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二十五日·代城
昨夜刚刚下过一场小雨,清晨的空气中雨水冲刷世界的气味还未散去,又氤氲着淡淡栀子的气息。雨后,鸟鸣更幽,穿过错落的枝叶袅袅生音。
来往城南墓园车很少,人也很少。
林溯一个人驾车来到墓园,他手里拿着一束白色捧花,身着黑色风衣,笔直消瘦的身影在风中伫立显得格外单薄。他咳嗽几声,然后一步一步走到一块墓碑前,把手里的捧花放在上面。
侄女兮尔之墓,叔林溯立
墓碑的下面还有一行字:她是一个天使,被上帝召唤回天堂。
墓碑上的逝者照片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子,那个时候,林兮尔的眼睛还能看得见,那是一双如黑珍珠般明亮的眼睛,任谁看了都忍不住心动。
父亲和二哥在世的时候,也总说兮尔的眼睛漂亮,像是上帝的馈赠,被天使吻过。只不过,后来……
林溯的眸色暗下去,他看着墓碑上的那张照片,久久凝神。
“兮尔,小叔来看你了。”
“都怪小叔是个病秧子,一直被软禁在医院,没有好好保护你,让你就这么去了。”
“你见到你爸爸了吗?二哥他有没有怪我,怪我没有好好照顾你,这些年我连去给他扫墓都不敢,我对不起他,也对不起你。”
林溯只比林兮尔大了六岁,却长了她一辈。他从十二岁开始就一直住在医院,林澄去世后,他就相当于被软禁在了医院,他在那个白色房子里哪都去不了,整整四年。
四年后,他终于离开了医院,出院的第一天,他得知兮尔已经去世了。
他和大哥大吵了一架,与林家断绝关系,在林兮尔的墓前跪了三天三夜。
“小叔?”
身后有个不和谐的声音传来,林溯眉心一皱,扭头看去,一男一女。
于信和林朵一同前来,于信怀里抱着献给死者的花篮,拎着供品,林朵倒是无事一身轻,竟然还穿了一条粉色裙子。
林溯的黑色眸子里结成冰天雪地。
林朵见到林溯一脸惊喜,蹦蹦跶跶几步迎上去,说:“小叔你也来了!我好久都没见过你了,你怎么不回林家?我爸和我姐也很想你——”
“别叫我小叔,从你嘴里说出来我听着恶心。”
林溯眼底的寒光肃杀而阴冷,他一点情面也没给林朵留,林朵脸色瞬间白了,向后退了一步躲到于信身后,咬着下嘴唇一副委屈可怜的模样,说:“小叔,你怎么可以这么说我,我、我是你侄女啊……”
“林朵小姐真是好记性,我和林家已经脱离关系了,当你叔叔我还真是高攀不起呢。”
“林溯,林朵她今天毕竟是好意来看兮尔的。”于信为林朵说了句话。
林溯罕见地露出一抹笑,不过是冷到让人心慌的嗤笑,他盯着于信,说:“好意?你见过哪个好意扫墓的人打扮得花枝招展穿得粉粉嫩嫩?她是为了你才来的吧,不然她怎么敢来?就不怕兮尔的鬼魂半夜找上她?”
林朵浑身一抖,下意识咽了一口唾沫,抓着于信的胳膊颤颤巍巍,抹了一把眼泪好似很委屈道:“小叔,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你以为是我害死的兮尔堂妹?这怎么可能……”
“我什么都没说,你自己就承认了?”
“我——”林朵的脸瞬间失了血色,她紧紧咬着下唇,哏了半天,嘟嘟囔囔终于开了口:“若是小叔非要这么认为我也无话可说,毕竟您是长辈,我受点委屈让小叔开心点也算尽了孝心。”
说你茶你还婊上了。
在于信面前装得真乖,这么多年了还是换汤不换药的老配方。
对于林朵这个侄女,林溯一句话都不想跟她多说,他直接看向于信,说:“以后别带不长眼的人来兮尔这里,跟我一样,兮尔见了某些人也恶心。”
……
大约上午十点,林溯从墓地离开后径直回到家,他迈着沉重的步子一步一步爬上楼梯,头很痛,晕眩感愈来愈去,等他把钥匙插在门上,只旋转一圈便轰然倒地。
还在家里头秃赶稿的凌绵绵听到门口的声音被吓了一跳,她赶紧去开门,见林溯表情痛苦躺在地上,一时间有些蒙圈。
愣了足足五秒钟,她那条出国旅行的反射弧才反应过来。
“林、林大大!你怎么啦,不会是死了吧……你别吓我”
凌绵绵颤颤巍巍伸出手去试了试林溯的呼吸,却突然被他抓住手腕,凌绵绵一脸懵逼,林溯眉头紧皱,有气无力。
“你、你没事吧?”
“你看我的样子像没事吗”
凌绵绵摇摇头,“你究竟怎么了?”
“给我一块糖。”
“……啥?”
