸。
倚醉楼里的老鸨一见前边两公子风度翩翩,身上衣裳华贵,两眼瞬间发亮,一甩帕子就上前:“哎哟,两位公子新来的?面生的很呢。姑娘们,还不赶紧出来迎客。”
里边的姑娘一见两人,如狼看见肉一般恨不得扑了上来抢走。这是哪家的公子长得如此俊俏,若是跟他春风一度,真是有幸了!
一蓝衣姑娘手脚够快,一下子就来到了前头,眼见就要投入俏公子的怀中了。赵贺辰眼光微冷,伸手一推,那姑娘被推的猛地装上门柱,背脊疼痛不已摔倒在地,“哎哟哎哟”地哼着怎么都爬不起来。
剩余的姑娘被吓得止住步子,试探地往前一小步,被那人冷冽的目光给瞪了回去。
“女儿啊,有没有摔疼?”老鸨反应过来,急忙问那摔倒的姑娘。
赵贺辰危险地看向薛少琛:“看来薛大人对琛弟还是太慈祥了些。”
“辰兄,你别气。”薛少琛嬉笑着上前,伸手搭在赵贺辰的肩上:“今日过来瞧热闹,这些庸姿俗粉怎么会入得了辰兄的眼。”
眼看赵贺辰脸色更寒,薛少琛忙改口:“不不不,除了嫂子其他的都俗。咱就进来喝喝酒,啥事都不干!”
见赵贺辰没半分反应,薛少琛可怜兮兮就差两眼含泪:“辰兄啊,父亲将我看得紧,可怜我这么大了连楼都没见过,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您就陪陪小弟?”
他一咬牙直接将人往里扯,念道:“小弟我准备了包间,肯定不会让烦人的苍蝇来扰人。辰兄你不知罢,楼里添新姑娘的时候可热闹了。辰兄不是想要那青玉做的药杵和白玉棋送个嫂子么,回头小弟就送到您府上。”
想到那东西,赵贺辰的脸色微缓,薛少琛一见,直接掏出银票扔在老鸨手中:“好酒好菜,送到本大爷包间上,姑娘就免了。”
老鸨接住一看,整张脸都亮了起来。不用姑娘伺候还有这么多银子,真是值了!她将银票塞好,也不理会那受伤的姑娘了:“阿福,赶紧带两位贵客上去!”
楼里的龟公一听,哈腰上前领路。
看来薛少琛是早有准备,包间就在二楼,能纵观楼下情景,里边的人又不会被外边所看见,真是花了不少功夫。
原来倚醉楼今日是新来姑娘竞价的日子,上门的客人一个接一个,包间也全都满人了,楼下围的满当当,就算没钱买了姑娘开心的,进来瞧个热闹也好。
薛少琛看对面的人板着的脸,凑上前眯嘻眯嘻笑着道:“看看姑娘而已,嫂子不会生气的。”
赵贺辰嘭地一声将手中酒杯扔在桌面,薛少琛的小心肝跟着那杯子晃了晃,忙收住了嘻哈的表情,作一本正经状:“咳咳……辰兄,看姑娘是顺便,皇上说了要留意私底下那些大臣是否会到青楼奢侈淫乐。”
熙国律法明文规定,为官者不得进出烟柳之地。只是当年规矩下来了,其实也不过是个空话,私底下不少大臣寻欢,也不见受到惩处。当今圣上是为了沿袭先祖的本意,才下了这么一个决定。
“既然是正事,薛大人不该拦你才是。”赵贺辰揪住了关键。
既然是皇上的主意,薛大人又怎么可能违背圣意将薛少琛关在府中。
薛少琛干干一笑:“原本是给宋公子安排的差事,可齐公子如今是探花,不适合。”
“本世子不也一样在朝中走动,你却把我拉过来?”赵贺辰瞥了他一眼,看他大大咧咧随性散漫的样子暗叹了一声,怪不得薛大人都愁煞了,琛弟确实需要好好磨练。
“这不是因为和辰兄说的来么。”薛少琛看他要寻根问底的架势,急忙转了话题,将他的视线引去一楼的情景上:“辰兄你看,今日是倚醉楼新来姑娘竞卖的日子,自认风流的大臣没准会过来了,正巧将他抓个正着。”
一楼早已人满为患,能进青楼的手上都有几个钱,甚至看见了一些家丁之类的下人,想来是自家主子派出来的。赵贺辰指了指那些人,薛少琛明白过来,霎时间苦了脸。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大臣们来不了,派个小厮就不怕被抓到痛脚,小厮也可以逛青楼的不是?
老鸨出来讲话了,寒暄没两句,就被一群猴急的人嚷着要让姑娘们上来。一人出声,不少人附和,楼下瞬间闹了起来,更有人将银子往上砸。
“赶紧将小娘们都带上来,一起往前站着大爷我瞅瞅那个最标致!”一油光满面的男子大声喊着,瞬间激起了其他的的兴致。
“就是,一个个要老子等到什么时候,*一刻值千金,在这里磨蹭老子还不如早早抱个合眼进去乐呵!”
老鸨看着那白花花的银子,想着这样也方便,擦擦汗地直接下去领姑娘上来。有钱的都是大爷,待会哪个姑娘被看中的人数多,她就狠狠的将钱银往上抬!
十个姑娘被带到台上来,个个蒙着面纱穿着轻纱,把那玲珑的身段全都勾现出来。
薛少琛捧酒惬意地看着,啧啧一声叹道:“倚醉楼该不会逼良为娼罢?瞧台上有几个姑娘想挣扎的样子。老鸨当这行这么多年,怎么可能一下子全将姑娘领上来,后面肯定还有一两个更标致的等着抬价呢,你说是吧辰兄?”
他自顾说着话,见赵贺辰半天都没有回应,才将视线从姑娘台上收回,落在赵贺辰身上。只见他正一道一道地尝着桌上美食,不时还嫌弃地皱皱眉头。
薛少琛清咳一声,辰兄是把这里当做醉香楼了?这里最美味的东西可不是菜肴啊!
“辰兄,这菜味道如何?”
赵贺辰放下筷子,给自己倒了杯酒:“一般,这酒倒还可以。”
还可以?京城谁人不知倚醉楼的“醉乡”最有滋味,他可是花了不少银子才得了这一盏酒!薛少琛见他这么个喝法都觉得肉疼:“美酒配美人,辰兄觉得楼下姑娘如何?”
赵贺辰漫不经心地一瞥:“俗。”
好吧,薛少琛揉揉眉,反正今日也不是请他来找姑娘的。他正想着是不是叫人上多几道菜让他尝尝,没想到赵贺辰收回了视线,眼睛一眯,不经意地将某个姑娘给打量了一下,说了一句:“琛弟,那姑娘,你去买下今夜。”
什么什么?!薛少琛见鬼似地瞪大了眼,顺着赵贺辰所指看了过去,原来是一个穿着蓝衣的女子,瞧那容貌姿色,在一群美人中算不上出色。天啊,辰兄看上人家了?那嫂子怎么办?都是他不好都是他不好,他真的不该带辰兄来这种地方的!
赵贺辰看他怪异的表情就知道他想歪了,勾唇一笑道:“琛弟认不认识那姑娘?”
薛少琛闻言狐疑地看看赵贺辰,又认真打量了那蓝衣女子,脑子里没有丝毫的印象:“我应该认识那姑娘?”
“派你手下将人买下,寻三四个汉子,送他们玩乐玩乐。”赵贺辰淡淡说道,再也没有看向台上。
“那人得罪了辰兄?”
赵贺辰眯眼一笑,无害的笑容却让薛少琛浑身打了个颤:“得罪的,是本世子的女人。”
“辰兄,那个……”薛少琛干干一笑:“银子我有,只是出来时父亲安排了小厮,被我甩掉了。”
赵贺辰给他个没出息的眼神,直接唤出青术,拿了银票身影一闪办事去了,剩下那两手空空目瞪口呆的薛少琛,半晌才磕巴一声:“那个,银子不给我留一点?”
“当然留着,不然这一桌子菜,还想让本世子付钱?”
薛少琛终于发现,自己真不该将他拉进来。他摸摸鼻子,吃的是赵贺辰,要办事的也是赵贺辰,怎么用的都是他的银子?
那蓝衣女子虽不是最漂亮,但也有人看中。不知怎么的老鸨突然说这人被竞走了,就这么被带了下去。台下有人不满喊着不公,老鸨一咬牙,干脆将压轴的两个姑娘带上来,果然吸引了所有人的主意。
薛少琛一直看着一楼人群,没发现大臣的身影。赵贺辰直接起身了,说道:“走罢,有头有脸的人家都不会在一楼,我随你去其余包间看看。”
打听这些消息,红楼中人不用两日便可将名单送来。只是他今日偏想看看,薛少琛会这么处理这件事情。
“没准包间也没有,都直接去厢房办事了。”薛少琛摸摸下巴,两眼发亮。
包间的门都紧紧关着,偶尔还听见里边有暧昧声响。薛少琛左掏掏右掏掏,又给找出了些银子,直接跟龟公打听消息。
有钱能使鬼推磨,可况薛家最多的就是银子。打听了才知道,原来包间里都是些富商,薛少琛直接将主意打到了后边的厢房。
两人往里绕去,这段时间里青术已经回来禀告事情办完,转眼隐藏起来。薛少琛见着艳羡不已,有个高手在身后,那是什么样的感觉。
“琛弟这样一间间走着不觉得累?不如回去罢,过两日本世子将查出来的名单送给你。”赵贺辰看时辰已晚,半分都不想再呆下去。
薛少琛看向对面廊道的几间房,不甘心这么空手而归。他也想完成皇上的交代,不要让父亲将他看扁了:“将那几间探完,我就随你回去。”
两人往那边走去,屋里不是传来的荒淫呻吟让薛少琛红透了脸。赵贺辰淡然地走着,全都当作没听见。
“小贱人,到了这地方还装什么贞洁,伺候好本大爷才有你赏钱。”
“大哥啰嗦什么,直接上就是,没听见之前那人的交代?”
两个粗鲁的嗓音刚落下,屋内传来乒乓的东西砸落的声音。
屋外,薛少琛经过的脚步一顿,回头看了赵贺辰一眼。
“看我作甚,不走?”赵贺辰挑眉。
有听屋里传来女子的尖叫声,还有“嘶啦”的布帛撕碎声,男子淫秽地笑声。
“大哥先来,反正不用花钱。我看这婊子是得罪了人,我仨正好捡个便宜。”
“哈哈哈,瞧这细皮嫩肉的,倚醉楼的姑娘真是*。”
“你们这群丑八怪,你们知不知道我是谁!我哥哥是皇上跟前的红人霍府的少主,本小姐一定让他治你死罪!”
那女子惊慌地大吼着,突然“啊”地凄声一叫,只听见邪荡的声响传出。
“霍府?老子还是皇帝老儿呢,给我装千金小姐!真是聒噪!”正舒服着的人一巴掌朝扇了下去,捡起地上肚兜狠狠塞住嘴巴。
屋外的薛少琛脸色变了变,难道里边的人是霍家的小姐?眼见赵贺辰就要走远了,他急忙追上,不时地回头看一眼那厢房。
“辰兄,这这……”薛少琛不知该怎么问,方才辰兄说那人得罪了嫂子,可是那人是霍家的人,这样做不好罢?
“琛弟怎么了?”赵贺辰侧首看他一眼。
“没……没怎么,只是好奇辰兄与霍少主的关系不是挺好的么?”薛少琛打算从侧面问起。
赵贺辰顿住了脚步,淡然一笑:“琛弟,管他是天皇老子,得罪了我娘子的,本世子都不会放过。”
天皇老子?薛少琛被他肆意张狂的话语和那眼底微寒的杀意惊住,缩缩脑袋小心翼翼问道:“辰兄,小弟应该没得罪过嫂子罢?”
“你?”赵贺辰勾唇一笑:“世子妃最讨厌这烟柳之地,你偏要带本世子进来,你说得罪与否?”
“这怎么算!”薛少琛大惊,急忙缠上来:“咱兄弟一场,求辰兄手下留情啊!”
“行。”赵贺辰爽快应下,看某人瞬间松了一口气,继续悠哉说道:“辰兄怎么会让琛弟受苦,回头我让王妃帮薛夫人为你寻门好亲事,再向皇上替你求个好先生,解了薛大人的愁。”
薛少琛嗷地一声喊,辰兄你不如干脆给我个了断!
外边已经一片漆黑,夜空中没瞧见半点星光,柳巷子依旧是一片灯光迷影暗香沉沉,到了岔路口两人分离各自归家。
王府外两盏灯笼高挂,寒风一起,灯影晃动。守门小厮见世子爷回来了,急忙迎了进去。
朝锦院中灯火依旧,赵贺辰看屋里柔和昏黄的烛光,整个身子放松下来,跨步进去。
段云苏正坐在烛台前做着针线,烛光映在细腻的脸上显得份外的柔和。她听到声响抬头一看,嫣然一笑道:“回来了?”
赵贺辰看着她手中成形的小衣裳,心中一暖,上前将东西截下来搁到针线篮子上:“天黑了做针线伤眼,怎么不早些睡。”
“才刚吃了些点心,马上去睡不好。”段云苏扶着腰站起来,刚靠过去就闻到了他身上的味道,皱眉道:“相公去哪了?满身的脂粉味。”
“琛弟非要去倚醉楼。”一见段云苏黑了脸,赵贺辰解释道:“为夫可什么都没干,楼里呆久了染上的味道。”
段云苏咬牙切齿,恨不得将薛少琛拉跟前狠狠揍一顿,自己逛青楼就算了,还想带坏她相公:“赶紧去洗洗,否则别想上榻。”
“娘子就这么相信为夫?”赵贺辰心里甜滋滋的欢喜得很。
段云苏斜睨了他一眼,施施然道:“你敢招蜂引蝶我就敢红杏出墙,大不了带着孩子自己过。”
赵贺辰的脸瞬间黑透,低头狠狠地亲下那樱红唇瓣,却被段云苏嫌弃地推开:“紫月,给世子爷准备沐浴汤水。”
“是,世子妃。”
温水被送进来,看着已经脱衣倚在床榻上歇息的段云苏,赵贺辰只好自个去沐浴。身上这味道确实呛人,哪里比得上娘子身上自然的馨香。
等他沐浴归来,段云苏闭着眼睛呼吸清浅,应该是睡着了,赵贺辰吹了蜡烛,小心躺下怕惊扰了她。
段云苏不自在地翻了个身,赵贺辰看那隆起的肚子,伸手触碰一下,感觉到里边小家伙似乎蹬了蹬腿:“小家伙还不睡,扰着你娘亲睡觉。”
谁知话音刚落,手心感触到的动作更加大了,看着段云苏伸手覆在他大手之上,赵贺辰心疼道:“娘子还没睡?可是孩子太沉,睡得不舒坦?”
