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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啥?”他还是没反应过来。

“你喜欢的这姑娘被女妖附身了,妖气收敛得好,我都没现身她就看见我了,趁她没出来赶紧走罢。”我一手抓过他一手抱起苍离,钟馗犹犹豫豫还不肯走,“那她怎么办?”

“搬救兵。”我白他一眼使劲往外扯穿了几道墙。

身后响起棺椁盖飞起砸地滚动的一连串裂响,脚下更是加快了些,心里清楚他这恋爱中傻小子定是不会放下她的,眼看已飘至山体边缘,只听轰的一声,四面墙壁噼噼裂开,暗紫妖气蜿蜒溢出如喷雾,我刹住脚步连退数步,抬手拈决,鬼气罩护住周身。

嘶嘶啦啦,有什么在地上滑行,那种寒气如一条冰凉的蛇划过脊背,我一回首当真便见一只人身蛇尾的女妖幽幽游了过来,身上是王妃所穿的那件银丝织云裙衫,衣带飘飘,长发飘飘,脸上凹下去血肉模糊,原本秀美的五官全部陷进一团。

看来那夜明珠真真扎实。

我转头对钟馗道:“看见了吧,你见过这般还生龙活虎的凡人女子?”

苍离“呀”地捂住眼睛,钟馗呆了呆,一旁埋怨望过来,“牡丹姐,你太狠了。”

“肉身罢了,迟早是要化为尘土。”我抖出牡丹灯笼,“那姑娘魂魄被困住了,等过些时就被吃干净了,速度要快些。”

话虽这么说,如何摆平这蛇妖我委实不晓得。

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面前这位便是万万年前便已现身过的上古妖兽阴青巴蛇,自古潜伏于侯隰山和海山之间,食人食神,更是自立幻境黑泰良桐幻境作为栖居地,不知我是何等鸿运才撞见了这位上古祖奶奶。四周妖气浓郁得钟馗脸都白了,女蛇妖血淋淋的脸转过来,嗖地掠身而上。

我扛着苍离在地宫狂奔,心中将钟馗唾骂万遍,未跑几步,仿佛一席巨大山水卷轴由身后自脚下朝往前方铺去。眼前漆黑空旷地宫色泽潮水一般褪开,取而代之喷抹上荒芜残败的枯黄,眨眼之间已是另一个世界。

风拂过脸颊,干冷如枯叶。

天地偌大无边无垠,目之所及便是连绵荒芜山脉,黄土干裂,大大小小的黑水洼稀稀疏疏。

我心中一紧,这大抵是入了蛇妖幻境。

身后蛇妖倒还是人的面孔,一条黑青鳞蛇尾百尺之长,一圈圈盘旋堆叠,她竖着身子俯视我们,那张血肉模糊的脸正慢慢复原,雪白肌肤,红唇水眸,出现在我眼前的是一张更为绝色妖娆的女性面孔,微微一笑便是倾城。

钟馗都快看呆了,我边瞬步边腾出空儿来踩他一脚,“都快成人家粮食了还看个作甚?”钟馗那点修行在普通妖怪面前卖弄一番还是可以,这女妖可自行生出天地幻境来定然不是泛泛之辈。我若是以前说不准尚有几分把握逃脱,如今八百年修为全失,一盏牡丹花鬼灯也只能拿来引魂之用。

我看了一眼远处那巴蛇,捏紧苍离白软软的小手。绕到一座山坡后,又将苍离牵给钟馗,对他道:“这幻境总有破绽裂隙,你将鬼气放狠些,多找找。”

钟馗又瞪向我,眼里全是不可置信:“牡丹姐你瞎说什么?”

我白他一眼,“找到出口就隔空传音叫我,我听得见,八百年修为没了,经验还是有,你以为花儿爷有高尚到英勇就义的地步?”又对苍离道:“离儿,听说天上东华帝君教给你隐仙术,你这还可记得?”

苍离点点头,一点也不紧张害怕的样子,我摸摸他的脸笑笑:“那钟馗哥哥就拜托你来保护。”

苍离看看钟馗,又看看我,睁着大眼睛脆生生说:“娘,不能骗离儿的,离儿等了好久才能重新看见娘的。”

我心里一抽,“好。”

等面对这蛇妖我才觉吃力,人家长的是漂亮,那妖气杀气也是漂漂亮亮的,所及之处寸草不生,难怪这里这般荒芜。光是躲闪我便花了大多力气,手上斩魂剑只当个摆设。几番下来那女妖也许是倦了,蛇尾如黑影呼啸甩来躲之不及,我连翻身数回一个踉跄,脑袋一嗡腰间剧痛,整个身体空空被打出十丈来远。

撞到山壁腾起一团飞石黄烟,我疼得全身骨头都在抖,胸口哽一团淤血,咬牙再起身时,视线之所及乌紫浊气如厚重云层逼仄腾腾压满荒原埋没山头,一望黑压压一片如恶龙蚁群。那女人上身也没了,只是一条青鳞黑首的巨蛇,朝我瞬息噬咬而来。

