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孟婆，要八碗汤
小李子再次恢复意识，是在一条冰冷昏暗的古路上。
他身处一条长长的队伍，前后的人群都望不到尽头，每个人都是浑浑噩噩，只知道顺着一个方向赶去。
队伍两侧，有长相狰狞的官差领路。
人群浩浩荡荡，走过一个巨大的石门。
石门气势恢宏，仿佛亘古长存的古神一般，俯视着下方走过的人群。
小李子意识尚有些模糊，躲在人群之中，偷偷瞄了一眼石门上的大字。然而，才看了一眼，便觉得心底发慌，生出无限恐惧，吓得他连忙低下头去。。
石门上只有三个大字，只是那种不可言说的恐惧感，让他只来得及匆匆一瞥，未能看清。
很快，小李子随着人群过了石门。
石门前后，完全就是两般模样。原本浑浑噩噩的人群在走过石门的瞬间便清醒了起来。
有人依旧平静，有人开始痛苦。
有人逃窜，有人哀嚎。
人群乱成一团……
“我命不该绝！”
“我是被陷害的啊！我要诉冤！”
“大胆！我父乃是藏豫山之主！你们竟敢如此对我！”
“畜生！你们这群狼子野心的畜生！竟联合起来谋害于我！”
“鬼差大爷饶命！我乃一国之主，若放我还阳，我定为大人塑像，世代香火供奉！”
……
队伍两侧的官差们一声厉喝，手中长鞭横扫，打得哭闹中的众人苦不堪言。
“肃静！都肃静！”
“生死皆是天数，生前多行善者，或许还能投个好胎。”
“若是在此胡闹，定要抽的尔等魂飞魄散。”
“莫要自误！”
长鞭之下，两个叫嚣最凶的刺头被抽成了飞灰。
人群寂静下来。
小李子在跨过了石门之后，意识也变得清明起来。此处大概便是阴间，那方才那扇看不得的石门，上面篆刻的三个大字，想必便是“鬼门关”了。
此刻脚下走着的……是黄泉路？
人群又走了一段，见有一条大河拦路，河上一座石桥，不知通往何处。
“忘川河，奈何桥啊。”小李子低声自语，心头悲沧。
忘川河边矗立着三生石，石身上的字鲜红如血，上面刻着四个字：早登彼岸。
不远处的望乡台，是鬼魂对人世最后的眷恋，可以最后再望一眼故乡。
桥头有一位老婆婆卖汤，喝了汤，便能忘却今生种种恩怨情仇，了无牵挂踏上轮回，投胎转世。
鬼魂组成的“人群”在黄泉路上缓慢行进。
到了奈何桥头，有一道关卡，每一个鬼魂都将迎来一次清算。
生前作恶多端者，会从队伍中被拘出，套上沉重锁链，戴了镣铐，被带向地狱的更深处受罚。
挑拨离间、诽谤害人、油嘴滑舌、巧言相辩、说谎骗人者，打入拔舌地狱。
离间骨肉、挑唆父子、兄弟、姐妹夫妻不和者，打入铁树地狱。
卖淫嫖娼、盗贼抢劫、欺善凌弱、拐骗妇女儿童、诬告诽谤他人、谋占他人妻室者，打入油锅地狱。
不尊敬长者、不孝敬父母，不正直之歪门邪道者，打入血池地狱。
……
哀嚎之声传来，或是正是被拘之人在接受刑罚。队伍人心惶惶，此刻哪还敢有半分“还阳”的心思，只求能顺利通过清算，安安稳稳投胎。
小李子从清算中走出，并未被拘走。
“这憋屈的一生，死了倒还有这桩好处。”小李子自嘲一笑，摇了摇头，继续向前走去。
在小李子前方，未被拘走的鬼魂们，恋恋不舍地接过孟婆递来的汤碗，最后留恋一次前世，便将碗中汤水一饮而尽，过了奈何桥投胎。
前世你是谁的父？
来生，你又是谁的子？
……
小李子走上桥头，未等孟婆递汤，便伸出手去，道：
“孟婆，要八碗汤。”
此言一出，身后群鬼皆惊。
孟婆盛汤的手微微一顿，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小李子，很快又将脑袋低下。竟就正如小李子说的一般，为他打上了八碗汤水。
灵魂飘入鬼门关，便从游魂变成了鬼魂。
鬼魂在喝孟婆汤之前，尚能保留前世的记忆。
可小李子在走过鬼门关时，记起的却不只是前世南宫家为仆的记忆。
他记起了八世。
小李子看着自己面前的八碗孟婆汤，也不留恋，执起碗来就饮。
第一世，他惊才绝艳，超逸凡尘，却独对一朵小花情根深种。