“这算不得什么,等七八个月的时候肚子更大,那时候才叫沉呢。”
“辛苦娘子了。”赵贺辰躺下,请拥着她落下一吻。
“你俩去青楼作甚,这么晚才回来。”
听着段云苏闷闷的声音,赵贺辰抿嘴轻笑,还以为娘子真不在乎呢,这样被上心的感觉实在是不错:“皇上让琛弟暗地里看看,将去风流的大臣都揪出来。”
段云苏愣了愣:“有钱人家的妾室不少,还有养着的外室和家妓,这都满足不了他们?果真是应了那句话,妾不如偷。”
赵贺辰低声道:“如今国库并不充盈,皇上应该是想抓着他们的痛脚好好敲一笔,有钱寻乐,不如资助军队后方。”
段云苏也笑了,这做法肯定让那些人肉疼不已。赵桓禛登位,确实做了不少为百姓着想的事情。遇见明君,他们的日子才能过得舒坦。
“娘子你可知道,今日在倚醉楼,为夫看到了谁?”
段云苏好奇地翻个身,脸正对着赵贺辰,说道:“谁?应该不会是那些大臣罢?”
赵贺辰摸摸她细腻柔滑的脸蛋,漫不经心地说道:“霍萤,被人抓去了倚醉楼,今晚卖了初次。”
“啊!”段云苏惊诧不已:“之前赵方来时,他的下人就禀告说霍萤不在豫州,怎么到了那地方?”
赵贺辰不屑地嗤笑:“豫州守孝,在坟前住茅房吃糟糠,那样的日子她受得了?应该偷跑了出来被人抓住转手卖了。”
段云苏静默:“霍萤这人着实是讨厌,豫州时纠缠于你的事情就不说了,若不是她,听荷的日子也许没这么凄苦。”
霍萤存心看听荷不顺眼,处处下绊子扰了赵方与听荷的日子,还想寻上门平妻?真当自己是霍家的主母了。说到底,她也不过是赵方的堂妹,这血缘上,还隔着一道呢。
“那她不会真被当作妓女被人买了罢?相公你没有出手?”段云苏问道。
他当然出手了,今夜的经历必定让她终身难忘。赵贺辰眼底暗光一闪,有一下没一下地顺着段云苏的发丝:“挑衅娘子的人,为夫看着不顺眼,出来之时已被恩客买下了。”
那些肮脏的画面,自己当然不会说与娘子听了。
段云苏狐疑地看着身边男人,黑夜里什么都瞧不清楚,只好瘪瘪嘴说道:“原本还想着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让她尝尝听荷所经历的一切,看来没法子了。”
赵贺辰听出她语气的的无奈,掐了掐她的脸蛋。娘子的护短的小毛病,自己该死的喜欢着:“为夫怎么舍得娘子失望,秦家的公子在寻亲,有意攀上新起权贵,霍家与他正好般配。”
秦家说起来也不过是一颗墙头草,当初二皇子登位,卑躬屈膝;赵桓禛一上来,恨不得洗清自身重新谋划。段云苏想起秦贞之前替段余方选亲,里边就有秦家的画像,只不过全被秦贞剔除掉,才没法攀上段府。
“霍萤这情况,秦家会答应?”
赵贺辰不在意一笑:“过几日让赵方将人接回去,这样的丑闻没人会说出去。秦家不是什么好东西,恶心他一下,皇上会很欢喜。”
至于这几日,就先让那霍萤好好尝尝最低贱的滋味。
翌日醒来,段云苏望着窗外稍显暗沉的天气,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肚子越大,睡得越不安稳,段云苏也是后半夜才睡沉,一觉醒来赵贺辰已经早朝去了。
“世子妃你醒了?要不先梳洗,世子爷一早交代厨房做些八宝粥给世子妃呢。”紫月轻声进来,手上捧着盥洗用具。
“八宝粥?”段云苏眨巴一下眼睛,这个……怎么突然做起八宝粥来?
紫月一看她疑惑的样子,抿嘴笑了:“世子妃,没准是您夜里说梦话了?有一次奴婢醒来去关外边的窗子,听到您一直要梅花糕呢。”
只可惜那会梅花还没开呢,不然世子爷肯定也吩咐下来了。
段云苏大囧,自己还真成馋虫了。
她随意套着鞋子站起来,紫月一见她单薄的衣裳,如临大敌,三两下伺候她穿戴,一边叨叨念着:“世子妃,你瞧这天,没准就要下雪了呢,您要顾好身子,小心着凉。”
“省得,我的小管家婆。”段云苏莞尔一笑:“瞧你整日碎碎念,有没有看中哪个小伙子,本世子妃给你做个主?”
“世子妃别取笑紫月,若有喜欢的人奴婢第一个就告诉您,只求世子妃能多赐些嫁妆别让紫月饿着了。”紫月脸不红心不跳,压根不怕段云苏调侃。
“啧啧,这是谁家姑娘,开口闭口的嫁妆不害躁。”段云苏故意捏了一把她微圆的脸蛋儿,笑意盈盈道。
“可不就是世子妃家里的。”紫月将她扶坐在梳妆镜前,慢慢地梳起发髻。
她们做奴婢的求个什么,最后的亲事不也是主子的一句话。王府算好了,世子爷不纳妾,府中丫环就没有争风吃醋的必要,踏踏实实的干活,主子总不会将她们许配给一个一无是处的人。
用完早膳,段云苏像往日一般在园子里走走。看小黑和阿乌逗趣,也别有一番滋味。安亲王府如今是唯一的王府,不少夫人带礼前来打交道。段云苏见王妃忙这忙那的便要上前帮忙,可王妃自从知道她怀了两个后更加的紧张,看来往客人中小厮丫环,生怕有没眼识的给冲撞了。
如今她是重点保护对象,出个门都跟了一堆人。听说这里怀双胎不少在生产时都遭罪,还有难产的。段云苏摸着肚子感叹一下,其他的事就别多管了,好好养着身子,安然生下这一对再说其他。
“阿乌,怎么没跟着小宝呢?”段云苏见阿乌从树后出来踱步到她跟前,微曲下身子摸摸它的下颚。
紫月见阿乌舒服地眯着眼睛,差点以为这只是一只温顺的狼狗了。她扶着段云苏的身子,说道:“王爷一早就将小少爷抱走了呢,现在在书房里。”
阿乌如今长高了,牙齿森寒锋利,爪子尖锐无比,府里除了小少爷和世子爷世子妃,连王爷都不敢碰它。听说之前有个丫环拿着烧火棒逗了一下,直接被扑倒在地差点咬伤了呢。紫月陪着段云苏继续散步,不时瞅一眼跟在旁边的阿乌。
天色更阴了,段云苏看看天,思忖着要不要先回去,突然间眼角扫见一白影哧溜一下从眼前冲过,直直奔向前方。
喜欢四处乱窜的,除了精力旺盛得过头的小黑还有谁。段云苏随着它的身影看过去,见不远处树后站着两人,其中一佝偻的老妇一身黑袍,不是婆婆又是谁?
段云苏惊喜不已,婆婆终于肯出门了?!
她走了过去,见到水生也在身旁,大冷的天额上居然挂着汗水,脸上神色一看就不对。水生见段云苏出来,右手下意识地往背后一缩,又觉得自己的反应过头了。婶子什么都不知道呢,自己紧张什么。
段云苏疑惑地看他做错事一样垂下的脑袋,正想问他怎么了呢,就见小黑追着只蝎子跑出来。黑蝎子被小黑逼得无处可去,逃跑的速度比不过生猛的小黑,被它一爪子按在地上。
蝎子尾巴一蜇蜇在小黑白嫩嫩的兔爪子上,小黑吃痛,爪子不仅不松开,居然还一口咬了下去。
段云苏眼角一抽,小黑你彪悍了。
“水生,你不会被蝎子蜇了吧?”段云苏看眼面无表情的婆婆,紧张地伸手拉过水生的手。
水生脸一红,挣了一下不想让她看,可是又怕自己乱动会伤到婶婶肚里的弟弟妹妹,抿着嘴松了力道。
只见水生的食指微微泛黑,整只手掌已经肿胀起来。段云苏一惊,蝎子的毒,不是这个症状啊。
“丫头不必担心。”老妪终于说话了,声音一如既往的阴森沙哑:“这蝎子是老身养的东西,你让这兔儿松口,别弄坏了。”
段云苏低头一看,只见小黑将半只蝎子给咬住了,顿时大汗:“小黑乖,松口,我给你最爱的蘑菇。”
小黑耳朵一抖,依旧不放。
“大蘑菇,比蝎子还大,比蝎子还香。”段云苏继续诱哄。
老妪咕咕地笑了,可以看出她此时心情极好,只是声音依旧是不变的诡异。
小黑嘴巴一松,转身蹦到段云苏身边,身子立起,前爪扒拉住段云苏的裙子不放开,一副讨吃的模样。
老妪挥挥衣袍,兔口逃生的黑蝎直接窜进黑袖之中:“北国圣兔,果真并非凡物。”
“在云苏眼里,小黑只是只平常兔子,就是好动了些。”段云苏笑意盈盈,想弯腰将它抱起,可身子实在不便。她将目光落在水生身上,柔声道:“水生疼不疼?婆婆,不给水生解药么?”
“毒性很快就散去,无碍。”老妪佝偻着身子向前一步,将一个小黑瓶交给水生:“跟着婆婆,就不要怕痛怕累。婆婆也活不了多久了,所以更加严格,你先回去罢。”
“是,婆婆。”水生接过东西,也向段云苏行了一礼,小跑着离开了。
段云苏顾不上问水生今日怎么没去私塾了,她第一次听到婆婆这般柔和的说话,没想到却是这么沉重的话题。婆婆年纪确实也大了,如此淡然地说起自己的生死,让人觉得有些心酸:“婆婆身子也好了,云苏给你继续调养,婆婆一定能长命百岁。”
老妪咕咕地笑了,脸上皱纹迭起,衬着那块黑疤有些渗人,眼底柔光一闪而过:“没想到老身孤身一人,老了还有人关心,上天待我不薄。”
“遇见婆婆是云苏的福气,不然父亲和相公他们……”
“丫头别这么说,老身也只是还你的情。你我原本不拖不欠,丫头愿意收留老身,老身感激不已。”黑帽之下,老妪的眼光晦暗森哑,北风一起,黑袍随风咧咧作响,有几分来自黑暗地底的荒凉幽暗。
段云苏看她变得花白的头发,想起当初那一头黑丝,轻叹道:“记得婆婆当初说去了结恩怨,如今情形,婆婆是解了心事?”
老妪几不可见的点点头:“都过去了,你说婆婆是不是怪人,一边亲手毁掉尚存世间的蛊术,一边又希望这一身的本事有个传承。”
她伸出瘦的只剩骨头的手,轻轻放在段云苏肚皮上,黑而长的指甲衬着浅色衣裳,份外打眼:“可惜丫头的孩子太小,老身等不到那时候了。”
小宝如今还不识字,正是淘气的时候,更别说腹中胎儿了。段云苏不明白婆婆为何一定要选孩子,也许这是蛊术族人不外道的另一个秘密:“水生也是王府的孩子。”
“老身看他年纪小小就懂事勤奋,水生这孩子倒也不错。”老妪放下手,转身朝北,风儿一起,刮下她那连着黑袍的帽子,散落的白发随风乱舞,遮住她半边脸庞:“生死有命,等婆婆去了,丫头给我朝北立座墓碑,这一生也无憾了。”
段云苏听完此话,心情愈发沉重。
转眼胎儿四个多月了,段云苏不急不躁养着胎,空闲之事将医书典著归纳总结,填进不少新的药草药性。中药的方子不断改进,段云苏大胆尝试,萃取v出不少前世的药丸,一部分送去医学堂,一部分留在仁和堂。
段云苏心血来潮想出个毒药方子,正想制作,把赵贺辰吓得直接关上了药房门,怎么都不同意她碰那些东西。
期间段云苏进宫一趟,看段云容身子极好,肚子也高高隆起,互相笑着说两人孩子只相差几月,正好有个玩伴。
这日,紫月带来段府的消息,说秦贞已经生了,让段云苏惊诧了一番。
她算了算日子,说道:“男孩女孩?不是应该还有一个月么,怎么早产了?”
“是个女孩儿。”紫月将当时情形说了一遍:“听说秦家不听她劝阻,娶了霍家的小姐。秦贞好生同娘家人讲明现在的情势,只是那边人不领情,一闹之下把她给撞倒了,然后就早产了。”
“母子是否安康?”段云苏问道。
“孩子不足月有些虚弱,其他的都好。”
段云苏点点头,既然生了,那二弟晚些时候应该会派人过来报喜。按着辈分一算,那小娃儿还是她的妹妹呢。段余方,真成了段府唯一的男嗣了。
“霍小姐成亲之事,怎么都没听到半点消息?”段云苏听紫月说起这个,想到当时辰辰说过让秦家娶霍萤的。
“霍家少主如今整日借酒消愁,压根不愿管霍萤,秦家想大办也办不起来。听说秦府里因为娶亲一事闹得不可开交呢,干脆一顶轿子将新人接进门,粗粗行礼算完事了。”紫月说起赵方时,也没了一开始的愤怒。时间一久,许多事情可以放下,好比如今听荷姐姐就过得很好,身子也慢慢养回来了。
借酒消愁,那又有什么用。一府之主连这点事都处理不好,霍家想有兴起的那一天,真是天方夜谭。
段云苏闻言轻声一笑:“这般省事,不知那霍萤是什么反应。”
“那霍萤着实讨厌,居然还有人娶她过去,真是便宜她了!”紫月一想起听荷,就忍不住打抱不平。
“你以为嫁人了就是享福?”段云苏笑了:“你且等着,看着她怎么遭罪。听荷受得苦,她会好好的全都吃下去。”
也许还不止,新婚之夜发现新娘并非完璧之身,新郎会不会恼羞成怒?听说秦大公子好色好赌游手好闲,秦二公子娶了个有野心的女人,恨不得以后所有家产都归她,秦母也不是好糊弄了,尖酸苛刻。
等霍萤曾流落风尘的消息传开,好戏就要开锣了。
大雪初至的那日,王府迎来了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北国饶骑将军的夫人前来王府拜见。收到拜帖时,安亲王妃还想了好一会,绞尽脑汁都想不起王府和北国的将军有什么交情。
待那人前来王府,困扰着的疑惑总算解开。只见那夫人身穿浅红祥云百花褶裙,外披一件同色大氅,手上抱着只毛茸的白兔子,精致的琉璃垂苏簪子,稍显圆润的脸微微抬起,原来是许久不见的谷秋!
“见过王妃娘娘。”谷秋笑吟吟地想眼前之人行礼。
“原来是谷秋回来了。”安亲王妃看她从里到外一身的改变,十分之意外。原本是下河村里最平常的夫妻,转眼变成了北国的将军:“采莲,还不赶紧知会世子妃一声,云苏听到这消息肯定要乐坏了。”
她左右打量这谷秋,看她身后奴仆成群,想起往事,颇有几分闺女回娘家的感慨:“当时还是我与王爷送的嫁,转眼就过去这么长时日了。”
谷秋看那叫采莲的丫头转身就要过去传话,将她喊住,说道:“来时路上听说世子妃又怀上了,下雪天路滑,不如还是谷秋过去罢?”
