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逸珩眼睛眯了一下,笑道:“你们这些人,命都要没了还管什么心血,死了的人又带不走!”
“这是信念。”贺楚书摇头,“我不能让你毁掉,何况,这也是为了帮……”
“我必须毁掉。”程逸珩打断他的话,“那是你们的信念,却是我的任务,我已经跟你们分道扬镳,成为了两路人,我不能顺你的意,你若识时务,就不要阻挡,将钥匙交出来吧。”
“两路人?”贺楚书轻声一叹,“没人这样认为。”
“怎么可能,你们会不怪我?”
“不怪,我相信怀安也不会。”贺楚书道,“你被捕入狱,一定少不了逼问,那种情况下没人怪你将怀安交待出来,你无需自责;你接受官职也不用觉得自己是卖友求荣,谁都想要往更高的方向走,何况这本来就是你的位置;至于怀安的存亡……这其中涉及甚广,已经不是你我能左右,亦不会有人怪你见死不救。”
他虽说得大度,然而想到怀安,不免悲切。
程逸珩见他面容,抽了抽鼻子:“不管这是不是你心中真实所想,但我没觉得自己做错了,我爹当初自恃忠义,不肯指证恭亲王,致使满门被灭,打那时我就认定,什么忠肝义胆都是虚谈,后世又没人记得他,还不如过好这一生,所以我一定不能像他那样!可是……我虽没觉得自己有错,总归给你们带来祸端,不过无所谓了,反正不会再有机会如当初那般把酒言欢,你们要怪要骂我也听不到。”
“真的没人怪你,朝堂之上永远成王败寇,往往赢的人才会被史册留名,但艺术不同,它是百家争鸣各成千秋的。”贺楚书话锋一转,“给怀安留下几笔让后人铭记的痕迹吧。”
程逸珩看着他,目光悲凉:“我不能!”
“为什么?”
“我以前做过很多傻事,绕了很多弯路,往后的路再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偏差,今日奉命行事,不能给人落下话柄,至于你所说的信念……唾手可得的荣华富贵才是真正看得到的,信念这种虚妄的东西,我打小就没有。”
他面上闪过一丝荒芜:“纵然借您吉言,他们都不怪我,可我们也是道不同不相为谋了。”
说罢,伸出手:“钥匙给我吧。”
贺楚书对上他的神色,再次坚定的摇头:“我不能给。”
“嘿,你这个家伙,找死是吗?”那急于窥探宝贝的兵丁等待许久,已是不能忍,他靠近过来,先骂咧了一句,又向程逸珩道:“大人,对这等顽劣之子,您就不要好好说话了,他不会听的,小的明白,您跟他是旧识,有些事情不好意思做,交给我们就是了,上面还等着您回去复命,可别多耽搁了时间啊。”
“那……你们来问问看,不能伤人。”程逸珩妥协了,他在贺楚书面前说话根本就没有底气。
逼问的兵丁们自不会你一句我一句的与他辩道理,他们一贯擅长恶狠狠地威胁,而贺楚书显然是不怕,始终面无表情。
他不松口,旁边威胁的语气渐渐变成谩骂,到最后兵丁们把自己都骂气恼了,当中的人还是无动于衷,甚至都没拿正眼看一看他们。
这“寻宝兵丁”急不可耐,偷偷瞥了瞥程逸珩,见他正背对着这边,拿脑袋抵着一面墙,他眼珠转了转,抽出佩刀,悄然往贺楚书脖子上一抵,用低沉的声音道:“再不说,我就弄死你。”
贺楚书这才看向他,淡淡道:“我愿用此命一护,你动手吧。”
“你……”寻宝兵丁的佩刀一用力,往里嵌了几许,划破他的脖颈,有细细血珠漫出。
而程逸珩已听到他方才所言,走了过来。
寻宝兵丁瑟缩了一下,忙要收手,却听程逸珩道:“就这样吧,他的确太不配合了。”
对方得到了允许,手上的力道也稳了,他站直身子,以胳膊拢住贺楚书的脖颈,另一手执佩刀横在他前面,将他整个人展现在程逸珩面前。
程逸珩走近一步,哀叹道:“用命来护,是你们疯了,还是我疯了?”他夺过那兵丁手里的佩刀,往前一指,“我就只是找你要样东西,你跟我扯生死,好啊,你不怕死是吗,我要是这一刀捅下去,你就当真玩儿完了!”
“我被你的人束缚着,断无还手之力,你若一定要毁那物件,不妨捅过来吧。”贺楚书说着,双眼一闭,是赴死的模样。
“你威胁我,你……你别以为我不敢啊?”程逸珩却慌了。
“我不是在威胁你,只是在守护它。”
“你简直……”程逸珩气急又语塞,憋了半晌,方道:“你简直不可理喻!”
