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楚书是四顾轩的熟人,不用多言做了引领者,带着他们参观,这里平日除了文人学士与研习者们,便是学生居多,今天不是假日,没什么学生,相对来说不算拥攘。
秀娥对参观书画没兴趣,才走了一个厅便去园内的亭子里坐着休息了,思卿一人跟着贺楚书迈进下一个展厅。
这个厅亦是画厅,但没开放,贺楚书是能带她进来的,里面只有两三幅画在墙上挂着,一眼望去,却与方才那厅内的山水画截然不同。
若说山水是侧重水墨,着色都淡雅,眼前这副几乎占据了一面墙的“巨画”,便是浓墨重彩了,虽同是风景,但整张画上没有一处留白,处处景色处处颜料。
用秀娥后来见到这画的评价来说:“他们的水彩不要钱是吗?”
虽颜料用得夸张,但其明暗与光影表现的非常好,思卿也注意到,这幅画并不是用宣纸画的,而是用了亚麻布,当然那颜料好像也不是水彩,大抵是用其他材料特制的。
贺楚书简单做了介绍:“这是西洋的油画,不是真的由洋人画的,是有人临摹的,这个颜料在我们国画颜料基础上,多调和了亚麻油进去,这些画艺博会成员大多不太喜欢,厅里就这两三副,也没展览过。”
思卿道:“其实我觉得挺好的。”
“艺术的确应集百家之长。”贺楚书也表示赞同。
两人就画作之事简略闲聊一番,思卿想起方才听到的话,问道:“先生真的要离开孟家吗?”
贺楚书本一开始就想解释此事,但思卿一直没问,他没好说,现下听她开口了,便道:“我已经教习了怀安五年,该教给他的东西全都教了,他虽没什么长进,但我也没东西该告诉他了,便是再来十个五年,也是一样的。”
思卿隐隐有些遗憾,又问:“爹同意吗?”
“孟兄已经允许,只是央我待月底庭安回来,看一看他在国外的学习情况,便可以离开了。”
“三哥月底要回来了?”她笑了笑,笑里有些尴尬,自家兄长回来,竟还要从旁人口中得知。
“是啊,出去快三年了,且看他成果如何。”贺楚书道:“倘若学业有成,也不枉我领他入门,起码我得觉得,在孟家这五年光阴没有白费。”
他言中深意思卿听得明白,思索着想替怀安美言几句,但那家伙学了五年一无长进是事实,又不知从何处来将他美化。
正想着,听贺楚书又道:“我听怀安说你是喜欢画画的,你也有天赋,若是有机会来艺博会就好了,可惜……”
可惜孟家的规矩他太了解了,让一个女子抛头露面出来工作,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思卿心里也明明白白,她轻声一叹:“我于绘画还是外行。”
“并不,你上手很快,只需要有人提点一些就好,何况,绘画这件事儿,三分技艺,七分领悟,毕竟每个人对于美的看法不同,眼界也不同,若都是条框之中的千篇一律,反倒是失去了它的意蕴。”
贺楚书说着,似想到什么,顿了顿,试探着道:“反正我在孟家还有十余天要留,不如这些天你过来,我系统教你一些东西?”
思卿淡淡一笑,想起老太太和孟宏宪的态度,没有答话。
对方看穿她的心思,劝诫道:“你不是为了孟家而活的,为了讨他们欢喜而淹没自己的才能,这没有用。”
见她仍是不语,却不好再劝,只好引领着她往下一个地方走。
前面绕过一个小门,是处院子,旁边挂一竖木牌,上书“回瞰阁”,这是四顾轩的别院,另一边有自己的进出门,隶属四顾轩又相对独立。
院子虽小,但修葺的雅致,三间屋子分三面坐落,格局与外围展厅差不多,院中有一个小亭子,亭中有些塑陶或瓷的胚子,还没成型,许是酿出来许久,已经被风干了。
“这个院子原本是瓷艺研习社,相较于书画而言,瓷艺并不常见,大多数人是不精通的,起初还有几个人在此研讨,现下没人了。”贺楚书道。
“我爹应当……”说起瓷艺,思卿立刻想起了孟宏宪。
“四顾轩有邀请过你爹来办这研习社,被他拒了。”贺楚书先她一步回答,瓷艺方面,其他人当然也能立刻想起孟宏宪。
“你爹现在着重于窑上的烧制,瓷上绘画他基本不沾手了,而四顾轩偏看重的是瓷绘这一方面,好歹懂画的人都能说上一二,何况,这里不许见明火,不可能建窑的,他就更有理由不来了。”
贺楚书接着道:“我也曾劝过他,但他当年入宫之后就封笔,劝诫也无用,哎,能展现我们艺术风骨的唯瓷器莫属,这是他国望尘莫及的东西,却不知能否传承下去。”
“孟家几代做瓷绘,传承应当是没问题的,不为别的,就单为了孟家人的饭碗,也不会荒了这门技艺。”思卿回道,这一点她对孟宏宪还是有信心的。
贺楚书却摇头:“所谓传承,是去其糟粕取其精华,不是一味的刻板复制,要不然,即便不是自己荒废掉,也会被时代淘汰。”
思卿怔了怔,似有所悟:“先生说的极是。”
“可你爹不是听得进去劝告的人。”贺楚书一笑,与她出了院门,走了几步犹回头看了看:“但愿有朝一日这研习社能够有人办起来吧。”
半个晌午的时间,展厅观完,思卿打道回府。
贺楚书今日告了假,不用回孟家,两人就此告了别。
今日所赏无一不让思卿惊叹与佩服,她心里如潮水般澎湃,久久不能平静,莫名的开始回想贺楚书的话,想着想着,端着口倔强的气,不知不觉的握紧了手。
秀娥见她神色凝重,问她缘由,她将贺先生的话复述了一遍,反问秀娥:“我觉得我应该去跟先生学画,对不对?”