“使得,你俩许久未见,定有许多体己话要说,我就不打扰你们了。”安亲王妃笑着让采莲前边带路,两人直接往朝锦院走去。
王府的布置谷秋还记得,看着依旧熟悉的青石路,假山凉亭,谷秋感慨良久。自己也不曾想过,嫁了个山野村夫,没想到还是个有身份的人。
走了一段路,眼见朝锦院就在前头,想到能见着一直陪伴身边的小姐,谷秋心中激动。她正想加快步子,眼前突然跑出个小娃儿,厚厚的冬衣显得小身子圆滚的可爱。身后一个嬷嬷在身后追着,喘出的气在空气中变成了白雾。
“我的小祖宗哟,下雪了您走慢些。”秦娘匆忙的跑上来。
这话才刚说完呢,小宝一脚就踩到了积雪上,身子一歪眼看就要摔个屁蹲了。谷秋正好在身边,急忙弯腰扶住,手中的白兔从怀中滚下,一动不动趴在雪地上。
小宝没被吓到,反而咯咯地欢喜笑着,站稳了身子就想跑开,突然间想到娘亲的教诲,糯糯地说了声:“谢姨姨。”圆圆的身子又一晃一晃笨拙跑地向朝锦院。
谷秋惊诧不已,小娃儿的模样,与世子的可真像:“采莲,这是世子的孩子?长得真趣致。”
“是呢,人人都说小少爷和世子爷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采莲见秦娘跟了过去,目光落在雪地的白兔身上,担忧道:“将军夫人,这兔子……没事罢?不会是摔昏了?”
不然怎么趴着连个动静都没有?
“无事,它就是懒得动。”谷秋俯身抱起,拍拍它身上雪花,又往院子走去。
朝锦院中的段云苏也听到了丫环的禀告,当时她正做着针线,一听到谷秋两字,差点被自己的针给扎到。她放下手中物事就要出门,迎面撞上已经过来的谷秋。
“小姐。”谷秋欢喜地上前。
“谷秋回来了,我还以为你去了北国,就再也没见面的机会了呢。”段云苏将她迎了进来,忙让紫月去沏杯热茶。
身后的丫环替谷秋解下大氅,谷秋左右看看,没发现刚才那小娃儿的身影:“小姐,小少爷呢?方才谷秋过来的路上还见着呢。”
“在偏院里逗着阿乌呢。”段云苏扶着腰坐下,让谷秋坐在她身边,说道:“听说你如今可是将军夫人,这声小姐万万不能再叫了。”
谷秋不在意地说道:“反正这里也没外人,叫您一声小姐觉得亲切,好像回到当初陪着小姐的日子,小姐不喜欢谷秋就换掉。”
“怎么突然间从北国会来了,事先也没给我递个话。如今你在哪里住着?傅阳有没同你一起过来?”
谷秋看她关心的神情,只觉得心中暖乎乎的,就算她嫁人了,小姐也没忘记她:“先在驿站住着,等在京中买下个院子就搬过去。傅阳还在北国,我一个人过来的。”
“好好的两人怎么分开了,傅阳的主意?”段云苏皱眉表示不解。
谷秋解释道:“北国皇帝已逝,个个皇子争着那位置,如今北国乱得很。傅阳怕我在那边会被有心人利用,干脆让我回到熙国。以后的日子,还要小姐多加关照。”
“姬夙如今情况如何?”记得不久前姬夙曾向熙国借过兵马,姬夙离开之时也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应该难不倒他罢?
“其中细节我一介妇人也不太清楚,离开之时,傅阳说三皇子一切都很顺利。”谷秋忍不住皱眉,如果真的那么顺当,她又怎么还需要到熙国中来。那些烦心事还是莫要想了,此刻她应相信自己的相公的能耐。谷秋宽宽自己的心,将怀中的兔子放在桌上,说道:“小姐您看,这白兔是三皇子让我带过来一起避难的。”
段云苏一眼认出来,惊喜地戳戳它身子,果然懒得毫无反应。北国的圣兔,姬夙怎么又送回来了,难道它的孩子已经担了大任?
她摸摸兔儿身上皮毛:“怎么瘦了这么多,骨头都摸到了。”
谷秋笑道:“一路行程颠簸,又是冬日,四处都找不到花儿,所以饿瘦了。”
段云苏汗颜,原来这爱吃花儿的嗜好依旧:“穗儿,你去折几枝梅花过来,可怜的兔儿,你儿子整日吃喝圆胖胖,你怎么就成了这样。”
穗儿也下去了,紫月沏茶还未回来,谷秋看着屋里剩下的丫头,感叹道:“谷秋离开小姐,没想到王府变了这么多,之前认识的丫环,就剩下个紫月。”
段云苏淡淡一笑:“离开下河村后,发生了许多事情。回京之后我曾去找过你的娘亲,不过却找不到了。”
“谢小姐还记挂着谷秋的事儿。”谷秋神色有些落寞,很快就恢复过来,说道:“娘亲已经过世了,是谷秋不孝,都没能好好孝顺她老人家。”
见段云苏眼中带着怜惜,谷秋抿嘴道:“生老病死,谷秋已经看开了,好好的过日子,娘亲在天上也安心。”
两人许久不见,不知不觉就忘了时间。谷秋如今的身份不比其他,听闻谷秋一个人回到熙国,王妃替她准备了接风宴。
段云苏看谷秋如今的模样,与之前相比变了不少。谷秋性子一向稳重,如今说话行事更加成熟,不知道的人这么都看不出她曾经是个丫环。
段云苏只能暗叹一声,如果听荷当初也能像谷秋一样,是不是就不会像如今这般?
宴席中王爷问起北国如今的状况,谷秋大致说了一下。原来傅阳也是武将之家,只是北国老皇上忌讳,所以傅家卸甲归田不再参与朝中政事,亲人先后离世,剩下傅阳一个人,就隐居到了下河村,认识了谷秋。
老皇帝死后,姬夙将傅阳归在了自己手下,傅阳曾上过战场,直接恢复了将军的身份,谷秋跟着他回到北国。不知那边出了什么岔子,或者也单纯的因为傅阳怕谷秋被暗中之人伤害,便托姬夙修书一封给安亲王,希望安亲王能帮顾一下。
谷秋回来之后,来王府走动的时间也多了,一来京城原本就没她认识的人;而来在王府,谷秋总觉得安心,换句越矩的话来说,就像回到娘家一般,轻松自在。
这日,雪一停,谷秋就带着丫环过来了,她极其稀罕段云苏肚子里的两个孩子,过来同段云苏一起做着针线说着话。
两人说起以前的人以前的事,聊到了听荷,才知道她经历了那样的事儿,谷秋也是一阵唏嘘。
“听荷她太善良了,性子也软,离开了也不算是坏事,只是可怜了那个孩子。”谷秋一边纳着小鞋底,一边说道。
当初得知傅阳是一国将军,自己也曾踟躇,也想着自己是不是配不起她。她的情况与听荷的相似,但结果却是大相径庭。
谷秋顿住手中针线,轻叹一声。妄自菲薄最要不得,北国开国皇帝还是个乞丐呢,她一个丫环又怎么当不得将军夫人。听荷那个傻丫头,男人就是要狠狠调教,不会调教的,那就擦亮了眼找个憨实的一心一意不会辜负她的。
“谷秋在北国学了不少那边的点心,不如我做些给世子妃尝尝?”谷秋将东西放回针线篮子,段云苏来不及说不必麻烦,她已经转身出门了。
王府的大门前,这些日子一直有个人在前面晃荡,守门的小厮认识那人知道不能怠慢,迎上去说要先给主子禀告一声。没想到那人挥挥手说不进去,可是看他那眼光明明想进王府的。小厮挠头表示如今的人心思越来越难琢磨,他这个当小厮的真是越来越不容易。
这几天下来,那人都会过来看看,有时呆呆的站上一整天就离开了,把那小厮弄得莫名其妙,后来干脆当作没看见。
直到今日世子爷从外边回来,刚好碰见了这个人。
“霍公子,在门外作甚,要进去?”赵贺辰一袭紫衣正冠朝服,应该是刚从宫中回来。
“见过世子。”赵方抬头看天,见时辰不早了,轻叹一声:“不进去了,我这就走。”
赵贺辰看向眼前之人,面容憔悴发丝为乱,身上还有不浅的酒味,眼神早已不是当初的清亮,带着些许的颓废。赵贺辰清楚这人因何成了这样,没想到他居然被情爱折磨曾如今如今样子:“陪本世子去喝喝酒,瞧你这都成了什么样子。”
两人来了醉香楼,赵贺辰直接让小二上了最烈的烧刀子,看他不要命似地往肚里灌着也不阻止,拿起酒杯轻呷了一口。果真够烈,回去云苏肯定又嫌弃他满身酒味了。赵贺辰想着想着,直接放下了酒杯,看眼前之人灌酒。
“皇上今日问本世子,为何你这些时日都不进宫。”赵贺辰不想喝酒了,直接点起了菜,看着水晶肘子几个字,想起了娘子啃得腮帮子鼓鼓囊囊的可爱模样。
他甩甩头,自己这是中了娘子的毒,时不时地想起,他还是赶紧办完正事归家去罢。
“告假了,皇上也知道的。”赵方摆摆手,又给自己满上一杯,一饮而尽。
“如今知道难受了?你不是在意你那妹妹么?娘子没有了,现在才知道重要,霍萤什么状况也不管了?”赵贺辰挑眉看向眼前之人。
赵方听闻霍萤二字,整张脸板了起来。想起当日在倚醉楼,自己闯进去时见到的,居然是她正自甘堕落伺候讨好着一富商,回来还解释不过是想脱离苦海!他将杯子一砸砸在桌上,直接拿起酒壶:“若当初能看清她的性子,我怎么都不会将她放在府上。原本念着小叔的情分,可她还敢拿这个同我说话!像我活该欠她似的!人也嫁了,以后过成什么样,自己看着办!”
赵贺辰对他这说法不意外:“赵方啊赵方,在王府的日子,我瞧你最机智,可没想到你是个怯弱之人,连这一点事都处理不好。”
“你说什么?”酒劲一上,赵方的脸变得通红,抓着酒壶猛地站了起来,吼道:“我才不是!我只是心里难受,你别同我说这些!”
“怕了?怕面对你的无用和软弱?”赵贺辰没打算放过他:“就你这要死不活的样子,还想撑起霍府?别出来笑话人。”
赵方突然颓废地跌坐在椅上,仰头就灌了一壶酒:“又是霍府,少爷,我宁愿真是你身边的小厮,就全没这些事。”
“那你就将霍家放下。”
赵方苦笑的摇摇头:“知道了怎么还能放下,要是你发现自己的身份远不止于此,你愿意放下?”
“有何不可。”赵贺辰的眼光突地一暗,低沉道:“苏苏不想要的,我全都愿意舍弃。”
“那是因为你没有,你说父亲在天上看着,会不会恨我的无用。”赵方倒着酒壶,只余下几滴酒水,大声喊道:“小二的,给我上酒!”
小二进来包间,两人都默不作声地等着,直到那酒重新送进来。
菜也上了,赵方连看都不看半眼,有酒就足矣。赵贺辰不知他的酒已经喝了多少天,见到这样的他,心中没有怜悯,也没有嗤笑嘲讽,独自品尝菜色。
身边那人不要命似的喝酒,赵贺辰点了最烈的,就是想让他醉个痛快:“喝完好给我清醒清醒,后悔也没用,就算勉强也走不回以前。”
那人动作一顿,眼中露出深深沉痛。赵贺辰看他一眼,淡声道:“既然非她不可,那就该一心一意相待,其他的女人与你何干,白白伤了心爱之人的心。”
“世子就世子妃一人,私底下多少人说世子妃是妒妇,你就能容忍别人这般说你女人?”赵方嗤嗤笑了,也不知是不是要醉了。
“说这话的都是长舌妇,妒忌别人日子好过。本世子偏喜欢宠着一人,与他们外人何干!”赵贺辰见赵方还这么说话,心知他的结还没撸顺。没想到这么久了,他还没看清原委:“你这些都是借口,找借口的都是懦夫!”
赵方红了眼,接着酒劲一声吼:“我才不是懦夫!”
赵贺辰知道自己的话从头到尾都白说了,他直接站起身来,一拳勾在他脸上,也不像方才那么好说话了:“不是你就证明给我看!一个大男人半死不活的也不嫌丢脸!若不是跟你还有一丝情分,我管你死活!”
赵方捂着脸怒目相瞪。
不瞪还好,这一瞪,赵贺辰的火气真的上来了,上前一揪他衣领甩在墙角上,见他挣扎着起来,又是一勾拳。
“就你这样的人,在云苏眼里就是一个渣!渣是什么懂不懂?自己的女人和孩子都护不了,还喝酒消愁?我看你活该醉死在大街上!”
赵贺辰转身,将桌上酒壶扔在他身上:“继续喝,死了还不用碍别人的眼,听荷也全都解脱了!”
地上的赵方缓缓地拿起酒壶,想起自己所做之事,眼中隐约起了泪,猛地将酒壶在地上一砸,碎片弹回擦过他的脸,鲜血瞬间流了出来。
只听他声音痛楚,带着沙哑隐忍的哭意:“是我活该受罪,是我对不起听荷……”
此时再好的酒菜也没了胃口,赵贺辰冷声道:“道歉有何用,皇上欲派兵出征豫国,你带着你的霍家军,给我滚过去!没有人在同情你!”
赵方缓缓地抬起了头,突然间嗤嗤笑了,狠狠地忍住心伤泪,从刚才的激动中缓和过来,颤音说道:“没想到世子还愿意提点我这窝囊废。”
赵贺辰淡淡地看他慢慢站起来,当初的自己痴傻,他还记得那些人明里暗里的嘲讽,赵方对他最好,没有半分的鄙夷。当时痴傻的他就想着,以后要给赵方好吃好住的。没想到后来历经种种,他什么都有了,却因女人变得一塌糊涂。
“这一去多则五年少则三年,你想好了,也许最后的下场,便是马革裹尸还。”赵贺辰说道。
赵方的身子一顿,苦笑道:“战死沙场,是霍家人的荣誉。”
他拖着步子往门外走了两步,堪堪稳住身子低声说道:“你说等我回来,她还在不在……”
赵贺辰瞥了他一眼:“听荷当然在,也许寻着如意郎,过着轻省自在的日子;而你,孤身一人,生死未知。”
“世子爷,都不跟我说些吉利话。”赵方扯嘴一笑,转身出来门。
只是他心里也明白,赵贺辰的话最真实不过,也许有一天他死在疆场,但听荷依旧好好的过着,这样……也挺好……
王府的厨房这几个月特别忙碌,光从熙国东南西北请来的厨子就站了个满档,连灶头都差点不够用了。
原本只是说让听荷暂时替代了之前厨房管事的活儿,见她不愿意换差事,王妃干脆顺着她的心意将原本的管事调去睦清院打理小厨房。
听荷此刻的注意力正被厨房外的阿乌吸引过去,听世子妃说,这狼最爱厨房里的活鸡,今日的鸡明明都宰了,怎么还在这边溜达?
