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抵达楚建赫的车窗前,身后的男人便把女孩拽住了,男人死死攥着女孩的一只手。
“你往哪边跑呢!看我怎么收拾你!”
“唉唉哎,没事没事,正好我买了两个,送一个给孩子也没什么。”楚建赫从廉价塑料袋里,拿出其中一个,从车窗里伸出去,交给小女孩。
女孩眼睛大大的,顿时一亮,接星星灯的时候,紧紧握住了楚建赫的手:“叔叔,要是有坏人怎么办?”
男人鸭舌帽下的脸扭曲了,眼底一片阴鸷的寒意。
楚建赫看着孩子眼里的焦灼愣了愣,不适地轻轻挣开了她的手,晃晃手里的灯,玩笑着说道:“那就按这个,你看,变成红的,变成蓝的,还能……变成七彩的,有魔法的,会帮你赶跑坏人!”
女孩子的脸一下子急了,卷卷的睫毛弯成紧张的样子:“叔叔……”
“快走!你妈还等呢!”男人恶声恶气,一把抱起小女孩,女孩粉色的裙子乱七八糟卷进了男人的臂弯。
男人的粗暴,让楚建赫眉毛一皱,心里说不出来的焦躁和不安。
刚刚女孩走近的时候,他已经观察过,女孩露在外面的小臂和小腿都没有淤青和伤痕,大概是这个女儿很畏惧粗暴的父亲吧,那个男人可能只是吓唬吓唬自己的女儿……
总归是别人的家务事,楚建赫不再深究,垂手在车窗边,又点燃了一支烟。
或许那时就一切有了预谋,楚建赫深深吸烟,却怎么也平复不了内心,那孩子的眼睛,充满了恐惧的希冀……
真是悲伤的希冀啊。
他一点都没质疑过,那女孩从头到尾,根本没有说任何一句“爸爸”。
那一天,道路疏通后,他一路畅行到家,八岁的儿子果然对他的晚归各种不爽,今早明明答应了和他一起下棋的,结果晚上又来不及了。
他把星星灯拿出来,本以为儿子兴趣不大,没想到他竟然真的安安分分坐在地毯上自顾自玩了好半天。
那时他还不知道,自己开启了一场怎样的棋局,一步错,便是步步错,落子无悔的赌局里,他输掉了全部。
三天后,林静涵给他打了一个电话,让他今天早点回家,语气消极,想必是有了难事。
他依言早些回去,推开家门就看到了一双陌生的女士皮鞋。
有客人。
走进客厅,儿子正在沙发上玩几天前买的星星灯。
变化的颜色正如那日临别时,女孩在挣扎里碰开了开关,星星灯在男人的后背闪烁着斑斓的光芒,光芒拍打在男人的背上……
楚建赫喉咙深处滚过无名的烦躁……那男人的动作似乎粗暴得近乎胁迫……
“小然,妈妈呢?”
“楼上,和一阿姨。”孩子沉浸在星星灯里。
楚建赫上了楼梯,见到了另一个女人。
“老楚,这是我发小,这几年刚搬来s市,汤莹,他就是我丈夫,你别急,老楚是靠谱的……”
楚建赫面前的陌生女人很憔悴,她拘谨地对楚建赫俯身,眼睛布满血丝,手里还握着皱皱的面纸,林静涵的眼睛也是又肿又红。
楼上这个储物间没有装空调,即使是大开着窗子,也闷热异常。
“我我我……”汤莹断断续续努力了好几次,才拼凑出自己的声音,“我女儿,在公园里,被一个男的……伤害了……”
林静涵别开了脸,按了按眼角。
楚建赫沉默了一会:“女儿怎么样了?”
怎么样……好还是不好……这似乎已经超越了好与不好的定性标准……
那个傍晚,汤莹声泪俱下诉说了七岁女儿的悲剧,说到了她的自闭,说到了罪犯的无耻推卸,说到了证据的缺失……
汤莹第一次从楚建赫口中知道了猥亵与性侵害的区别,但一颗做母亲的心,并不能被严肃的法律条文切割,对她来说,加之于女儿身上的,都是这个世界上最残酷的伤害。
楚建赫思忖良久,建议让他和受害者见一面。
楚建赫认真看着汤莹的眼睛说:“你放心,我一定会帮助你们的。”
而事实上,那天他去医院见了那个七岁的女孩,心惊地发现这个女孩就是那天带走了星星灯的孩子,而那个他以为是“父亲”的男人,就是他资料袋里的那张令人痛恨的照片。
他快要疯了。
为女孩辩护,他必然逃不掉揭露自己当时的失误,如果他当时看懂了女孩的求救……如果他当时再机警一点……如果他当时……
没有如果,他是把女孩推入虎口的人。
而如果众人知道他身为律师,就这样无视了一个女孩的求助,还让罪犯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猖狂而去,最后还成为了这个女孩的辩护律师,他简直是整个律师界的笑柄。
他所有的梦,在这一刻化为灰烬。
有太多人他不能面对,不能面对那个认为他无所不能的儿子,不能面对那个认为他为人正派的妻子,不能面对那些对他青睐有加的上司,不能面对那些竞争激烈的同行,不能面对……女孩的家人——江家人。
他懦弱了。
在医院的那天下午,他捅开了人生中最成功的也是最失败的一场周旋,他说服了汤莹放弃这场官司。
从那一天起,他的灵魂就挣扎成了漆黑的颜色。
“你……老楚……你怎么能做这种事……老楚……依依那时候才七岁啊……那么小啊……”
回忆结束的时候,林静涵已经从一开始的目瞪口呆到了如今的瘫坐在地上,脸埋在两手里,泣不成声。
她不知道,她从来不知道这些,他们楚家,欠江依依,太多了。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她……如果早些知道,她一定对那孩子更好一些……
十几年前,他们对江依依做了这个世界上最残忍的事。
“小然……”楚建赫的声音顿了,他愣愣看着楚陶然仿佛没了呼吸的样子,他俊朗的脸,血色全无,整个人,一动不动,直直盯着楚建赫说话的嘴唇。
灭顶的沉痛,狠狠撕裂了他的心。
那是他,捧在手心里哄着长大的妖妖啊,是他怎样疼惜都怕委屈着她的妖妖啊……是他眼里的人,是他口里的人,是他心里的人。
“她知道是你吗?”楚陶然哑哑地问。
“她一定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