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放了田假,田里的麦子一眼望去金灿灿一片。牛家的田地大部分在山坡,一条一条的,收割起来也快。等收了麦子种上红薯土豆,加上老爹发的几十斤陈米,一年到头,粮食也就刚够全家一年的嚼头。
现在小弟要去青城书院,想必以后的花销会越来越大。牛春花想着要多买几亩好田。附近没有就再往远处走走。现在不同于战乱的时候,地价上升了许多。上等田一亩要十两左右,稍差一点也要五六两了。牛春花掂量了一番,准备就近买上二三亩。一来买多了,家里劳力不够,别想指望着老爹和大壮。二来,朝廷以后肯定要增加田亩税,这里的粮食产量并不高,一年下来很不划算。
当然,最要紧的,还是给大哥找个差事。马上要娶媳妇的人了,以后总不能靠着媳妇养家。想来想去,牛春花决定家里再添一头小毛驴,让大哥驾着毛驴,拉人也好,拉货也好,一天下来,多少能挣几个钱。
牛春花琢磨着,又跑了一趟青城镇。要赶在麦收前,把驴买回来。这样农活干起来多少会轻松一些。
到了镇上,牛春花又鬼使神差地往上次那个“老郝酱油”铺里走了走。
谁知,还没近前,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阵叫骂声,哭喊声,紧接着一个年轻的男子边往怀里塞东西,边骂骂咧咧往外走。紧接着里面跌跌撞撞追出一个老妇,正是上次牛春花见到的人,哭叫道:“这是郝家的本儿啊,你不能卖啊……”
牛春花好奇地问周边的人:“没人报官吗?”
“人家的家务事,多事!”答话的人很冷漠。
“是啊,上次有人报官,郝娘子又哭又跪的求着不让报。报官的人本来是好心,结果被弄个没脸,以后谁还管啊。”好心人解释道。
“吆,还是你这个小丫头啊。我劝你,怜悯心不要用在这里了。免得再沾一身骚。”牛春花回头一看,正是上次那个尖酸刻薄的高瘦女人。
牛春花皱了皱眉,不出声。
“怎么,不相信?你可别说我坏心。任谁碰上个好赌的不孝子,也经不起这样折腾啊。我好心帮帮他们郝家,偏将我当仇人看了。”那女人撇嘴道。
搞清楚了什么事情,牛春花也没有心情再待下去了。凡事沾赌的十个里有九个要闹得家宅不宁,这种事的确没法管。就是管的了一时,也管不了一辈子。古往今来,不知有多少人为赌散尽家财。
离了酱油铺,牛春花直接到了城门外卖牲畜的地方,挑了一条灰色的小毛驴,带着配套的驴车,花了差不多三贯钱。卖家还很好心地教给牛春花怎么驾驭。
牛春花驾着毛驴,越看越高兴,瞧这毛驴多精神啊,大眼睛湿漉漉的,尾巴摇来摇去,昂昂直叫唤。牛春花就直接给起了个名字,“灰灰”。
灰灰有些调皮,就跟个小孩子一样,走在路上,一会儿要低头吃草,一会又去够山上伸出的树叶。牛春花驾着车东摇西晃,仍然舍不得打它。
走走停停,简直比自己一个人走路回家还要累,总算在晚饭前到了家。
牛小弟也很新奇地看着毛驴,甚至不顾自己的衣服,还给毛驴抱来一捧秸秆。小毛驴还不好好吃,非要伸着脑袋去够小弟头上沾上的几根,吓得小弟哇哇大叫地跳着脚抛开了。
牛春花几人就在一旁哈哈直乐。前段时间因为银子分配不均的隔阂好像一下子全不见了。这日子真好。
收完了麦子,紧接着到了端午节。往年家里是不包粽子的。今年牛春花早就备好的糯米,枣还有粽叶。糯米买的不多,牛春花又搀了一些豆子,泡在水里。枣是去年秋从山上摘的枣,可以多放几个。粽叶这几天也一直在水里泡着。
端午前一天,牛春花就准备包了。一开始还不熟练,不是这边漏米,就是那边漏米,还歪歪扭扭的,十分难看。等包上几个,渐渐手熟了,牛春花挑出几个模样好的,串成两串,准备给苏妙妙送过去。
看着有趣,牛小弟也在一旁玩得不亦乐乎,早忘了先生教的什么“君子远庖厨”。牛春花只好在一旁不断叮嘱,小心被粽叶割破了手指头。
听过大户人家端午这天,还要赛龙舟,往江里撒粽子,一来为了送灾逐疫,二来说是要纪念屈原。读书人还写出了“节分端午自谁言,万古传闻为屈原”这样的诗词。不过牛春花还没见过大船,木筏子这种只能再浅河面上撑的不算。
