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和小五岁的林静涵并肩在一起，楚宛甚而比林静涵更具优雅风韵。江依依想想也释然了，在这样一座中式庭院中长大的女人，这样的气质，自是浑然天成无懈可击的，况且还有那样一位母亲的言传身教。
只是不知乔惜的父亲究竟是个什么样的男人，能与这样聪慧的女子在一起，简直就跟前世修来的洪福一样。
她小声问楚陶然：“哎，你姑父呢？”
楚陶然的目光在楚宛背影上停滞几秒，低头贴在江依依耳边：“离婚了。”
她瞬间消散了在亭台楼阁间散步时的恬适表情，不敢相信地看了楚陶然一眼，得到他证实般地点了点头。
江依依顿觉可笑，她一眼望见楚宛是个好女人，可惜不是所有好女人，就会得到一段好婚姻。
世间最众说纷纭的，就是这个“好”字，究竟该作何解。
从石桥下来，将古朴石砖走到的尽头，就进了一处新院，面前正是开阔正厅。雕花高门全部敞开，木质地板上像纸糊了层明暗漏影。
江依依的目光往里探看而去的时候，生怕自己瞧见的会是古宅景区里的梨花太师椅，似梦回明清。然而只是几张风格清简的藤椅，上面铺了棉麻软垫，庭院后面，是一方斑竹池塘。
有清风徐徐穿堂而过，在这严寒冬日，伴随着温吞阳光，竟不觉得寒凉，反而是随着簌簌青竹微声，在一丝浅淡的竹叶清香里，觉得安闲又宁静。
其实江老爷子不爱君子兰，那一辈子困在黔水镇村落里背朝太阳面朝黄土的老人，哪里知道什么君子兰这样的雅植，只独独喜爱菜园边的几杆无名瘦竹。
说做人要像竹，任节气一轮一轮地走过，还是清淡净直的模样，不花开烂漫，也从不凋损颜色。
“哟，不得了，这楚画家大驾光临，今天我这儿可真是蓬荜生辉了！”
这中气十足的声音，遥遥听来，竟真有些像江依依的爷爷。
江依依只淡淡一笑，对这几句话，脑中只有“不同凡响”四字，不愧是爷爷辈的人物。
“不敢。”楚陶然不咸不淡，全然不似平日待人的温和，语调里，倨傲极其明显。
果然，楚老爷子从右边墨竹屏风后走出来，随即就竖着眉毛冷哼了一声。
他比江依依想象的要年轻很多，虽然白了头发与眉毛，但精神矍铄，拐杖拄在手里，但似乎实际功能并不重要，他本人脚步稳健，目光有神，身板硬朗，穿着一套檀色唐装，衣领袖口是几抹呼应年节的朱红竹叶。
江依依微震，如果楚建赫老去，可能就是这样的面容，父子二人容貌肖似。
楚老爷子的表情十分不快，眼光看向他们来时的石桥，鼻子朝着远处墙头，吐了句针对：“满瓶不动半瓶摇，画的都是些什么东西，雕虫小技。”
江依依眨眨眼睛，被楚陶然压制得太久，这么乍然听到一句严厉打压他的，莫名觉得心中快意，很有幸灾乐祸的小滋味。
林静涵与楚宛倒是没什么反应，依然面带微笑，对这爷孙俩的斗嘴，早就见怪不怪。
楚陶然还淡定得很，甚至悠闲地揽了揽江依依兴奋的腰，只说了一句：“从小受爷爷细心教导。”
江依依低头，抿着嘴默默笑了，在她尽力掩饰的偷笑里，下一秒就听到了拐杖狠狠砸地的重音，原来这才是它真正的作用。
楚老爷子一瞪眼，脖子都跟着气红了，手臂一扬，震得唐装衣袖也在风里展了展，一根苍劲手指如松柏之木一样直直指向楚陶然的脑袋，拄着拐杖站在台阶上，楚老爷子粗了嗓子：“你……”
“你这不是血口喷人吗？啊？楚陶然？教出了个你这样的得是多大的罪啊？”
俏生生一句极轻快的，楚老爷子听得眉头忽地一跳，手指一动从半空甩下来，目光找寻了起来。
楚宛和林静涵一下就被逗笑了：“哈哈哈……”
“孙媳妇？”楚老爷子的目光看了过来，这无名无姓的一声唤，江依依讶异一瞬，深宅大老爷这就认可她的身份了？
这老辣的疑问语气，竟有些模糊了是亲切还是嘲讽。
“不是！”她振振回答一声，接着就闪身在楚陶然身后躲着，只露出个脑袋来，“都是您孙子的不好，可不要牵连旁人！”
“哈哈哈！爸，你看你，把小姑娘吓着了吧！”楚宛笑道。
“吓着？这么容易被吓哪敢嫁给这小子！”楚老爷子背了一只手在身后，也不叫他们四人进去，只自己闲闲走到了正厅门口来，站在台阶上，闲话样问，“小丫头，你觉得身旁这小子怎么样？”
“爷爷……”
“我问你了吗？你老婆是不会说话还是不会和我说话？”
江依依腰侧，楚陶然的手紧了紧。
她尽可能压着心惊向楚老爷子的眼睛看去，连一丝一毫的揣测也不敢泄露出来——何以，这样问？
她当然该说好，可是如果说“好”是对的，楚陶然的出言打断和紧张又是什么意思呢？
似乎这个问题，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这么简单。
“很难讲。”她苦恼地偏偏头，“他是大人也是孩子，我只是陪伴他的同桌，不是给他打分的老师。”
楚老爷子目光微微一滞，没想到是这样的答复。
“那你和他结婚干什么？”他忽然问得犀利，“又不是所有陪伴都得冲着结婚去的。”
楚宛变了脸色，眼底忽现一抹痛意。
江依依随即一笑：“可是所有结婚，大底都不能在‘陪伴’二字上敷衍吧。”
楚陶然乍然一将她带回家，就是以妻子的身份，这多少还是让长辈心里不安了。
“我觉得结婚只是感情的形式，可是生活不是依靠形式，而是追随内容。”江依依含笑指指站在一边沉默不语的楚陶然，“我们家在这一点上分工明确，他负责内容，我负责追随他，然后我们一起生活。”
楚老爷子的目光转到了楚陶然身上。
“您知道，我从不敷衍自己。”
楚陶然只这一句话，作为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