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依依半夜失眠的时候,半天没接受这个事实,还以为自己是在梦里醒着,结果是真的清醒地躺在床上与天花板上的云纹大眼瞪小眼。
她幽幽觉得天花板其实是一面宽阔的镜子,上面映出的图案其实就是她和枕边人的睡态。
在双人床上旋转又旋转,迷迷蒙蒙就跌入了天花板上,撞得她思路明净。
几个小时前她还在嘲笑楚陶然太过激动,现下自己就遭了报应,也傻乎乎睡不着了,但此刻反而是楚陶然正在她耳边平稳宁和地呼吸着。
喷薄上来的温热气息,在黑夜里,也毫不放过她,吹拂在心尖上一般。
江依依努力使自己再度入睡,但失败了,实在按捺不住蠢蠢欲动的四肢,她一旦醒着,就忍不住想要折腾地动一动。
她这就轻手轻脚翻了个身,与楚陶然面对面躺着,看不清他五官的细节,只能依稀地辨认,看得久了,才合着记忆越来越明了。
江依依的手轻悄悄地摸上他的睫毛,楚陶然的眼睑动了动,微微皱起了波纹,脸让了让,然后从被子里摸索出手掌,准确地拢着江依依的头发,把她按在了自己赤裸的手臂上,这样轻柔地嘱咐她要乖。
江依依屏息一动不动,楚陶然的手就收在她的后颈上,抚动着她那里的柔软碎发,指尖一片温润,倏忽又跌入了熟睡。
江依依枕着那手臂的时候,突然荒唐地想,以前怎么也想像不到楚陶然这样规整的人会裸睡,可显然现在他们家的睡衣文化已经逐渐败落了,纠缠过后亲密地相拥而眠似乎越来越频繁,更像是一种现实的甜蜜同化。
江依依无声地坏笑起来,抽出手指,缓缓触上了楚陶然的锁骨,然后模仿小人走路,一步一步爬上了他的喉结,下颌,鼻梁,以及眼睛,模模糊糊也知道手指下是怎样的一片动人风采。
走至楚陶然的额头时,江依依忽然想起了自己的手指,拿到面前仔细看,可惜根本瞧不清楚,也不知道那个缠枝图案的戒指还在不在。
甩甩手,江依依再度袭上楚陶然的脸为非作歹。
把他额前的头发分成不同的形状,逆向抚动他的眉毛,按动他的眼窝转圈,捏捏他的鼻子等他皱眉,揉着他的下唇分开他的唇瓣……
楚陶然被搅得睡不安,睡不安就过来缠她,越缠越严重,近乎算是压着她睡了,脑袋在她颈间努力了好几回,才终于寻到了一个安全的位置,搭在她的肩上沉沉地呼吸,腿上也不知道是怎么牵制的,江依依竟然一点活动的空间也没有,她挣了挣,被楚陶然凶凶地咬了几口,咬完又像知道似的,心疼地舔了舔。
“楚陶然?”江依依被束缚得即使没穿衣服,也觉得热了,迫不得已叫了他一声。
“嗯。”楚陶然应地极其清晰。
还以为他被叫醒了,江依依怔了怔,但其后,楚陶然没有任何反应,还是翻覆在睡梦里。
“楚陶然?”
“嗯。”
江依依笑了,他应得这么单纯,声音像个幼儿园里回答老师问题的乖小孩,没有一丝防备,就是他本来的声音。
“三三?”
“嗯。”
“我是谁?”
“嗯。”
“你是谁?”
“嗯。”
原来是只认得出她的声音,江依依奖励般地摸摸他的头,决定以后时不时就该这样失眠一下,再没什么比楚陶然更好玩了。
“妖妖。”楚陶然把头抬了起来,无奈地低眉看着这个在枕头上嘻嘻默笑的小女人,“叫醒我干什么?”
“……”江依依眨眨眼睛,胡乱摸了摸他翘起的头发,呐呐道,“我没有,你梦游了。”
楚陶然皱了眉,煞有介事地偏头想了想,然后又低头重新依偎在了江依依的肩上,咕咕哝哝地在她耳边说:“你不能仗着我喜欢你,就这样欺负我……我想睡觉呢……”
“睡吧睡吧,我不吵你了,乖,乖啊……”江依依说完,才觉得自己根本就是在哄一个孩子睡觉。
楚陶然蹭了蹭,四肢重新在她的四肢空隙里找到了一个舒适的位置,拥着她顺心顺气地睡过去了。
江依依忽然想起了在旧公寓里的午睡,她浑不在意地钻进楚陶然的被子就大喇喇躺下安睡,楚陶然每次都一本正经说他要画画,但等江依依在力道散尽的日光里醒来,楚陶然就这样安静地把她抱在怀里,脸上是与窗帘同色的温煦满足。
她抚了抚楚陶然的脸,终于也安心地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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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澍登门拜访的那一天,是腊月二十九,江依依正团在腊梅树下往树枝上绑红缨络。她看见刘澍走进院子,刘澍没看见她,她就依然在树下默不作声地只管自己忙自己的,也不招呼刘澍。
腊梅初初移植过来,这个冬天只尽心竭力开出了几朵黄色小花,透光的花瓣莹润晶莹,如散落的黄色琥珀,稀薄消瘦,像初来乍到的胆怯心思,尚不敢在她的院子里放肆。
只打了两个缨络,江依依就抬脚抱着松散的红线团进门去了。
既然只有寥落的几点寒梅,殷红缨络倒也不必喧宾夺主,短兵相接既是相映成趣,也是棋逢对手。
家中融融暖气扑落了她身上的寒凉之意,刘澍和楚陶然正坐在厅中喝咖啡,醇厚的苦香与一丝晦涩的浅酸掺杂在空气里,她不喜欢口感酸涩的咖啡,可是楚陶然喜欢,他偏爱的口味就是复杂而多层次的。
一旁的案几上放着一个孤帆远影的缎绸锦盒,启开的一角里,露出几套滚金兰花点缀的朱红春联。
“咦,学长怎么来了?明天就大年三十了还烦你跑一趟,还是该学妹去拜访你才对。”江依依笑着说,红线团绕了绕,熟练地收了线,随手放在了茶几下的竹篓里,那里还滚着几匝丝线,打算给楚陶然缝个笔套的。
“正好来南郊办事,听思琪说你们结婚最近登记了,送一份贺礼过来聊表心意,也算看着你从个小学妹到现在终于着落成家了。”刘澍在冬日越显苍白的脸,说着极其勤快的话,只是笑意似乎过于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