准备的东西并不多,总共不过一小盆米,说笑期间,很快就包完了。牛春花把送人的拿出来,家里也就剩下二十来个。
吃了晚饭,一家人都守在灶房前,盯着锅里咕咕冒着的白烟,烟里带来一些粽叶的清香,几个人都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好了,好了,快回去睡觉吧。”还是牛春花看看小弟都忍不住打呵欠了,才劝道:“要明天才能吃呢,还得在锅里捂上一晚。”
牛家几人这才恋恋不舍地一步三回头,睡觉去了。
第二天一早,牛春花刚起来,就听到厨房咯吱咣当乱响。进去一看,牛大壮早拿着一个粽子狼吞虎咽起来,牛小弟的嘴角也沾着几颗米粒。看到牛春花望过去,牛老爹不好意思咳嗽几声,胡乱擦了一下嘴巴。
牛春花是又好气又好笑,心酸的同时,下定决心,明年一定让家里吃个够。
等吃完了,牛春花又给大伯家送了几个尝鲜。看到牛春花来的时候,大伯娘早匆匆地端了一盘东西进了厨房。
牛春花眼尖,早看见了,正是一盘粽子,也不在意。堂姐倒有些不好意思,和牛春花客气了几句。
回到家里,牛春花倒见了个意外的身影,就是上回来说媒的胖婶子。过了好久都没来,牛春花还以为胖婶子放弃了呢。
“哎呀,春花真是越来越好看了,都说学堂里出人才,瞧瞧,这才几个月,浑身上下的气质都不一样了……”胖婶子喋喋不休地夸赞着,手里还不忘从桌上摸出一个粽子来吃。
说了半天,胖婶子似乎也吃饱了,问牛大力:“牛老哥,你看咋样啊,什么时候让两个孩子见见?”
牛大力最近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大儿子的亲事定了,小儿子的读书路也走上了正轨。就差闺女了。
“好,见见。”牛大力拍板道。听说玉华这丫头说了一户镇上的举人。自己丫头难道比别人差了?
第二天,就在镇上胖婶子家里,牛春花坐在屏风后听着牛大力和男子说话。听着声音,倒是一副彬彬有礼,谦虚低调的样子。牛春花心里放松了些。
等牛大力含含糊糊说自家闺女模样一般的时候,男子很是给了一个定心丸,只求一个操持家务的好手。
牛春花听了,也一心觉得这门亲实在,嘴角不由扯出一抹笑。
谁知,眼看就要告辞离开了,牛春花也顺势站起来,偷偷瞟了男子几眼。这一看,心里咯噔了一下。这个男子真是越看越面熟,于是张口问道:“可是老郝家?”
“正是,家父一手酿酱油的本事,开了个酱油铺营生。”男子听到问话,也立足作答。
听到这里,牛春花也顾不得矜持了,从屏风后出来,气呼呼往外走。
牛大力紧问:“花儿,这是咋了,刚才还好好的……”
“你好好问问胖婶儿。”
胖婶子也在一旁疑惑:“牛老哥,你看着,这后生多好的人啊,家有恒产,人品也不错,莫不是有什么误会?”
男子也冲着牛春花的背影问道:“姑娘,若我有得罪的地方,还请姑娘让我弄个明白。”
牛春花回过头,打量了一番:“看着人模狗样的,怎么就不干正经事呢?那天在你家铺子门口我都看见了……”
等牛春花把事情说清了,男子的脸上阴晴不定,胖婶子也躲躲闪闪不敢正是牛大力的怒目。
“花儿,走。”牛大力拉过牛春花往外走去。
胖婶子追了几步,被牛大力乱挥的拐杖给打回来了。
“你啊,家里闹腾还不行,外面的人都知道了,你要把你爹娘给气死啊……”
男子这时一改刚才文气十足的面孔,显出一副泼皮无赖的样子:“就那丑样,要不是听你说有俩钱,我看都不看一眼……”
“你,你,你,我再也不管你了……”胖婶子气呼呼地也走了。
牛大力和牛春花回去还气了好久。
“算了,以后不要他们打交道了。”牛春花跟牛老爹说话,心里还是涌出一阵委屈,又想到柳眉和高子骐,更是心塞异常。
是啊,牛春花总算知道那个他是谁了。早就听说了青城四杰,牛春花一直以为是离自己很遥远的事情。即使自己进了女子学堂又如何,到底改不了村姑的出身。那样一个唇红齿白,神采风扬的男子,就如同天边的云,而自己就是地下的泥,遥远不可捉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