第二世，他四方奔波，却落得个悲惨落幕。
第三世，他匆匆而来，匆匆而去。
小李子连饮三碗，脑海中关于前三世的记忆逐渐模糊，化作一片混沌。
三碗之后，再三碗。
小李子执碗再饮。
第四世，他踏遍群山，举世皆敌，是一位阵师。
第五世，他久病成医，治病救人，是一位医师。
第六世，他泼酒作画，名扬天下，是一位画师。
再饮三碗孟婆汤，小李子的记忆消了大半，人也重新变得有些浑噩。
小李子看着面前的六个空碗，心想六世的时间何止千年，到头来却也就化作了几碗汤水。
沧海，浮云。
就剩下两碗了……
就当小李子要饮下最后两碗时，异变突生！
茫茫不见对岸的忘川河上，原本是浓雾笼罩。此刻，雾气却是散去了一些。
对岸依稀可见，有光华闪烁。
“看，那是什么？”
有鬼魂好奇，小声招呼身边人看去对岸。
“河面上的雾气散了？对岸什么东西在发光？”
“幽冥地府之中，竟还有这等美景！”
等待喝孟婆汤投胎的鬼魂们议论纷纷，场面一时有些失控。
“肃静！”鬼差再次出面呵斥，众鬼魂倒是比了初进鬼门关时懂事了许多，鬼差一喝，便就安分下来，目光却始终望向彼岸。
“彼岸花……开了。”孟婆抬起头来，望着忘川彼岸发呆。
彼岸，有繁华落叶，开出花来，伴随着星星点点的光芒，将幽暗的地府映照地一片温暖。
有花不见叶，叶生不见花，生生世世，花叶两相错。
当彼岸花的叶子落尽，便就开出花来，气度非凡，妖红似火。
传说，彼岸花生长黄泉路上，是为了给离开人界的鬼魂们一个指引与安慰。
传说，花香具有魔力，能唤起死者生前的记忆。
彼岸花开，一阵浓郁的花香自彼岸飘来。
小李子才刚饮了数碗孟婆汤，识海之中浑浑噩噩，被这花香一熏，却是清醒了几分。
只是，花香才刚飘到奈何桥头，便被孟婆发现。
“彼岸花开，那只凤凰要来了！”孟婆向着地府深处呼喝。
忘川的另一岸，掩藏在茫茫浓雾之中的地藏殿、阎罗殿、血河将军殿，同时飞出一道霞光。
霞光落处，化作三个神灵，镇守奈何桥上。
地藏慈悲，阎罗威武，血河庄严。
三圣镇压，漫天而来的花香被生生止住，席卷而回，再不得越过忘川一步。
然而，就连三圣都未尝注意，那场来得快、去得也快的花香，在被三圣遣回之前，已经飘到了小李子身边……
“古往今来唯一的一只凤凰啊。”地藏摇头，“何苦来哉。”
“一旦情根深种，地府又算得了什么。”血河将军遥望远方，静候那只凤凰到来。
阎罗低头，对孟婆说道：“孟婆速去请冥府君，此间有我三人照应，无碍。”
“领法旨。”孟婆低声应道，向三圣行了一礼，转身踏奈何而去。
小李子身在桥上，见孟婆飘身而去，三圣在此严阵以待，渺小如他一时也没了主意。
只剩下微薄两世记忆的他，此刻不过是一缕魂魄，如何经得起三圣降临、黄泉异变这等大事。他赶忙喝完最后两碗孟婆汤，心想这地府终究是个神怪之地，需早些投胎回到阳间才是正道。
第七世，他寒窗苦读，一朝高中，却遭奸人暗害，取而代之。
第八世，他受一饭之恩，半生都在报答，却在大恩得报之日喂了老虎。
八碗孟婆汤，八世爱恨情仇。
饮罢了孟婆汤，小李子识海一片空白，再无牵挂，在地府即将迎来风雨之际拔腿就跑，在奈何桥上一路狂奔。
“我是谁？”
“我从哪里来？”
“我要到哪里去？”
小李子不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他只是顺着孟婆汤生效前做出的动作，在看不到边际的奈何桥上一路奔跑。
一直，跑向桥的另一头。
空白的识海逐渐模糊，小李子感觉自己似乎跑到了什么地方，又似乎还在桥上。他脚下还在奔跑，识海却依旧失去了思考能力，意识化作一片混沌。
直到本我消失。
“南宫家……南宫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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