“听荷姐姐,你给外边的人结钱了没有?”紫月将厨房刚弄好的燕窝端起,侧首问向听荷。
“紫月,你也不用每次过来提醒我。”听荷有些无奈,每次到了给元大郎算银子的日子,紫月肯定会出现在厨房里,不见她出去就不走了,没辙的是世子妃还默许了她这做法:“紫月,结钱不是帐房那边的事儿么,怎么要厨房管事去做?”
紫月眼珠子一转,装作万分惊讶地说道:“原来听荷姐姐不知道呀,王府里的下人是帐房那边发月钱,可是外面的就不一样了,归哪个地方就是哪个管事打理。”
听荷还真没听说过这规矩:“就不怕管事克扣了?”
“谁敢在王妃眼皮底下做手脚?要是被人偷偷告知主子,一查,直接赶出府去。”紫月朝外努一嘴:“听荷姐姐别想转移话题,赶紧去结账。”
“心儿,你将银子给外边的人送去。”听荷随手招来烧火的小丫环。
小丫环看看听荷,又看看紫月,被她眼珠子一瞪,急忙缩了回去:“听荷姐姐对不起了,这火要看紧,上面在给小少爷蒸蛋呢。”
听荷没法,眼一瞥就看见紫月在偷笑,无奈跨步出门。
紫月一见,总算肯将燕窝端出厨房。她往后门的方向看了一眼,见听荷真的过去了,方拐弯回朝锦院。
守着后门的婆子见听荷过来,连忙起身见礼。她们不过都是些粗使的老婆子,哪里敢拿大。再说了,听荷如今虽说干的是下人的活,但明眼人都看得出主子对她不一样呢。
“听荷姑娘来了?”一婆子笑着上前讨好。
听荷点点头,有些无奈说道:“不要叫什么姑娘了,我如今也不是什么黄花闺女。”
府中的人不少都知道她的经历,没得人白眼已经很好了,这姑娘的称呼怎么都用不到她身上。
后门正开着,翘首以盼的元大郎一见听荷的身影,兴奋的挠挠脑袋,挑着担子不知改进该退。王府规矩多,元大郎怕自己出格的动作会惹王府的人不喜,任那门槛就在眼前,也不敢直接踏进去。
听荷垂眼走到前边,撇了他身上一身破旧棉衣,将银子全递过去。
元大郎伸出被北风刮得通红的手,掂量了一下分量,愣愣说道:“那个……听荷姑娘,不用这么多银子罢?”
“如今天冷,外边的瓜果野货都涨价了,这是你该得的。”听荷说完就往回走:“回去罢,雪天莫要着凉。”
“嗳……”元大郎来不及说话就看见后门被关上,懊恼地挠挠脑袋。寒风一吹,他裹紧了身上衣裳,嘿嘿的一声傻笑。能见到就好,过几日他再过来。
门里,听荷哈哈气搓搓手,转身差点撞上后面的人。原本以为是守门的婆子,待回头一看,原来是谷秋!
“谷秋姐姐,你怎么在这里?”听荷惊奇地将她打量。
“随意走走,碰到紫月说你在这里,便过来了。”谷秋伸着脖子往后门看看:“方才那人是谁啊,怎么从没见过。”
“给王府送菜的,刚给他结好账。”听荷淡淡地说着,将刚过来的谷秋往回带,说道:“好久没看见谷秋姐姐了,您不是在陪世子妃说话么?”
谷秋笑笑,说道:“要去给世子妃做些北国的点心,路上遇见紫月,说你在这里,所以过来看看。”
“我也还要回厨房去,谷秋姐姐何必多走一趟。”
谷秋心里打的主意有怎么会说出来,她都听紫月说了,特意过来看看那人长什么模样。只是方才瞧见了,听荷刚才的样子,应该对那人没多少意思罢?
不过也是呢,刚经历了这一遭,怎么可能转眼就当作什么都没发生和别人好。
“原本还担心你呢,现在看来你过得也还好。”谷秋记得当初的听荷是一张讨喜的小圆脸,如今瘦的下巴都尖了。
“看不开还能怎样,日子总要过下去。”听荷扯嘴一笑,将话题转到了谷秋身上:“谷秋姐姐不如同我说说北国的风光,我怕这一辈子都没法见到呢。”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往回走,到了厨房才将话歇下。
此刻的睦清院里,段云苏掰着手指算日子,等到明年三四月,春暖花开之时,肚里的小家伙就要出来了。
她慢慢走到藏书的书架前,将婆婆当初送给她的蛊书翻找出来,摩挲着上边微卷泛黄的页脚,将穗儿唤进来,说道:“水生少爷差不多练武回来,你将书交给他,让他得空再慢慢看,别累到自己。”
“是,世子妃。”
穗儿抱起书转身往外走,一下子撞上了迎面过来的紫月。紫月戳戳她脑袋:“怎么不看路,匆匆忙忙的。”
穗儿揉揉额头,明明是紫月姐姐你走得太快,不能怪她的说。
“世子妃,忍冬过来了呢,在花厅候着。”
忍冬过来,那应该是仁和堂那边的事情了。段云苏闻言直接去了花厅,见到忍冬端着杯茶正凝眉思索,见她进来,急忙将茶盏一放:“见过东家娘子。”
“今日过来,可是仁和堂那边出了什么事?”
“这倒不是。”忍冬说道:“东家娘子不久前送去的仁和堂的药丸已经被抢售一空,忍冬今日过来是想问问,那些药是否再做些,还是等过几月再做来卖?”
“简单些的你与甘蓝都会,都是寻常的药,病人用着方便,就再做一些罢。”
忍冬闻言松了一口气,先前甘蓝说了,物以稀为贵,没准东家娘子想着抬了价钱,等以后赚得更多。他就想,那简单实用的药丸,不能给平常人家用上,真是可惜了。
他从怀中掏出三药瓶,说道:“东家娘子您看看,这是我与甘蓝,还有医学堂的朱御医按你方子调制的,不知是否能行?”
段云苏接过来各倒出一颗药,忍冬和朱御医的色泽相似,而甘蓝的就稍显暗淡了:“你看看,甘蓝的是何问题。”
忍冬疑惑地伸手,棕色的丸子在他手心滚动了一下。他轻扣下药丸一边搓了搓,说道:“药丸质地稍显粗糙,应该是甘蓝研磨时大意了。”
“是的,甘蓝管理仁和堂是一把手,帐也算的精细,以后这事就让他多上心。至于制药,稍微欠缺了些天赋。”
忍冬应是,不是他自夸,当初甘蓝与他一同留在仁和堂,他们两人潜心学习,如今更有东家娘子指点。甘蓝真正掌握的确实少些,打理起仁和堂来却是一把手。
又见段云苏将剩余两颗药丸轻嗅了下:“你这瓶,大戟的量不够,朱御医这份做得极好,开药时可以直接用了。”
“谢东家娘子指点,还有一事……”忍冬犹豫了一下,说道:“听说仁和堂要归属进医学堂了,不知是不是真的?”
段云苏动作微顿:“谁传出的话?”
“前几日来仁和堂例行坐诊的御医说的。”他还记得那御医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着实把他给惹恼了,若不是看在他是御医的份上,自己都忍不住想要将那人给扔出门去!
段云苏看他忿忿然的表情,大致猜到原委,说道:“再遇见这样的人,你就同他说,皇上最厌恶心高气傲之人。这消息连我们这当事人都不知晓,他倒清楚了?”
无论作甚,总会遇见那么几个糟心的,段云苏也不将这些人放心上:“医学堂是教书育人之地,说白些就是个塾堂,仁和堂行医济世的药馆,怎么都弄不到一块去。你与甘蓝安心呆在药堂里,东家不会将你们的生路断了。”
有了段云苏的说法,忍冬稍微安下心来,对自己的忍不住气也有些羞愧,便起身行礼道:“如此忍冬便先行告退了,那边还有许多事情,不打扰东家娘子养胎。”
“紫月,送送忍冬。”
“是,世子妃。”
两人出去之后,段云苏出了厅望向天际。先前飘飘扬扬下了几场雪,雪花不大,薄薄的积下一层,很快就消融了。原本以为近些时日都会放晴,天边又突然暗沉了下来,灰灰的天际如压铅一般,这一轮的雪应该不小了。
果然,不久之后,雪再一次落下,足足下了三天,依旧没停下来。
院外的雪越积越厚,推开窗就看见枝桠上覆满冰雪,不远处的屋顶早已瞧不见半片房瓦,一眼望去白茫茫的一片。
小宝对这个雪花覆盖的世界很稀奇,几次都想偷偷地溜出去玩雪,每次跑到半路都被秦娘给抱了回来。
阿乌厚厚的皮毛倒不惧寒,在雪地上轻松漫步四处嗅嗅,雪花落在它背上,雪地上留下一行狼爪印子,很快又被新下的雪盖住。
屋里放了暖炉,段云苏懒洋洋地坐在桌前,抚摸着桌上的白兔。
昨日谷秋过来一趟,将小黑的娘亲留在了王府。听谷秋说,这兔子还是姬夙亲自交代随她一起带到熙国,别让有心人有机可乘。段云苏摸着洁白的兔毛,不知圣兔在北国这场王位争夺中扮演的是什么角色,以至于姬夙这般紧张。
可是想想又觉得不对,当初五只幼崽,小黑留在王府,送去太子的那只已经去世,剩下三只被姬夙带回北国,怎么不见他将那几只送回来?
段云苏摇摇头,果然,姬夙的做法总是让人猜测不透。
娘亲回来了,小黑似乎很开心,平日爱趴在母兔身上睡觉。段云苏怕母兔被它圆润的身子压得难受,每每见着都忍不住伸手将它抱下来。
此刻外边晃荡回来的小黑,带着满身雪花一蹦蹦上桌子,小爪子往母兔身上抓抓挠挠,见母兔不给它反应,小脑袋直接往它身上拱。
母兔懒洋洋的抬爪,一爪子拍在小黑额前,三两下将那撮黑毛抓乱,懒散地一眯眼,不管小黑的其他动作。
“世子妃,您说连动一动都嫌累的懒兔子,怎么会生下这么好动的小黑?”穗儿问道。
段云苏煞有其事地想了想:“也许是……物极必反?”
穗儿恍然大悟,段云苏笑盈盈地往椅背上一靠,真是个呆丫头,还真相信?依她看,要不是奇怪的东西,怎么能当得起圣兔的称号。
一个月之后,京城四处盛传着一个消息,皇帝派兵出征豫国,讨回被占疆土!
就算是寒冷的冬日,大街上全都站满了人,为的就是一睹出征军队的英姿。先行兵马在宫中点将,东街是出城门的必经之路,酒楼食肆的高楼一下子满了人,远远地看着行军过来的队伍。
这样的场景段云苏去不得的,拥挤的人群,推推嚷嚷容易受伤。
赵贺辰一早进宫为将士送行,事情一完,想都不想直接策马归家陪着娘子,一进门正好见她支着脑袋若有所思。
“娘子想什么这么入迷?”赵贺辰在她身边坐下,目光被桌面上的一本医术吸引,笑道:“娘子整日说的胎教,念的是医书?”
段云苏睨了他一眼:“不然还想我去念闺学、女训?”
“书房里藏着不少诗书,之前你不是最爱看熙国的史书么,那也正好。”
“我才不要。”段云苏一瘪嘴:“爱念你来念,多枯燥的东西。”
“好,全凭娘子喜欢。”赵贺辰自知此时应该顺着她,不然惹恼了想哄回来就难了:“那娘子方才蹙眉想的是什么,不如说与夫听听?”
段云苏闻言说道:“你说皇上怎么想的,大雪天的兵马出征,行军岂不是艰难。”
“揣度君心可不好。”
段云苏斜睨着他:“我看还有你的主意,什么揣度,是个人都会奇怪。”
“有甚奇怪,这些事想来也无用,倒有一事娘子应该会更在意。”赵贺辰眼中流光闪烁,轻吻她指尖,沉声道:“赵方也去了,领着霍家的旧部。”
段云苏微微惊诧,坐直了身子,后又嗤笑了一声:“他连个后院都管不好,还懂得带兵遣将?”
赵贺辰早就聊到娘子会这般说,因听荷一事,娘子都赵方意见颇多,再也不是当初那般,看好那个叫赵方的小厮,让痴傻的他跟着赵方身边不要被欺负:“这一去生死难料,我知道娘子对赵方无感,但他当初对痴傻的我精心照料,这份情义总得要还。”
“让他出征,是你的主意?”
赵贺辰点头:“疆场厮杀,看透了生死,也许他会明白自己之前的所作所为是多么的可悲。”
段云苏有些恼:“你想还他情义我明白,但他不是最在意霍府么,如今说走就走!”
“我知道娘子你为听荷打抱不平,可是你想想,说句不好听的,战场危机四伏,一不小心就命丧黄泉,再追究这些又有何用?”
段云苏沉默,她是旁观者,又有什么资格去说别人。也许真如辰辰所说,凄凉孤苦命丧疆场,霍府的根也彻底断了,这是上天最大的惩罚。
也许想的好一点,三五年后赵方还能归来,可那时候没准也已经物是人非事事休。
两人止住了这个话题,心不在焉地逗弄着小黑和母兔。
快到午膳时间,厨房里忙得个热火朝天,北风自门中穿进,听荷打了个冷颤,看来真如小姐所说,她这身子,看着是好了不少,其实却是亏空得厉害还需要继续养着。
原本出门给世子妃买蜜饯的紫月折返到厨房,一手拎着纸包,应该是刚买回来的东西,另一手拿着的,却是一封信。
她微沉的脸色,经过的小丫环一见就知她心情不好,低声行礼不敢多说半句。紫月来到听荷跟前,正好看见她紧了紧身上衣裳,眉头皱得更紧:“如今天寒,听荷姐姐也不多穿一件。厨房的事情也不必事事过问,你还是赶紧回屋里取取暖。”
“无碍,都要忙完了,下去听荷姐姐肯定乖乖留在房中,紫月别生气。”听荷捧住紫月被风刮得微红的脸蛋,担心道:“你这么早过来,世子妃的午膳还没弄好呢。”
“我是过来找你的。”紫月心中不乐意,但还是将手中信封送上:“回府时遇见了霍府的小厮,说这东西要亲自交到你的手上。”
信封之上,写着“听荷亲启”四字。那熟悉的笔迹让听荷的心一颤,拿着信封僵住在那里,眼中流露出不知名的忧伤。
“是那人给你的东西?”见听荷心情瞬间低落,紫月不满地一哼,都这样了还送这东西过来,又能有什么用。见眼前之人心伤,紫月轻声叹道:“听荷姐姐还是忘不了他?”
听荷扯嘴一笑:“等紫月你爱过,你就明白了。”
她伸手放在那火漆的封口,手指微微发颤,眼中一点一点盈起泪,狠狠地忍住心中翻腾的思绪,慢慢放下了手。
既然一切都结束了,何必再送这东西过来。就算信里全是你的道歉,如今的她也不再需要了。
自己与他,不会再有半分牵扯。
紫月看她走向前边灶炉,微颤着将信封投入火中。紫月向前一步又生生止住,眼神也跟着复杂无比。
听荷姐姐,是应该真的想放下了。只是她有些遗憾,听闻那人已经出征,若是里边有什么重要的东西,真的要这么错过?