只需要一个人,不管是谁,给她一个肯定,她就能坚定下信念。
可秀娥回道:“老爷不是不让您去学吗,您还是别惹老爷生气了!”
那口气瞬间就被打消了,她整个人的精神也突然变得颓废起来。
秀娥察觉出不对,又道:“其实,小姐你之前不是替二少爷画画也学了不少东西吗,要不您还替他画,照样可以学习的,这样老爷还发现不了,反正二少爷也不想学,我看他巴不得有人替呢。”
她摇了一下头:“不管二哥想不想画,我不应当剥夺了他学习的权利,先前是他手受伤了不得已,现在没有什么理由,我不能这样。”
低头说着,刚好跨出四顾轩的门,却不及防撞上一人。
还没抬头,便听那人破口大骂,声音却是有些熟悉,待她抬眼看清那人时,那人也看清了她,立刻改了脸色转怒为喜,变脸之快犹如风云莫测。
那人笑呵呵的道:“原来是四妹妹啊,方才多有得罪,还请见谅!”
思卿后退一步回礼:“见过程公子。”
来人正是程逸珩,思卿认得,秀娥却是不识的,她见对方言语轻佻,不由横眉:“你谁啊,怎么称呼我们家小姐的呢,谁是你妹妹?”
“嘿,我是孟怀安拜把子的兄弟,叫你家小姐一声四妹,没逾矩吧?”程逸珩冷哼了两句,往门里跨。
才走了一步,又回头,嬉笑着道:“小丫头刚才说的没错,孟怀安那小子见到颜料就头疼,他肯定是不想画画的,四妹妹你替他画,我还能得空把他叫出来呢,一举两得,他也高兴,凭我对他的了解,这事儿他指定同意。”说完拍了拍胸脯,转身进去了。
这边秀娥瞪大了眼睛,合着两人适才的谈话这家伙全都听见了啊?
听见倒也无妨,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只是秀娥颇为感慨,想不到二少爷还有会来逛艺博会的朋友呢!
回了孟家。
思卿不知不觉的来到了书苑。
书苑是孟宅在前院东角隔出来的一处小苑,专供几个子女学习所用,以前还热闹,现在是十分冷清了。
贺先生今日告假,孟怀安定然不会在这里好好呆着,她便带着那一丝丝抹不掉的奢望,想在这里走一走。
却没料到,孟怀安今日老老实实的在里面,还很安静的翻着一本线书,从外表看,他读的十分专注。
见她到来,对方才将书往案几上一放,起身相迎:“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随便看看。”思卿笑道:“倒是你,平日里贺先生按着脑袋让你在这呆着,你却千方百计的要跑,今日先生告假了,你怎么会在?”
“哎,我在自己院子里呆着,几个老资历的下人奉着爹的交代,见我做什么都会叮嘱上两句,还总能扯到学画上来,不如这里清净。”
说罢一顿:“你怎么知道贺先生今日告假了?”
思卿如实答今日在四顾轩见到了贺先生,还告知他也见到了程逸珩,而提起程逸珩,想起他的话,又见眼前人一说起绘画便不耐烦的神色,一阵心絮涌起,思索良久,小心翼翼地问:“你当真这么讨厌画画吗?”
“是啊。”怀安瘫坐在椅子上,懒散的说:“孟家瓷绘自有庭安来接,我何必费这门心思?”
她诧异的看了看他,原来他对孟宏宪的偏心是十分清楚的,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以为这人其实知晓自己不是孟家亲生子。
但听对方又道:“庭安从小就比我安静,坐得住,这苦差事他不接,谁接?”
原来只是怕麻烦,思卿叹口气,想来是方才高估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