说罢厉声一喝:“你们继续问,今儿定要让他把钥匙交出来。”
下属们应了声,而已见自家大人都能拿刀与贺楚书相对了,也就不再在乎他之前所下不许伤人一命令,立即拉扯推攘并暗搓搓拳打脚踢。
这番动作中,有人担心这样把人打死了也未必能问出什么,转移目标去看那柜子,灵光一闪,这人高声喊:“咱们不如把柜子抬回去,总能找到打开的办法的。”
此话提醒了其他人,连程逸珩也才反应过来:“是啊,干嘛非要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毁掉,就直接把这个柜子给扔掉不就是了。”
他顿觉柳暗花明,佩刀还在手中,他将其一扬:“把柜子抬走!”
所有人都朝那柜子涌过去,贺楚书反倒是得了自由,可他也朝柜子奔了过去,推开众人以自己身躯护在其上,死活不肯松开,护住后,后背立马挨了拳脚,他咳了几下,岿然不动。
兵丁请示程逸珩,程逸珩愤愤走过来,没好气道:“把他手掰开。”
贺楚书的手指被一根一根掰开,终是寡不敌众,身边之物再护不住,他整个人被拉离。
他心中大恸,愕然回眸。
那凛冽眼神将程逸珩吓了一怔,骇然之中佩刀又一指:“你不要……”
话未说完,而手中一沉,他猛然低头,见佩刀已没入贺楚书胸口。
他的大脑空白了片刻,慢慢松了手,贺楚书的身体在他面前缓缓倒下,那倒地的声音撞击到他的脑海,宛若刺耳鸣钟,让他疏尔惊魂,又无可奈何的清醒。
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
兴许是贺楚书自己冲过来的,兴许是有人在背后推了他,也兴许……是他在一念之间的冲动中刺过去的。
他的意识混沌了,他全都不知道,也不想去深究,怕深究后是那最后一种可能。
有人轻轻将地上的人晃了两下,起身后向他摇了摇头,而他的手在发着抖,仍然虚空的抓着什么东西,好似手中的刀并未落地。
这人轻轻喊了喊他,他没反应。
大家只好跟着他一起沉默,沉默好久后,这人又在耳边劝慰:“大人,这不关您的事儿啊,扰乱官兵办事的,按律本就可以直接诛杀。”
“是啊。”旁边人赶紧附和,“咱们走吧,大人您放心,小的会回去找人联络他家人的。”
他被半请半推着往外走了,走到门边,他木讷回望,觉得鼻子发酸,嘴上却在笑,喃喃念道:“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
又见几人仍在鼓捣那柜子,他的笑容忽而变冷:“不要动它了。”
“大人,不带回去了吗?”寻宝兵丁问。
“不带。”
“可是……”寻宝兵丁还要说,然忽见他阴狠目光,他顿觉骇然,连忙松开那柜子,瑟瑟跟着队伍走了出去。
他们前脚刚离开,在门外拐角处,有一人要往这边走,才露出个胳膊,被身后人一拉,她又被拉了回去。
这人揉着自己被捏疼的手腕,向面前人急切道:“娘,他们都走了,您怎么还不让我过去啊,我们好歹去看看里面怎么样了啊。”
面前妇人一脸惶恐,正是潘兰芳,她与孟思汝来有一会儿了,但见瓷艺社被官兵包围,不敢靠近,一直躲在此处,能隐约听到里面噼里啪啦的,可不知具体发生何事。
眼见官兵们走了,孟思汝要进去,可潘兰芳并不打算去,她把思汝拉回来暗道:“这里面肯定乱七八糟的,官兵来找他们麻烦,那肯定是他们得罪了什么人啊,这瓷艺社按理说跟我们没关系,你别去多管闲事了。”
“先前要来这儿烧二弟的物件的也是您,现在怎么说没关系了?”孟思汝回道。
刚说完,头上立马被打了一下,潘兰芳瞪着她斥道:“你敢跟我顶嘴,还有,千万别再叫二弟了,他不是你二弟。”
孟思汝只好闭了嘴,可心里不大安定,回头看看瓷艺社的大门,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瓷器碎片,那碎片颜色依稀眼熟,她神色一怔:“那是天青月白,竟然被毁了,里面一定出事了。”
“出事就出事了呗,你不要多管闲事……”潘兰芳正说着,忽而手上一松,孟思汝已经跑了出去。
“你给我回来,我的话你到底听不听?”她连忙跟出去,小跑了两步,望见那门前一地狼藉,心里害怕,不觉停住了脚,想掉头回去,然思及思汝在里面,走得又不干脆,犹犹豫豫,最后仍回到方才躲藏的拐角处,等待着孟思汝。
孟思汝走进瓷艺社,走一步惊一步:“怎么会这样?”
看到那些摔成碎片的瓷器,被踩踏在地的画作,她心疼无比,她也曾学过国画,了解过瓷艺,她与所有的艺术圈人士一样,明白那每一幅画,每一道工艺,都是有灵魂的,他们每一个,都是创作人心中独一无二的珍宝。
她忍不住哀叹惋惜,心中无限悲切。
慢慢走着,脚下忽然一软,她慌忙跳起,惊惧之心还没来得及平息,望见地上血泊中的人,又惹了一声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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