“你手上拎着的是给世子妃买的罢?还不赶紧送过去。”听荷转身朝她一笑。
紫月迟疑着,见她神情并无不妥,才往朝锦院走去。
回到院中,紫月将这件事同段云苏说了,段云苏也是一声叹息,只说既然是听荷的选择,她们就不要再干扰了。如果那封心中真有什么错过了,那也只能说两人缘分不够。
漫空的雪,一个多月里断断续续的下,天空一直阴沉着没放晴。这日一觉醒来,终于见到了久违的太阳。
段云苏穿戴好衣裳走到院中,大片的积雪尚未来得及清理干净。雪地之上一片混乱的兔爪印子,小黑往雪地地四处钻着,连懒出了境界的母兔居然也出来晒太阳了。
小宝穿着厚厚的衣裳,圆滚滚的就像一个球。他笨拙地在雪地上走着,三两步就被积雪绊倒。身后的阿乌上前咬住他衣裳将他扯上来,那模样实在是逗趣。
“世子妃,待会雪化了更冷,小少爷这般玩耍不怕冻着?”扶着段云苏的紫月,一边注意脚下不能滑倒,一边瞅着那一边。天啊,被一只狼叼,小少爷你还笑得那么开心,话说那衣裳也是上好的料子,就这么被狼一口咬了。
“才刚出来,小宝好动,不要拘着他的性子,玩一会再抱回去。”段云苏看着儿子脸上纯真稚嫩的笑脸,不忍心将他关在屋子里对雪发呆。再过一两年,王爷怕要亲自教导小宝功课了。
段云苏站在冬日底下,微微的阳光照得身子暖洋洋,看着玩闹的孩子和小动物,忍不住抿嘴笑着。
阿乌发现了趴在雪地上的母兔,前前后后嗅了又嗅,伸爪扒拉了一下,居然没有动静。它耳朵往后微降,爪子用力就将兔子给翻了过来。母兔耷着四条腿,肚皮朝天,还是一动不动。
小黑看不过去了,敢打扰我娘亲睡觉!它一跃而起往阿乌脑门上撞,阿乌反应何等敏捷,往旁边一躲小黑就直接栽进厚厚的雪中,小脑袋都埋了进去。
小宝咯咯拍掌笑了,满院子都是清脆的笑声。
外边回来的穗儿刚好见到这场面,拔萝卜似地将小黑拔出来,幸灾乐祸地笑了好一会,终于想起正事,跑到段云苏身边,说道:“世子妃,京城中的红梅林开花了,红艳艳的可好看了,您要不要过去赏花?”
段云苏有些迷惑,她来这里这么就都没听说过红梅林,她还以为这里的水土只适合白梅呢:“哪里的红梅林,怎么之前都没见过?”
穗儿一见她感兴趣,也来劲了,欢喜解说道:“红梅林就在东街的尽头,数十年没开花,没想到今年一夜之间全都盛开了。明年都不知道还会不会开花呢,世子妃不如去看看。”
她小时候经常去红梅林玩耍,听老人家说那里的红梅被下了禁忌,所以才会数十年不开花,当时大街小巷传得神乎其神。
“你看本世子妃这肚子,去了也不方便。”段云苏有些心动,但最重要的还是要顾好自己的身子。
“方才奴婢经过睦清院,听说王妃打算去一趟呢。那地方也不远,世子妃也不能整日闷在府里。”穗儿碎碎念着,铁了心要将主子给说服。她听到院门的声响回头一看,眼睛大亮:“世子妃,王妃过来了。”
只见安亲王妃身披绯色大氅,上下裹得严严紧紧,身后跟着采莲向这边走来。
小宝的笑声太醒目,一下子夺住了王妃的视线。看他玩得小脸蛋儿红扑扑的心疼冻坏了,让边上候着的秦娘抱他回来。
“云苏呆在这里作甚?男人们都干正事去了,娘亲找你过去赏梅。”安亲王妃上下打量云苏这身装扮,微微点头,给穗儿递了个眼色道:“将暖手炉子拿出来,还有将世子爷送的貂皮大氅给你主子换上。”
她看着段云苏身上的这件摇摇头,身上这件太素净,年轻就该穿得鲜活些。
穗儿心领神会,知道世子妃这次真要出门了,欢喜地将东西找出来,小跑回来将小巧精致的暖手炉子塞到段云苏手中。
“你也真是坐得住,娘亲不找你是不是打算一直不出门?”
段云苏干干一笑:“娘亲,云苏偶尔也有出门去仁和堂的。”
安亲王妃见丫环给她换好将新拿来的大氅,领着她往外走:“身后跟多些丫环侍卫,如今的安亲王府还没人敢过来惹事。等你肚子再大些,真的连走路都不方便了。”
能出去看风景,段云苏当然是欣喜的,更何况还有红楼的人暗地保护也不怕遇见什么事。她看看旁边的小宝,说道:“娘亲,将小宝也一同带过去罢?”
小宝见安亲王妃这身行头,机灵地跑到跟前一把抱住奶奶的腿,仰着小脑袋眨巴眼睛,黑黑的眼眸晶晶亮。
安亲王妃差点被他可爱的小眼神俘虏,按捺住将他抱起的冲动:“小宝刚才玩了许久,再出去怕要着凉。王爷不久就回来了,见不着小宝岂不是跟我急?”
段云苏闻言只好交代秦娘将小宝照看好,不去也行,那边又没吃没喝的,饿着她的宝贝儿怎么办。赏花?呃,还是等他大一些再学这风雅之事罢。
她看地上懒洋洋的母兔,让紫月抱上一同过去。花儿么,正愁白兔儿这两天伙食单调呢,虽说还是梅花,好歹品种不同不是?
段云苏微微汗颜,方才还说风雅之事,转眼自己就带上只兔子去啃花了,原谅她是个俗人。
东街的尽头,其实也因为这段路程近,所以王妃才放心段云苏过去,怀着两个呢,多走走对胎儿也好。
不过路途再近,轿子还是要备上的。轿里整理得干净柔软,厚厚的垫褥不怕颠着,拉紧的帘子不怕寒风吹进。
轿子特意放慢速度平稳向前,段云苏在微晃的轿子里,瞌睡虫才起来,轿夫就说地儿到了。
她揉揉眉,第一次觉得东街原来也不长。
红梅一夜绽放,听到消息过来看新鲜的人不少,段云苏与王妃一下轿,就有眼尖的官家夫人前来打招呼。
“安亲王妃,能在这里见到您,真是巧了。”那夫人艳丽的大氅差点晃花了段云苏的眼。她脸上妆容精致,不过那细长的眉毛微挑的眼角给人一种不好相处之感。
“原来是秦夫人。”安亲王妃得体地回以一笑,应道:“怎么还在这里站着,你一个人过来?”
“府中家眷都过来了。”秦夫人没想到自己运气这般好,能同安亲王妃遇上。他打定主意好好说话,希望能给她留个好印象。
谁人不知皇上最敬重安亲王,不讨好安亲王府的人,那去讨好谁。
段云苏一听那声秦夫人,眼都大了。这人就是秦府的当家主母,霍萤的婆婆?
“哟,这是您儿媳妇?长得真俏,听说怀上了,王妃您真有福气。”
安亲王妃听这话觉得份外顺耳,也就同她多寒暄了几句:“是呢,今日特意带她出来走走,省得闷得慌。”
“王妃您真是好兴致。”秦夫人艳羡地看了段云苏肚子一眼,叹声道:“也是,世子妃贤惠大方,王妃您自然轻省。我家那两媳妇儿,没一个是好的,整日只会气我这老婆子。”
安亲王妃笑了一笑,秦夫人的苛刻是出了名的,怕只有她在找儿媳妇的不自在罢:“多处处就好,秦夫人,本王妃要与云苏慢慢走着,你家里女眷也该要找过来了。”
如此明显的拒绝之意,再傻的人都知道安亲王妃不愿意与人同游了,秦夫人遗憾没能继续跟着给自家夫君儿郎说几句好话,也只好福身一礼先行离开。
梅香随风而至,安亲王妃领着段云苏往人少之处走,看点点红梅随风飘落在白雪地上,还有落在肩上。
段云苏见有花瓣粘在安亲王妃髻上,伸手轻拈下来,说道:“娘亲长得好看,这红梅都爱为你衬妆容。”
“哪里学的油嘴滑舌,都当奶奶的人了。”安亲王妃嗔了她一眼,又见她随手将花儿递到兔子口中,乐了:“要是文人雅士见着,准说你糟蹋了这风雅之景。”
“落地上的迟早成一抹尘,不如养肥兔儿更有意义。”段云苏笑眯眯地说道。
“就你歪理多,走罢,那边偏僻些人更少,赏景正好。”
两人慢慢往里走,段云苏虽是那般说着,但也沉浸在漫天的花雪之中。看枝桠上的雪堆积成白条,红梅轻轻在枝干绽放,白与红跃进眼底,开阔的视野让人心中愉悦。
当然,过来赏花的美人更加赏心悦目。段云苏看向左边梅花树后对面而站的一对男女,抿嘴轻笑。
当年红梅林被种于此处,还修建了亭椅让人观赏修葺。只是也许那人也想到红梅林从来不开。数十年的风吹雨打,亭子稍显斑驳,依稀能辨认出工匠刻画的纹案。
安亲王妃最爱木槿,今日的红梅她也看得津津有味。段云苏随手在枝条顶端摘下一朵花儿递到兔子口中,看它三瓣唇一下一下的蠕动,甚觉好玩。
也许只有遇见吃的懒兔子才肯动一动,它在段云苏纤细的指甲上左右轻嗅,找不到花儿就抖抖耳朵,抬眼定定看着段云苏。
她从紫月怀中将它接过来,抚摸那柔顺的兔毛,看安亲王妃已经走在几丈外。段云苏站在梅花树底下,说道:“本世子妃就在这里赏景,你们派多几人跟着王妃。”
身边那一串侍卫,很快就分出几人跟过去。那边的安亲王妃转身朝她微微颔首,段云苏回以一笑。
段云苏庆幸这不是侯门夫人举办的赏花宴,不然琴棋书画肯定要全上一道,那时候都不知道是赏花还是文艺比试了。
不过吟诗是才子的最爱,这不,不远处就见一人念念有词。段云苏恣意地看众生百态,不时采下一朵花喂喂兔儿。
三五朵之后,段云苏怕将这美丽的树儿给毁了,便换了个方向继续辣手摧花。
她背过身子低头喂兔儿,身后突然传来一阵秽骂声,只听见一女子的声音尤为刺耳。
“娘亲心情好才让你来赏花,没想到你一出来就勾三搭四,真是丢尽了秦府的脸!”
“二弟妹莫要欺负人,我与那男子半句话都没说!”
“人都直接抱上了还说什么说?勾栏院里出来的娼货,还想来表忠贞!”
紫月一听,认出是霍萤的声音,还有一个听称呼应该是秦二公子的媳妇马若兰,人来人往的,这两人怎么还无顾忌地在这里闹起来了?她看向段云苏,见她脸色平淡地听着。
霍萤流落青楼的经历应该被秦家人知晓了,要不然也不会被人拿捏这痛楚,只听马若兰骂道:“就你这贱货还攀上了大公子,真是晦气!还想主持中馈?也不看看自己的本事!”
“什么霍家小姐,不过是霍公子的堂妹,还真当自己是霍府名正言顺的千金?不过是个寄居的破落户!”
霍萤被她噼里啪啦的一顿呛,满脸涨的通红,好不容易等着话音缝隙顶回去:“你敢这样说我?等我哥哥回来一定要你好看!”
“哎哟,我好怕呢。”马若兰小生怕怕地拍拍胸口,突然之间又换上了嘲笑的面孔:“连出征了都不来见你一面,以为你多得宠!要身份要地位要权势,你有什么?没准你哥哥死在战场,你也不过是个没人要的!”
马若兰的话可谓恶毒,霍萤说她不过,捡起地上断枝直接往她身上抽,连段云苏这边都听见咧咧声响:“你个贱人,看我不打死你!敢骂本夫人!”
马若兰伸手一挡,那树枝落在她手背上,顿时红肿一块。她见慢慢将视线落在她们身上的行人,直接装作受欺辱的模样,梨花带泪好不可怜:“嫂子你别打我,我知错了做错了……”
路人霎时间将锐利的目光落在霍萤身上。
霍萤恼羞不已,狠狠地摔下枝条往前走,没想到看见了树后的段云苏。看着她身边不少的侍卫丫环,霍萤脸色顿时一变,一会青一会白一会红,分外精彩。
“霍小姐,都嫁人了?”段云苏悠悠地抚摸着兔儿。
一边的马若兰见霍萤站定不走,跟着上前想将她教训,没想到见到了段云苏,眼前一亮上前讨好道:“原来是安亲王府的世子妃在此处,若兰给世子妃行礼了。”
段云苏笑盈盈地看向眼前之人,说道:“方才似乎挺热闹的,你们妯娌间的感情真好。”
也不知那马若兰是故意的还是实诚得眼中揉不得沙子,直接一声嗤笑:“我与她能有什么感情,娘亲说了,要休了她给大公子重新娶一门亲呢。”
霍萤脸色煞白,可恶的老贼婆,原来还打着这样的主意!
“人是你们秦家求娶的,休了不好罢?”段云苏看马若兰微变的脸色,慢条斯理道:“不过霍小姐一向贤惠,当初还想给他哥哥寻一门平妻呢。这样大度的人,不如你秦家给大公子再娶平妻,霍小姐应该不会阻止的,是不是?”
霍萤被她那微寒的眼神和讽刺的话语狠狠一滞,白着脸大声道:“那是因为听荷的身份配不上我哥!”
马若兰早就明白段云苏的意思,顿时理了过来,朝那霍萤一声冷哼道:“你又有什么身份?水性杨花贞洁尽失之人,我回去就让母亲好好考虑!”
“你个贱人我同你拼了!”霍萤红了眼扑向马若兰,不料还没靠近,那人直接往地上一摔。霍萤还没反应过来,腰间被人狠狠一踹,直接撞在红梅树上,“啊”地一声尖叫跌落在地。
原来是秦家大公子过来了,这一脚正是他的杰作。他看都不看霍萤一眼,直接扶起马若兰,紧张道:“弟妹,有没受伤?”
马若兰挑衅地朝霍萤一笑,搭着秦大公子的手站起来,眼中不知何时冒出泪水,柔弱道:“若兰没事……”
旁观的段云苏看他俩秋波暗送,瞬间闻到了奸情的味道。这秦府真是精彩,怪不得秦贞恨不得离开这些人,呆在段府再也不愿回去。
当人人将关注落在马若兰身上时,被踹到的霍萤突然间惊恐地尖叫:“血,血……相公,快来救我!”