眨眼数十丈之距如同虚设,血盆大口近在眼前,我几乎闻得清血腥骚气。

大不了放出花鬼祭业火,也许这会伤了我魂魄,不过起码也是得保小苍离周全。手上已条件反射握手诀,电光火石之间全身将魂力聚集于指尖,直指而去。

鲜红明亮的火焰宛如混沌天地唯一一道亮光,火焰流光从脚底如牡丹花盘盛开铺就一地灼灼荣华,宛如忘川旁妖冶葱茏彼岸花,开满蛇身。

巴蛇嘶叫比我想象中更为尖细,我于火海之中急速后退落于一处山坡山崖边,提息比剑。

哪知它蓦地抬首,周身乌紫妖气喷薄而出,凝聚为千百条细长毒舌如箭一般笔直射来。

我心中寒凉,这般阵势定是躲不过,为鬼死倒是不怎惧怕,就算灰飞烟灭也只是瞬间的事儿,可我还有苍离,我还未带他出去,这蛇妖找上我们约摸就是看上苍离这小神仙的神体,我就算当真烟消云散也不能令她动我孩子半分,心念如此,魂力哗哗体内流动,只希望能在吃她一击破绽间能击破这黑泰良桐幻境。

一只脑袋拳头大小的毒蛇率先飞来直咬我脑门,耳边嗡嗡的,我因运力一阵恍惚,这个恍惚的当儿信子几乎舔上我鼻尖,又硬生生被强行刹住。

我怔怔抬眼,黑色发丝在我眼前漂浮,还有玄色暗金龙纹衣袖。

这般的场景……似乎很是熟悉。

龙纹?

黑衣男人湛湛立于我侧,毒蛇于他指缝间粉碎成黑烟流泻,这个晃神的瞬间一挥袖,水蓝清润屏障拔地而起,张开炫目结界。蛇群一股脑哄哄啦啦砸上软软流了一地。

我还没缓过神来,这黑泰良桐幻境怎的凭空出现一个男人?

这男人身影虽是宽阔高大,却静雅如沐风,当屏障如烟消弭,女妖蛇尾嘶叫一声惊天动地震响,横扫蛇身巨如黑影,捎带万里妖云,雷霆万昀势如破竹。

男子又是一挥袖,天顶一震,漫天剑雨银光薄凉,犹如雨打倾泻菩提,佛铃泠泠,水雾渺渺。

饶是阴间没什么世面未见过的花儿爷也呆了一呆,男人这招式未免太美丽了些。巨蛇翻滚天地震动,千万银白光剑齐齐斩下,如往生菩提开满云端洋洋洒洒。

待剑雨落尽巴蛇那边已没什么动静,我又出神半晌才算喘过一口气来,本以为尚需一场恶斗,这……可算是得救了?

目光又落向面前男人,黑衣黑发,脖颈间透出一片苍白肌肤,衬得肩线越发凌厉。

正琢磨着该怎么称呼,他转过了脸。

我看着他,自又是呆了一呆,越活越回去,最近发呆出神的次数委实多了一些,酆都寮里那些无常门听了又得笑话我如少女般发痴,自从我没了修为他们越发猖狂。

可这极是清俊淡泊的眉目,好看得有些过分了,我花儿爷八百年未见过这般好看的男人。

他一双如墨黑眸望过来,不深不浅。与此同时身后山崖下荒原巨大蛇体寸寸虚化焦枯,散成一摊齑粉如烟袅袅虚虚飘于幻境天地,如梦如砂。

这般出尘定是神仙,只不过不知是何等神仙。

我赶紧俯首作揖拜谢,“多谢仙君相救。”

他钉在原地沉默,我见他不做声迅速抬眼瞅了瞅,似乎看见他黑曜石一般沉敛的眸子深处有什么正徐徐裂开,不知为何,心中一丝疼。

静了片刻,他自言自语笑了:“这便是我的报应了。”

我莫名,男子离我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他正抬手伸向我的脸,见我抬眼,又在半空中顿住,停了一停,缓缓放下,拢袖。

啪。

一滴水落上脸颊。

天空中洗练妖气的无根水泛泛而落,滴落脸颊浸凉,将幻境山峦渲染的朦胧模糊。

是他拈决下雨么,我直起身子,他忽然间对我笑了笑,轻柔如清晨荷塘露珠,声音仍是低低,“离儿在哪?”

见他这般如清风温雅,倒是褪去了方才凌厉,我点点头道:“仙君原来是寻皇天孙殿下。”

大抵是天上派来的小神护驾,和往常院子里那些仙师仙伯未有两样。我不由的欣慰,再不济也是母凭子贵第一次见,我终于可以将腰板从善如流地挺直些,“离儿他很好,可是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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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周幻境如枯叶从边缘焚烧皱缩,一只只黑鸟飞跃消散点点星沙,慢慢显出地宫原本漆黑阴森的逼仄模样来。因仙气屏障二人都未淋湿,回到原本寂静陵墓内一时间有些不习惯。

我看男人,心想他似乎有自言自语习惯,不过古往今来神仙活得太久,有些毛病也不损他清云气质,“我是离儿的娘亲,牡丹。仙君怎么称呼?”

他在寂静回声中似乎怔忪了,直直注视我,我心想这男人生的这般清俊好看,怎么反应倒是比一般人都慢上几拍。

末了他又笑了,眼中尚有什么静静流淌,浅浅,“苍音。”

“苍蝇?”我噗地笑出来,化险为夷,心情舒畅,“我还蚊子呢,原来是臭虫子一大只。”

他见我笑,唇角挽起了些,黑暗中眸子没有一点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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