段云苏侧头一看,只见雪地之上,一道鲜血自她裙底缓缓流出,嫣红的血迹映衬在白茫的雪上,格外刺眼。
她惊慌地捂着肚子,腹中剥离之痛让她脸色惨白眼中含泪:“孩子……我的孩子,相公,快来救救我们的孩子……”
紫月向前一步,挡住了段云苏的视线,穗儿默默扶着段云苏。她知道世子妃精通医术,可她真的不愿意世子妃去诊治。
众人以为秦大公子好歹会将人抱起去找大夫,没想到他完全不顾旁人在场,怒声呵骂道:“什么我的孩子,你这淫妇,谁知道肚里怀的是谁的种!”
新娘新婚之夜没有落红,让秦大公子脸面大跌。肚里的没准就是野种,还想让他去救!
越来越多的人过来围观,闻言齐齐一声惊哗,纷纷指指点点。
霍萤的唇色全无,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之人。
“秦兄,这是你家的姬妾?”秦大公子身边的一男子低声问着,目光上下将霍萤看了有看,*裸的眼神如将她全都扒光:“长得倒不错,孩子流了就是,别浪费了个美人儿。”
“张兄看上了?这是本公子的人,别打歪心思!”秦大公子沉声道。
只是那张公子似乎不死心,淫秽笑道:“这身段确实不错,秦大公子不如给兄弟我玩玩,反正都是妾。你看中的铺面,我直接让给你!”
秦大公子心中一动,他身边的马若兰将话听得清清楚楚,眼中精光闪过,身子一软靠在他身上,柔弱道:“娘亲已经说了要给大郎重新寻门亲,这一次肯定是八抬大轿喜喜庆庆的抬进门。”
马若兰话中的意思,一是母亲不喜霍萤迟早要赶出门,二是当初婚礼未设酒席,不少人还以为秦大公子未娶亲。
秦大公子反应过来,知道姓张的有些特殊的癖好,直接大手一挥,换他看中的铺子:“张兄喜欢就拿去,这女人贱得很,任你怎么玩弄都行!”
张公子嘿嘿一笑:“那先放秦兄府上,过两日小爷我亲自过去……”
段云苏冷眼瞧着,在这些人的眼里,妾不过是玩物。秦家的大公子绝对是个无用纨绔,浅白说了就是一渣。若是当初她穿越而来遇见的是此人,段云苏怀疑自己会不会直接断了他尘根看他再怎么风流。
紫月见秦家公子唤来小厮将人抬回去,看好戏的人也慢慢散了。安亲王妃早就注意到这边的动静,见云苏好好的,其余的都不管,过来说道:“云苏累不累?娘亲派人折几根梅花枝便回去。”
“娘亲喜欢就好。”段云苏说道。
北风一起,阵阵的红梅雨落下,殷红的花瓣落在那滩血迹上,空余几分凄凉。
段云苏转过身,惊喜的看见赵贺辰迎面走来,手执数枝红梅站定在她身前,黑亮的眸子只倒映出她的身影,一笑间如流光动人:“娘子给,辰儿要吃红梅糕。”
段云苏微微一愣,反应过来为自己的失神感到羞窘懊恼,粉拳落在他胸前,嗔道:“只会吃!”
赵贺辰眼中笑意渐神,轻搂着她,伸手轻抚腹中孩儿,深情道:“不吃,那为夫陪你和孩子看尽世间美景,娘子觉得如何?”
红梅花瓣落在这对有情人身上,紫月和穗儿默默转身去别处等候。
负心人太多,才显得真情尤为可贵。
一行人回到王府,段云苏听身边丫环说起才知道,原来赵贺臣刚从宫中回来就听说她与王妃都出去赏花了,刚踏进王府的脚又收了回去,直接到红梅林找她,没想到见着是正好看见之前那一幕。
段云苏心中很感动,她比这里的女子幸福了何止千万倍,赵贺辰的一举一动都牵动这她的心弦。
段云苏刚想同王妃分开回自己的院子,采莲就匆匆忙忙跑过来,呼出的气直接冻成白雾,只听她喘气道:“王妃,世子妃,你们可算回来了,方才宫中来人了。”
“什么事情?”王妃问道。
“贵妃娘娘生了!”
采莲的一句话直接惊住了段云苏,只见她腆着肚子上前一步着急问道:“不是还有十多天才要生的么?孩子生出来了没有?”
“奴婢也不清楚,太监传话的时候说贵妃娘娘正生着呢。”
“娘亲,云苏想进宫看看。”段云苏担忧地看向安亲王妃,生孩子就是在鬼门关上走一趟,她真的不放心。
安亲王妃知道她与段云容的感情好,正想点头应下,被一脸着急的采莲先说了:“世子妃,那小太监说了,皇上交代过世子妃您不必亲自跑这一趟,御医和稳婆都说贵妃娘娘胎位极正,身子也好,孩子定能平安出来。”
皇上极看重这个孩子,应该不会疏忽大意,宫中接生的稳婆,肯定也是极好的。段云苏迟疑地收回脚,皱着眉还是有些不放心:“就怕有个万一,所以我才这般着急。在红梅林耗掉的时辰也不少了,不知孩子出来没?”
“一有消息,皇上会传到王府来的,云苏你先回房歇息,不要累坏身子。”安亲王妃劝道。
段云苏只好点点头,生完孩子都累的虚脱了,就算她过去也同她说不来两句话,不如先等着消息。
她回到院中,遣了紫月出去等消息,自己时不时地翘首望向宫中方向。腹中孩子似乎感受到她的紧张,不知是伸手还是在蹬脚,动了一下又一下。段云苏安抚地摸了几下,小家伙似乎感应到似的,慢慢的安静下来。
一直到戌时末,天黑下来四周院子都点起了灯,终于见到宫中太监过来报喜,母子平安。
段云苏松下绷住的神经,却又为“母子”二字有些忧心。罢了,明日不管如何都要进宫一趟,她与三妹也有一段时间未见了。
皇上喜获麟儿,龙心大悦,接连三日早朝都取消了。民间将小皇子的出生同那突然绽放的红梅联系在了一起。都说此为天降祥瑞,那漫天的红梅,正是天上神仙给小皇子的庆贺。
段云苏听闻此言揉揉眉心,不知是哪个闲得慌的扯出这个话题。天降祥瑞?段云容曾同她说过,宁愿带着孩子安稳度日,静静陪在心爱之人身边。如今这么大的名头盖下来,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等她与赵贺辰进到宫中,刘公公亲自过来迎接,将两人引进到宫殿之内。
两人迈步进去,见赵桓禛正笨拙地抱着小孩,满脸喜意,不是的逗弄一下睡着的小娃儿。
“见过皇上。”两人行礼。
“赶紧起来,又无外人,行什么礼。”赵桓禛眼睛看了他们一眼,视线又回到了孩子身上,突然间感慨道:“怪不得辰弟整日说要早早回府陪孩子,如今我才算明白。”
“皇上明白就好。”赵贺辰笑了:“既然皇上深有体会,不如批了微臣的假,让微臣回府陪着娘子。”
赵桓禛看向段云苏的肚子,算了算时间,直接否决掉:“不许,弟妹还未生呢,过一两个月再说罢。”
“小皇子取名了没有?”段云苏上前看了一眼,小娃儿正闭着眼睛静静睡着,刚出世不久的孩子,还看不出像谁。
“未曾,大名不急,乳名打算让容儿取。”赵桓禛的声音都放柔了,全是初为人父的欢喜,说道:“弟妹不如先去同容儿说说话?”
段云苏点点头,身边有个宫女过来将她带了进去。
段云容包了头发躺在床榻上,听到声响侧头一看,惊喜地半坐起身子:“大姐姐来了。”
段云苏轻笑地点点头,坐在床沿上,说道:“日子过得真是快呢,转眼妹妹也当娘了。”
“姐姐见过孩子没?”
段云苏笑道:“见过了,皇上正当宝似的抱在怀里呢。三妹身子可还好?有没有觉得不舒服?”
“容儿一切都好。”段云容的眉宇间多了分柔情,想到怀胎十月孩子总算平安生下,所以遭过的罪都算不得什么了:“怀孕时不少人说看孕像应该是个小公主呢,没想到是个男娃。”
如果无心争斗,生了个皇子以后是非更多。段云苏明白其中的道理,说道:“皇上明白妹妹心意的,你先养好身子,其他的事先不要多想。”
“也是。”段云容莞尔一笑:“想太多也无用,不是还有姐姐帮衬么。”
“你呀,还学会赖着大姐了。二弟在府上也应该乐坏了,不如寻个机会让他过来瞧瞧?”
“容儿也是这么想,还有姨娘,从没进过宫呢,我也想让她进来看看。”
段云容的眼中全是幸福满足,看着那样柔和的眼神,段云苏实在是不愿意想起另外一件事。
当时赵桓禛说过,孩子一天不生下来,这后宫一天就空着。如今情况,原本这个独属段云容的男人,也要被现实给抢走了?
奶娘早就备好了,段云容身边伺候的人也从内务府拨了不少过来,段云苏见她一切安好,亲自把过她的脉,仔细叮嘱一番,不舍地被赵贺辰拉走了。
新添的小生命给人希冀,段云苏越来越期待能和腹中孩子见面,她的月份不小,也不用等多久了。
胎儿不断长大,段云苏的双腿开始浮肿,平躺是肚子压得难受,只能小心地侧卧。夜里有时睡得不踏实,肿起来的腿脚疼痛难受,赵贺辰每每心疼起来帮她揉着,时间一长连他都休息不好,眼底都带上了青影,让段云苏心疼不已。
之前小巧的绣花鞋也穿不进了,换上紫月纳好的棉鞋,这一胎真是把她折腾的够苦。
怕孩子太大不好生产,段云苏胃口再好,到了这个时候不敢随意多吃。
最伤心的是小宝,最爱的娘亲已经好久没抱他了,睡觉也不能在一块。白日里他粘着段云苏,小手惊奇地摸着娘亲越来越大的肚子。
“娘亲,妹妹好懒,整天在娘亲肚子里睡觉,不陪小宝玩儿。”小宝嘟着粉嫩嫩的小嘴巴埋怨道。
段云苏拉着他亲了一下,柔声道:“弟弟妹妹要再长大些才能出来呢,小宝是哥哥,以后要疼弟弟妹妹知道不?”
“那妹妹出来了娘亲就能抱小宝了吗?”小宝乌黑的眼睛里全是期待。
“当然了,娘亲抱不了小宝也很伤心呢。”段云苏揉揉他脑袋,见他两次说话都是喊着妹妹,便问道:“小宝想要妹妹?”
小宝被问得好挣扎好犹豫,学着大人皱起了小小的眉头,煞有其事说道:“谷秋姨姨说小妹妹漂漂亮亮最可爱。”
“弟弟也可以是漂漂亮亮的。”段云苏诱哄道。
果然,小宝又纠结起来了。
穗儿从门外进来,身后的小黑寻着机会直接溜进来,跑去暖炉里卧下打瞌睡。穗儿看它一眼,吱呀一声微微掩上门,进里屋禀告道:“世子妃,厅中放了好些礼,听说是姬公子送过来给小少爷的。”
段云苏坐直了身子,说道:“北国那边来人了?”
“是的,还有傅夫人也刚好来府了,那礼听说全是北国那边的东西呢,世子妃要不要去看看?”
“自然要去看看。”段云苏扶着腰慢慢站起来,牵着小宝往花厅那边走去。
谷秋今日正好过来看望段云苏,原本就往朝锦院这边走着,两人路上遇见了,直接到花厅那边去。
姬夙那般忙,平常白日的居然还想到送小宝东西。段云苏对他送的东西很好奇,不会又是什么奇怪的玩意儿罢?
这一次段云苏是多想了,姬夙此次送来的礼再正常不过,除去给王爷王妃和她与赵贺辰几人的礼,剩下的全是逗小孩子的一些玩具,还有几匹精致的布料,听说谷秋说那是北国的千金难求的珍品,料子柔软舒适,最适合小孩子娇嫩的皮肤。
不过……段云苏看这那红彤彤的布匹,嘴角忍不住一抽。这个姬夙,难道还想将她的娃装扮成他那满身红的模样?
“世子妃你瞧瞧,这些应该都是给您腹中孩子的罢?真是精致。”谷秋拿起一个小摇铃,上边刻着寓义平安如意的花纹,轻轻一晃声音清脆悦耳。
小宝抓着一个九连环扣在拨弄,段云苏仔细一看,原来是上好的和田玉制成的。她暗道一声奢侈,她大致看过那些礼,在厅中雕花椅中坐下,说道:“谷秋喜欢?说起来我一直好奇着呢,你和傅阳,怎么还没怀上孩子?”
谷秋没想到话题瞬间到了自己身上,微微一愣,笑道:“我和傅阳的意思,是想等一切安定下来再要孩子,不过别的人都说我年纪大了,到时候生产怕不容易。”
“谷秋你的年纪怀小孩正合适呢。”段云苏抿嘴轻笑,二十来岁的身子,虽然别人眼里成了老姑娘,但生育的条件已发育的极好:“等到那时候傅阳怕也有功名在身了,谷秋可曾担心过他会负了你?”
这样的话说起来真的不吉利,但又有什么办法,总不能可悲的安慰自己不去想这一切。
谷秋不在意的一笑:“能不想么,原本以为他只是个山野村夫,转眼变成了北国的将军。谷秋当初就没想到要嫁人,若不是当时选秀一事闹的,现在我没准还陪在您身边做事呢。”
段云苏想起往事也是笑了笑,说道“没准这就是缘分,月老给你牵了道红线,你想跑也跑不了。”
“我也从不多想,反正我如今了无牵挂。若那人有了功名就负了我,那我直接求得一纸修书回来熙国,谁也不碍着谁。”
段云苏看见了她眼中的坚定,她一直知道谷秋的性子稳重,没想到对于感情也这么倔强。拿得起放得下,日子才能过得轻松。
两人一同坐着,看小宝懊恼的将九连环扣拼命乱扯。阿乌也进来端坐在小宝身边,警惕地盯着不算熟识的谷秋。
段云苏想起了一事,八卦之心熊熊燃起,问道:“谷秋,你在北国也呆了许久,有没见过姬夙与倾儿公主有往来?”
谷秋凝眉想了一会,说道:“记得四国盛宴之时,天显国不是想让倾儿公主和亲的么?后来我也看见了,倾儿曾被送到北国去,不过三皇子似乎对她没什么意思。”
“后来呢?”
“哪还有什么后来,倾儿公主从驿站里逃跑了,天显国的找了许久都没找到呢。”
段云苏闻言瞪直了眼,倾儿公主的性子还是没变,上一次在熙国跑了,这次在北国也跑了,天显国的皇帝不知有没有恼羞成怒,那么多的侍卫连小小一女子都看不住。
之前在熙国之时,依照姬夙的性子,对倾儿公主够容忍的了,她还以为能发展出点什么来呢。
见段云苏貌似一副遗憾的模样,谷秋又说:“依我看三皇子应该还没有娶亲的意思,北国美人不少,也没见他有多看一眼的。”
感情之事强求不来,段云苏耸耸肩,姬夙那性子,倾儿公主也不一定能制住他,没准哪天就出现一人将那妖孽给驯服了。她笑吟吟地看向谷秋,说道:“谷秋可不像以前一样喜欢叫姬夙作姬公子了,这一声一声的三皇子,看来你在北国过得极其适应。”
谷秋读懂她话中的意思,脸色微赧。
也许她自己都没发现,嫁了傅阳,她也慢慢习惯了接纳了他的一切,这样的她,怕已深爱而不自知。
“夫人,将军给您送来的信。”这时谷秋身边的丫环禀告一声,拿着一个信封走进来,轻声说道。
“等回去再拿来也不迟,这么着急作甚。”谷秋见段云苏揶揄的表情,脸色躁红。
小丫环好不无辜,弱弱道:“夫人,送信的鹰认人……所以将信送到这里来了。”
段云苏一挑眉,调侃道:“不打开看看?”
“就是报声平安,没什么好看的。”谷秋将信收好,装作淡定地为自己倒了杯茶。
段云苏见她害羞了,心里面跟着高兴。不管怎么说,谷秋也找到了良人,但愿日子能越来越美满。两人聊了许久,谷秋有些心不在焉了,段云苏知道是那封信踮起她的心,于是便起身将她送出门外。
等她转身回来,打算让丫环将厅中的礼都收拾好。一低头惊讶地发现小宝身边的九连环,原本的环环相扣,如今已经被解开了!
段云苏大吃一惊,让紫月将九连环捡起来。她细细看着手中东西,莫非姬夙在上面做了什么手脚,连个小娃儿都能解开?
小宝见娘亲拿了他的玩具也不心急,啊呜啊呜喊着,一头扎在阿乌的脖颈上,不断蹭着它柔软暖和毛发咯咯地笑个不停。
晚上时,段云苏将那九连环拿出来,同赵贺辰说了今日的事情。赵贺辰若有所思,左看右看将东西搁在一边,笑着说了两句就哄着段云苏睡觉。
日子平静而安稳,对段云苏来说,最惦记的就是小皇子满月的宴席。依照熙国皇室的规矩,这个时候要给小皇子上族谱,宴席的隆重程度也直接表明了皇子是否得宠。
就算不摆宴席,朝中的人都心知肚明。贵妃娘娘原本得宠,如今更是母凭子贵,一时间风光无比人人奉承。
等到满月那一天,皇上亲自派来宫轿,请王府一家过去参宴。段云苏的肚子如今高高隆起,到了宫里安亲王妃也不放心她在外走动,直接让她进殿内陪着段云容。
如此正合段云苏的心意,宫宴才刚开始,她也有机会好好瞧瞧小皇子的小模样。
段云容的月子坐得极好,脸色红润,身子也慢慢恢复了先前的苗条,比起以往更多了几分娇媚,此刻的她正抱着孩子轻轻哼着歌。
段云苏凑上前看看,小娃儿正睁大着眼骨碌碌地四处乱转,机灵可爱。小小的脸蛋儿与段云容长得相似,不过鼻子嘴巴更像赵桓禛。
“三妹,小皇子起来名字?”段云苏问道。
“照着规矩取景字辈,名景毓。”段云容的眼中柔得能化成水。
“妹妹以后有什么打算?”
“容儿知道姐姐的意思,后宫的女人迟早会多起来,我只想好好带大毓儿。若他真情依旧能在,那最好不过。”
段云苏听那微微低落的声音,轻叹一声,将自己特意准备好的药瓶拿出来,搁在她身边说道:“都拿着罢,以防不时之需。都是些护心解毒的丹药,妹妹没害人的想法,但防人之心不可无。”
“姐姐一直帮着容儿,容儿真幸运。”段云容拿起其中一个药瓶,看见用极小的字写着用*效,不禁粲然一笑:“姐姐的心思真巧,这么小的字怎么写出来的?”
“用削的极尖的木炭,容儿无事时不妨试试。”
怀中的小毓儿突然间哭闹起来,段云容有些不知所措,拍拍背哄着。段云苏看了看,说道:“小皇子饿了罢?小孩子饿得快。”
外边候着的奶娘听到声音进来了,段云容将孩子递过去。宫宴那边进行的也差不多了,皇上身边的刘公公过来将小皇子接去宴中。
刘公公等人都走的没影了,段云容的眼光还追着过去。段云容的月子还没坐够,自然没法出去。
段云苏想起先前来时见到的场景,说道:“外边热闹得很呢,听说皇上将一应用度全按着最好的规格来。过来时起我远远瞧见了二弟和三姨娘,怎么还没来?”
说曹操曹操就到,段云苏的话音刚落,就有宫女进来禀告说两人来了。段余方一袭青衣,衬着俊朗的五官倍显精神,三姨娘一进来,一双眼落在段云容身上满是关心。
“见过贵妃娘娘,见过世子妃。”两人行礼道。
“姨娘赶紧起来。”段云容急忙扶起三姨娘。
段云苏见母女相聚,便让三姨娘坐在段云容身边,转头看向一边的段余方。
能进到后宫之中,定是赵桓禛亲允的。如今的段余方比之前稳重不少,见云容有三姨娘陪着,段云苏同他说起话来:“二弟,大姐有些时日没去段府看你了呢,府中一切安好?”
“谢大姐关心,一切都好。”段余方迟疑了一会儿,然后说道:“大姐可知,父亲他回来了。”
“这个我还不知晓呢,父亲什么时候回来的,有没有为难你?”
段余方见她吃惊的表情,知道姐夫还没有告诉她,便说道:“前两日刚回来,父亲如今……不能说话了,在府中安静的很,完全换了个性子一般。”
见她秀眉轻蹙,段余方接着说道:“怎么说都是生我养我的血亲,父亲如今这模样,养老送终是我的本份。”
父亲回来那天,着实将他吓一跳。当初段府被押进天牢时父亲就不见了,后来姐夫话中的意思是将他给带走了。再见到时,父亲衣裳破旧头发蓬乱狼狈之极,居然连话都不能说出口了。如今他整日在院中捧着书看,同他说话的语气都变了,再也不是当初冷漠的态度。
段云苏扯嘴笑笑,段常在太好面子,但存心想将她害死的事情倒没有做过,如今恩怨两断,她也不愿再追究什么。
段余方不好在后宫之中逗留,同段云容和三姨娘说过话,便重回宴中。三姨娘说起了育儿经,左右无事将段云苏也一同拉过来说着。
母女相聚,段云苏不想打扰了。自己有皇上御赐的令牌,随时可以进宫,但三姨娘的身份多有不便。宫宴一向繁琐,她等了许久,于是想去外边走走。才出殿门呢,就看见有个宫女领着采莲往这边过来。
采莲向那宫女道了声谢,方说道:“世子妃,王爷在前边喝醉了,王妃让奴婢过来问问,您是否要一同回府去?”
“世子爷呢?”段云苏问道。
“世子爷在王爷身边照顾呢,皇上原本想让王爷留在宫中,但世子爷说还是回府去。”
前边得有多热闹,连王爷都喝醉了?一家人都走了,她自然没留在这里的道理:“我进去同贵妃娘娘说一声,你在这里候着。”
段云苏进去简单说了声,云容便派人送她出去。
几人到了殿外相见,王爷醉醺醺地被扶上轿,连一向不爱喝酒的赵贺辰也一身的酒气。王妃见王爷一滩软泥似得,没好气的进轿子里照料。
“相公,父亲今日怎么了?”平时都没见他喝醉过呢,今日在宫中却这般失态。
赵贺辰摇摇头:“宴席时也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回去再说罢。”
几人回府,下轿时王妃的身子微晃,采莲眼疾手快搀扶住才没有摔倒。她无奈地笑道:“看来娘亲也老了,才喝几杯头就晕乎了。”
“娘亲先去歇息?我与相公会照顾好父亲。”
“将你父亲送到偏院去,别吵得我头疼。云苏你就别去了,你父亲每次醉酒折腾得厉害,又吐又闹的没半刻歇下的。”
段云苏大囧,原来王爷的酒品不怎么好?
“娘子先回院子,我扶父亲过去。”赵贺辰轻声交代,背扶着安亲王往里走。
看他沉稳有力的脚步,段云苏脑子一抽突然想自家相公醉酒的模样。她甩甩脑袋,醉了还不是要她来伺候,这想法要不得!
赵贺辰将安亲王放在床上,伶俐的丫环早就备好湿手帕,又有丫环上前脱他鞋袜松了衣裳。
丫环伺候的仔细,赵贺辰看安静卧着的父亲,没见到母亲说的耍酒疯的状况,想来是醉得沉了。他思忖一下,打算先回院子换下这套满是酒气的衣裳。
没想到他刚抬脚,床上的安亲王却唤了声“辰儿”。
赵贺辰的脚步一顿,回头看看,安亲王闭眼躺着,以为他是说酒话,继续往前走。
“辰儿。”
赵贺辰又回过头,见到安亲王半睁的眼,凝眉道:“父亲叫孩儿?你没醉?”
“没醉,父亲怎么会醉呢。”安亲王夸张地挥起手,不自在地扯着身上衣裳。
这模样……赵贺辰被他弄糊涂了,醉酒的人最爱说自己没醉。他上前将锦被盖在安亲王身上:“父亲好好歇息,天冷了别扯被子。”
安亲王呵呵地笑着,赵贺辰更肯定了自己的想法,瞧这神智都迷糊了,还说没醉呢。他将被子盖严实,起身打算走了,却被安亲王扯住他的衣摆。
“父亲。”赵贺辰很无奈。
“辰儿别……别走,父亲有话……有话要同你说。”安亲王打了个酒嗝,另外一只手揉揉疼痛头穴。
赵贺辰只好站住,等着他说话呢,没想到安亲王躺在床上呼吸均匀,乍一看似是睡着了般。
赵贺辰觉得自己的头也疼了,父亲这是真的醉了?
屋里安静许久,赵贺辰再次想出去,终于听到安亲王酒后沙哑的声音:“辰儿,父亲没醉。父亲只是怕说去来,你会不会恨上父亲?”
赵贺辰凝眉不解。
“今日殿上看禛儿……九五之尊,万民朝拜……”安亲王的声音哽咽而压抑:“父亲想着,如果当初早日将事情说出来,明明你……”
“父亲!”赵贺辰心中一惊打断了未说完的话,他看向屋里的丫环,挥手让她们出去,哑着声音说道:“父亲,现在这样不是很好么?”
“辰儿,是父亲太自私了。”安亲王闭上了眼,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辰儿一点都不必其他人差,也许我早些说明白,你会有不一样的选择。”
“这就是我的选择,父亲你不要再说了。”赵贺辰眼中微暗,声音是无比的坚定。
或许是真的醉了,安亲王突然觉得压抑了二十多年的沉痛,终要将它摊出。也许心里揪着的痛,可万千情绪上涌,复杂的滋味早已将痛掩盖。他颤着手抚上赵贺辰的脸颊,眼中闪过泪光:“转眼辰儿就这般大了,今日看到禛儿被人拥戴,风姿卓越,还有那个才一点点的小娃儿……父亲想起当初的孩子,心里真的不好受。”
“父亲,辰儿知道。”赵贺辰眼脸微垂,似用尽力气才吐出这一句话:“辰儿不是你的亲儿,是不是?”
安亲王的身子一僵,颤抖的收回手闭上了眼,艰难的说道:“按着辈分你排在第六,你亲生父亲早已取好名字,叫赵桓胤。”
“那……父亲原本的孩子,他在哪里?”
安亲王闭上的双眼流出了一滴泪,他一侧头,枕干了泪水:“当年难产的不止是柔妃娘娘,还有王妃,那孩子……出来时已经没气了。”
“当年柔妃早已预料到朝中的不平静,恳求景帝将孩子送出宫,安然的活着。景帝当时虽登皇位但暗地处处受制,他最爱柔妃,从来不会拒绝她的请求,想着等以后平定一切也能将孩子接回去。”
安亲王妃看向赵贺辰炯炯的眼神,继续说着:“后来你也看见了,景帝为帝平庸,接连被人陷害,连王府也跟着遭难。但他对于柔妃和那个孩子的情义从来不假。”
“孩子正巧是同一天出生,当时皇上想着将皇子送来,就说是双胎。王妃生产耗尽了所有精力,孩子出来还来不及看上一眼……就已经昏死过去了。”时至今日,安亲王想起往事,依旧心如刀割:“我悄悄让人将两个孩子调换了,宫里的柔妃跨不过那鬼门关难产而死,死去的孩子陪着柔妃一同下葬了。”
安亲王看着赵贺辰,眼中全是沉痛:“王妃也一直被我瞒着,她醒来时见到的孩子就是你……原本想着等她坐完月子再说,可是一日一日的下去,父亲发现自己真的开不了这个口。”
在鬼门关上走了一趟的王妃身子极弱,看她幸福的抱着孩子,他怎么都不忍心将真相说出来,一晃眼就是二十多年。
赵贺辰攥紧了拳头,尽管他当初查到了真相,但从父亲口中说出来,心口这复杂的滋味都不知该如何形容。他紧抿着唇,半晌问道:“景帝他不是皇上么,为何这般怯弱。是不是那个成王?当时他为何不将这些祸端都给灭了。”
“你不要怨他。”安亲王长叹一声:“当年皇位争夺,我自认没有称帝的才华,若是景帝不上台,我与他都没有活路。如果能一刀砍了那些人,又怎么会有后来的事。”
他看向赵贺辰,说道:“还有柔妃……你换个方式想想,如有一日云苏知道自己的孩子会有危险,让你将孩子放在别的地方,你会不会同意?”
“谁敢动我孩子,我拼死也要将碎尸万段!”赵贺辰眼光突地然上深寒:“连孩子都护不了,就是窝囊!”
“你……”安亲王一滞,深叹一口气:“他是你亲生父亲,不要这般说话。如今你也知道真相,以后无论你作何打算,我都不会拦着你。”
赵贺辰慢慢平静下来,想起当初景帝对他的好,无奈地放下以往是非。他回头看着安亲王,那微白的双鬓刺痛了他的眼。他眼眶一热,转身往外走:“什么打算,辰儿只知道您是我的父亲,这就够了。”
他走出里屋,却见到段云苏端着碗站在外边帘后。
两人静静站了一会,段云苏低垂的眸子抬起朝他嫣然一笑:“相公,给父亲的醒酒汤。”
他薄唇轻抿看向碗的汤水,招来屋外的丫环,将醒酒汤送了进去。
“娘子别忙活了,回去歇歇。”
回到朝锦院,两人倚在软塌上,齐齐不语。
赵贺辰不知道她听了多少,当初他从豫州回来,段云苏隐约已经猜到真相,今日将事情始末听完整,不用瞒着也好。
他轻轻覆上肚中胎儿,感受到里面轻微的动静,心情慢慢平复下来,说道:“娘子知不知道当初辰儿为什么会流落到江州?”
段云苏一愣,微微摇头。她还以为辰辰会说起方才之事。
“中的毒是温媛媛的人下的,到了江州后追杀我的人,是成王的手下。”赵贺辰的动作顿了顿,眼光微垂:“当初在皇宫中落水,是成王在宫中的暗线下的手。”
“成王一心想杀尽皇族中人,所以要取我性命。”赵贺辰声音低沉:“皇后应该知道景帝当初将孩子送出了宫,担心我成了赵桓禛的阻碍,所以下了沁魂蛊。娘子,你说这是不是很讽刺?”
段云苏一惊。
赵贺辰接着说道:“如今的皇上是个好皇上,知道这件事情的只有你我与父亲三人。为夫在想,如果有一日母亲知道了真相,会多伤心?”
段云苏轻轻将他环住:“上一代人的恩怨,相公别多想了。”
也许景帝不是个称职的皇帝,当年幸运夺得皇位,无奈才情平庸时刻受制。但他对于柔妃和孩子,也无大错。这样的谋划,实在是无奈之举。
赵贺辰埋首在她颈窝,呼吸到那令人心安的馨香,呢喃道:“幸好娘子始终陪在为夫身边,娘子想要的,为夫全给你拿过来。”
气氛有些低落的屋里正要上演情意浓浓,任谁也没料到小奶娃的一声吼直接打断这份温情:“爹爹,你放开娘亲!”
只见小宝瘪着嘴跑了过来,笨拙地往软塌上爬,奶声奶气道:“爹爹不许娘亲抱小宝,自己又抱娘亲!”
赵贺辰的话直接被搅乱,他沉着脸教训道:“想抱你去找个娘子,这是你老爹的娘子!”
“小宝要抱娘亲,爹爹去抱自己的娘亲。”
什么时候学会顶嘴了!赵贺辰脸都黑了下来,才多大一豆丁,敢同他叫嚣!
一大一小闹起来,段云苏觉得整个院子的氛围都变得欢腾了。
时间缓缓而过,等孩子怀到九个月的时候,安亲王妃急了。
她每日看着段云苏圆鼓鼓的肚子都觉得担心,在段云苏身边时还好,说着轻松的话儿,让段云苏好好养胎。转身回到院子时,急的她一直踱步,念叨着怎么还没生这么还没生。
那么大的一个肚子啊,从八个多月的时候她就开始担忧了,明明看着像是能生了,但孩子总是待着不肯出来。她去打听了,都说怀双的生得快,把她给急的,都快要瘦一圈了。
紫月悄悄将这事告诉世子妃,段云苏哭笑不得,若孩子足月不是更好么,八个多月的婴孩算早产,在这时空没有保温箱,太早出来要遭罪。
这两个小家伙真是会享受的,不过却把你娘亲和一家人狠狠折腾了一番。
段云苏悠悠站起来,扶着酸痛的腰走几步。等王妃过来时要仔细说明白,不知她从哪里得到双胎儿都是八个多月生的说法?
白日里散散步舒缓一下酸痛的背部,夜晚时赵贺辰同她按摩腿脚,瞧她这情况很是心疼。
“娘子受累了。”赵贺辰看那撑起的肚子,皱眉道:“还要多久才能出来,肚皮都要撑破了。”
段云苏噗哧一声笑了:“你见过被撑破肚皮的孕妇?稳婆来看过了,我也号了脉,应该就是这几天了,孩子长得很好。”
赵贺辰松了一口气:“那这几日我不去宫中了,在府里陪着娘子。”
段云苏眼前一亮,似乎看见赵桓禛被气得炸毛的样子。前段时日赵贺辰刚去讨了假,说国内安定朝中不差他一个。可赵桓禛一板脸哪肯应下,谁没有娃,他还想丢了国事去逗他的毓儿呢!
赵贺辰幽幽丢了句谁让你要当皇帝,把赵桓禛气得顶肺。他拿赵贺辰没辙,好不容易才松口应下请求。
“相公,朝中最近有没有什么新鲜事?”段云苏百无聊赖的问道。
“说起来还真有一件,朝中大臣难得意见一致,都让皇上选秀。”
“我说他们都是闲的慌,传宗接代的皇子都有了,急什么急。”段云苏嗤声道。
赵贺辰一声闷笑,掐掐她红润的脸蛋儿说道:“可不是,说一次两次还好,说多了就把皇上惹恼了,直接又将选秀的日子推后一年,你家妹妹本事真大。”
“那可不关容儿的事,有了傍身的皇子,又得圣宠,反正都是在风头浪尖了。赵桓禛这次做的不错,最好一直拖下去,急死那群老家伙。”段云苏哼哼道。
赵贺辰不接声,他视线落在段云苏搁在枕上的鸳鸯玉佩,拿起摩挲一下,将自己身上那一块也拿出来拼成了一块,轻轻似呢喃:“娘子这一块,原本是柔妃带在身上的。”
“啊?”段云苏瞅瞅那半块玉,说道:“不是流落在外的东西么?柔妃娘娘的玉佩怎么可能在外面找到。”
赵贺辰微微一笑,说起了往事:“当年柔妃进宫时就带在身上了,景帝听说这玉成对夫妻能一生相守,所以一直在找另一半,怎奈直到柔妃去世都没找到。后来景帝将这玉和玉锁一起交给了薛家,其中不知为何,玉佩丢失了。”
段云苏轻抚上颈间挂着的玉锁,也就是将军府曾经的符令,轻叹一声道:“都说是夫妻,与景帝结发的,不是柔妃是皇后娘娘。”
两人静默了下来。
夜已深,赵贺辰吹了烛火,两人一同躺下。漆黑的夜里安静无比,段云苏白日睡多了,此刻正睁眼盯着床顶,听着身边之人均匀的呼吸声。
她以为赵贺辰睡着了,没想到那厮突然间开口,还问了个如此玄妙的问题:“娘子相不相信世界有神佛?又相不相信慧和大师能知天意?”
段云苏沉默了一下,若说不信,那谁来解释一下魂穿的理由;可若说信,貌似她也没见到神灵啊,曾经她也是唯物主义者:“我弄不懂,相公明白?”
黑夜里段云苏听到身边之人的一声轻笑:“为夫不相信神佛,但相信有人能窥破天命。”
“命运之说常与神灵相牵扯,相公为何有这样的想法?”
“记不记得天都峰下的小村子?”听的段云苏嗯的一声,赵贺辰继续说道:“当日村里那个云洞娘子不觉得诡异?慧和大师圆寂时一夜间山林红透,不觉得奇特?”
“那云洞究竟是什么,我记得当时村子里人人喊神仙来了,以为是村里人对神灵的崇敬信仰。”
“娘子猜的没错。”赵贺辰笑着顺了段云苏的话,眼中一闪而过的暗光融进夜色。他不会告诉娘子,那应该就是慧和大师说过的,娘子归家的路。
段云苏不以为然地一瞪眼:“那不就是了,信仰而已,你还说什么神仙天命。”
赵贺辰轻抿薄唇,躺在床上枕着手,许久才开口。
“为夫十岁那年遇见了慧和大师,同我一人说了奇怪的话,当时为夫不明白他话中是什么意思,不过却记了下来。”他停顿了一下,低沉道:“遭厄而混沌,七窍开而风云至。”
“然后呢?”段云苏心中一紧。
他侧转身子,看衬着夜色中段云苏微闪的双眸,轻轻吻了上去:“天下清明,蛟龙藏。”
黑夜之中,只余两道清浅的呼吸声。
翌日,红楼探得消息,姬夙已夺得皇位,七日之后便是登基大典。
段云苏听到时毫不意外,她更加好奇的是,按姬夙洒脱的性子,会怎么打理一个国家?那一身的武功,该不会见哪个大臣不顺眼就一奏章砸了过去罢?段云苏想着想着,觉得还真有可能。
几日之后,谷秋前来告辞,说要回北国去了。让段云苏意外的是她身边之人,不是傅阳又是谁?
两国的行程不近,他是什么时候出发的?不管怎么说,傅阳亲自过来接谷秋归去,让段云苏十分欣慰。两人感情深,傅阳是个值得依靠的,她为谷秋感到欢喜。
这一日,正在散步的段云苏的小腹突然一阵坠痛,紫月见她脸色稍变,紧张道:“世子妃,怎么了?”
“回去吧,应该要生了。”疼痛没多久就消失了,段云苏摸摸肚子,两小家伙终于要出来了。
紫月顿时比段云苏还要紧张,嗓子一拉一声吼:“世子妃要生了!”
段云苏大囧,紫月何时这般厉害了,这一声吼怕半个王府都听见了。
离生产还有些时间,段云苏吃些东西填肚子,安亲王妃一听消息,拿到半道的甜羹给惊摔了,慌忙地跑到这边来。早早请来的稳婆也过来了,丫环忙着去厨房烧出热水,备好剪刀铺好床褥,忙的不停脚。
段云苏看着忙活的一众人,突然觉得心安,一开始的紧张都消散不见了。
赵贺辰正在书房给段云苏翻找解闷看的书籍,小宝正小尾巴似的跟着他。一听到下人传报,脸色微白整个人都僵住了,半晌反应过来,抬腿往那边奔去。
“咦?”被遗忘的小宝不解地看过去,见爹爹的身影都不见了,嘿呦嘿哟地迈着小短腿跟出门。
朝锦院里丫环进进出出,安亲王妃生怕准备的不充分。要知道这次可不是一个,半点差错都不能有。
稳婆见王妃比孕妇还紧张,上前说道:“王妃娘娘您放心,世子妃不是头胎,孩子虽然多了个,但个子也比单胎小,不会有事的。”
“那就好那就好。”安亲王妃踱了两步,又急了起来:“什么时候才生?不是已经开始阵痛了吗?”
“王妃娘娘别急,还要等上一段时间呢。”稳婆看看淡定吃东西的世子妃,悄悄抹汗。她接生这么多年,从没见过如此紧张媳妇的婆婆。
段云苏感觉到阵痛的时间越来越长了,脸色被疼得微微发白,赵贺辰一来就见到她咬唇忍着,心疼不已:“娘子还好罢?为夫陪着你。”
“辰辰想好名字了没有?这次孩子的小名我来取,你不许比我快。”段云苏撅嘴道。
“一人一个?”某人讨价还价。
“都是我的,都由我来想!”段云苏不松口。
好不容易来到门外的小宝,正好听到爹爹娘亲的话,二话不说啪嗒着跑进来,糯糯道:“小宝来小宝来。”
他刚说完,后又歪歪脑袋眨眨黑亮的小桃花眼,迷迷糊糊问道:“娘亲,想什么?”
段云苏被儿子逗笑了。
只是她笑意还下去,阵痛又开始了,眉头紧拧疼得直冒冷汗。小宝被娘亲的痛苦的样子吓到了,眼眶一红冒出了泪:“娘亲怎么了?娘亲疼疼,小宝呼呼。”
“相公,把小宝带出去。”段云苏强忍着,生怕吓坏了小宝。
赵贺辰紧抿着唇将小宝抱住,也不管他拼命的挣扎走出了门。
稳婆摸摸段云苏的肚子,查看一下状况,说道:“世子妃,孩子急着想出来呢,想来再过一段时间也要生了。”
段云苏点头。
屋外,有老嬷嬷在劝安亲王妃回去歇着,生孩子哪是一会的事,干站着也没用。安亲王妃皱眉,直接让丫环将椅子搬过来,打定心思等着孩子出来。只是刚坐下呢,又忍不住站起走来走去。
安亲王倒是淡定多了,上次云苏生小宝时王妃也是这般着急,改不了了就由她去。
太阳微偏,生产的房门关上了。等到里边传来痛喊,小宝呜哇大声哭了起来。他从赵贺辰怀中挣扎出来,跑到房门前伸手拍得“哐哐”响:“娘亲娘亲!”
赵贺辰紧抿着唇,上前将他抱回来紧紧箍在怀中,哑着声音哄道:“小宝不哭,娘亲在给小宝生弟弟妹妹。”
“小宝不要弟弟妹妹了,呜……”小宝哭得满脸是泪,小鼻子红彤彤的好不可怜。
边上等候的穗儿在荷包里找了找,正好找到今日放进去两颗蜜枣。她小心掰开两半,将没有核的递到小宝嘴边:“小少爷,甜甜的蜜枣哦。”
小宝抽泣了一下,伸出小舌头舔了舔,甜滋滋的味道稍稍转移了注意力,张开小嘴将它含住。
赵贺辰一见,看向前边的秦娘,说道:“秦娘,你将小少爷带下去哄睡。”
小宝一见爹爹要放手,更加伤心了,刚止住的眼泪又哗哗流出来:“要爹爹要爹爹!”
“好好,爹爹不走。”赵贺辰无奈蹙眉,生怕他会被呛到,只好先将他哄住。
练武归来的水生也静静站在人群中,他见小宝哭得伤心,赵叔叔也是眉头紧皱,上前同小宝说道:“弟弟要不要同水生哥哥去玩?小黑也在等着小宝哦。”
小宝小小的身子粘在爹爹身上,满含水雾的眼睛看看他。赵贺辰见机轻轻拍拍他背,将他放下道:“小宝先去找小黑,娘亲很快就回出来。”
水生抿嘴笑着,直接将犹豫不决的小宝牵走。
太阳西下,天越来越暗了,不久就看见天空升起了星星,王府内早早点起了灯。房门依旧还没打开,阿乌寻着血腥的味道踱步过来,幽绿的狼眼扫过四周,定定地站在门口,后又焦躁的在门房外左右走动。
赵贺辰站在房门前,听着段云苏在里边的喊声,恨不得破门而进。事实上他也是这么做了,待里边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声,赵贺辰攥紧的拳头青筋暴起,份外后悔听了娘子的话在外边等着。他伸脚去踹房门,没想到门吱呀一声打开,里边帮忙的一个丫环走了出来,欢喜道:“生了生了,是个小少爷!”
安亲王与安亲王妃也走到了房门前,着急道:“孩子呢?”
“嗳世子爷,您不能进去,还有一个没生呢!”那丫环一见赵贺辰要往里闯,连王爷的话都来不及回答了,上前将他挡住。
“滚!”赵贺辰已经隐忍到极限了,小丫头吓得一哆嗦,还好有安亲王将他拉住。
“辰儿,云苏生着呢,你进去惊扰到稳婆怎么办。”
赵贺辰迈出的腿又收了回来,小丫环一见,急忙进去将门嘭地一声关上。
“菩萨保佑菩萨保佑,总算是生了,另外一个也差不多了罢?”安亲王妃一边碎碎念着,转身又扯这安亲王的袖子念叨道:“你看你说是男娃,现在好了,一群的男娃有得你累!”
安亲王知道他说不过安亲王妃,干脆让她唠叨。
没多久,屋内再次转来婴孩啼哭之声,房门又一次被打开,稳婆和一老嬷嬷一个一个将孩子抱出来,喜气洋洋地禀告道:“恭喜世子爷,是对龙凤胎!大小平安!”
赵贺辰僵硬的身子呆呆地看着两个孩子,猛地转身冲进了产房。
床榻之上,汗湿了青丝的段云苏侧首看向她一生的牵绊,嫣然一笑。
--(全文完)--
------题外话------
这样的结局不管亲们的是否觉得遗憾,正文写到这里完结了。姬夙是否会找到心动之人?战争归来,赵方与听荷的一段情殇如何收场?这些只能在番外里慢慢道来,最重要的是,番外少不了三个包子萌哒哒的成长篇!还想看的小伙伴们敬请期待~当然呐,文文到这里已经是结局是结局!不看也不会影响到整个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