“低血糖的毛病。随便给我一块糖。”
凌绵绵翻遍口袋,只找出一盒口香糖,她怕林溯又怼她所以也没敢问,跑回房间从抽屉里划拉出一块不知何年何月在抽屉里尘封已久的水果糖,给林溯塞进嘴里救了他一命。
命是救回来了,只是不知道林大大一会儿会不会拉肚子:)
“扶我一下,我自己起不来。”
凌绵绵:“……”
竟然让身体较贵的林妹妹在地上躺了这么久,是她的锅。
凌绵绵长得瘦瘦巴巴的一身骨头架子,但把林溯这个一米八的大男人扶起来倒是毫不费劲儿。
林溯从小身体就不好,常年卧床,身体比常人要虚上不少,平时就用药吊着命,隔三差五要去医院复诊。
再加上他的模样出挑,虽是病恹恹的,但架不住五官秀气,从小就被调侃成林妹妹这辈子错投了男胎。
扶着身娇体弱的林妹妹回到他家,布丁扭着屁股跑过来,也不敢靠近,只是远远蹲在三米之外看着病床上的林溯,凌绵绵总觉得这只狗可怜巴巴的。
狗都喜欢粘主人,可惜它的主人对它过敏,不让粘。
凌绵绵的视线转回到林溯身上,他倚在床边的样子像极了憔悴的诗人,与前阵子相比最近他似乎略显消瘦。
他冲布丁招招手,布丁眼睛一亮,摇着尾巴蹦跶到床边,他伸出那双好看的手去摸布丁的头顶。
凌绵绵看着有些担心,忍不住提醒他:“你过敏,还是别碰它了。”
“没事,顶多咳嗽几声,死不了,咳咳——”
林溯一咳嗽,布丁赶紧跑开了,一只狗蹲在门口呜呜地叫唤。手心一空,林溯的手僵在空中几秒钟,然后像脱了力一般垂在床上,渐渐握成拳头,指节分明。
许是下意识的反应,凌绵绵立刻去握住了他的这只手,感觉到了他皮肤的凉意,像一块冰冷的石头。
“你干什么?”
林溯瞳孔微张,下意识想抽回自己的手,却被她用力拉紧。凌绵绵低着头深吸一口气,说:“别动,有点凉,我帮你捂捂。”
“我一向如此,用不着,松开”
“你今天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人,好像心情很不好。”
“……”林溯没有立即回答,他看向她的眼睛,正如她此时注视着他,彼此对视的这几秒好像是在互相试探对方的底细,最后林溯败下来,视线瞥到一边,开口说:“今天是七月二十五号。”
“我知道,有什么不对吗?”
“是她的忌日。”
……
凌绵绵咽了一口唾沫,握着他的那只手却越发收紧。
“这个‘她’,就是你说过的那个亲人吗?”
林溯点点头。
“她是你的妹妹?”
“你该松手了。”
“……”真是想占点便宜都不行。显然林溯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多说什么,但话说一半会逼死听众,凌绵绵反而对林溯的那个亲人更好奇了。
*
代城医院
“秦哥,人到了。”
何士奇领了一个女人走进来,她穿着红色的小洋裙,头发经过烫染,变成了浅棕色的大波浪随意披在身后,头顶戴着渔夫帽,身材偏瘦,面容姣好,施着淡妆。
看来是为了来见他精心打扮过了。
秦允声一眼扫过去,将不屑藏在眼底心上,表面看上去却是十足的震惊和激动,瞳孔放大薄唇微张,几乎要从病床上跳下来朝那个女人跑过去。
是时候表演真正的技能了。
“你就是《时光》的作曲——姜、姜茵?”
惊讶,惊喜,难以掩饰的激动,至少对面那个女人所闻所见是如此。她心中暗喜,羞涩地点点头。
“秦天王,是我,八年前,我们见过。”
“我记得。”秦允声冲她勾唇轻笑,笑如春风,吹得人心头荡漾,“这些年我一直在找你,你的眼睛好了?”
“嗯。”只是轻轻应了一声,并没有多余的解释。姜茵轻轻舔了一下下唇,心跳得欢实,脸颊泛红娇艳欲滴。
她的右肩微微向上一耸。
秦允声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指着旁边的一张椅子,说:“你坐。”
“谢谢”
姜茵规规矩矩地坐在椅子上,只坐三分之一,脊背笔直,包包从肩膀上摘下来放在双腿上,两手交叉放在包包上。举止仪态规规矩矩,看起来有礼貌,有涵养。
如果不是真的出身高贵世家,那就是被短期培训了。
“真想不到我们还会再见面,我以为把《时光》这首单曲发出去只是大海捞针,没想到还真把你这根绣花针给捞了出来。”
“我以为你早就忘了我,所以也不敢主动来找你。”姜茵抬手摸了一下耳朵,眼帘低垂,小心翼翼地问:“秦天王,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要找我,只是为了让《时光》的作曲有着落吗?”
秦允声摇摇头,“是,也不是。《时光》的作曲我当然想找,但也不止如此,毕竟是我刚出道两年的时候遇到的你,而且你让我印象深刻,我想如果可以的话跟你交个朋友。”
“哦……是么”姜茵好像憋笑憋得很辛苦,嘴角好几次忍不住向上扬却被她生生忍了回去,只是她的那双抠着包带的手出卖了她此时内心的欢呼雀跃。
能和秦允声做朋友,世界上一共能有几个认?秦允声几千万的粉丝哭着喊着每天求翻牌,但她们捧上天的爱豆却低三下四想和她做朋友,哈。
抱上秦允声的大腿几乎就等于拥有了一切优质资源,而且男人嘛,不都是一个样子,只要她再努努力,说不定还能……
姜茵的小九九如意算盘打得贼好,思绪已经飘向了外太空,殊不知人这种时候最容易松懈,表情管理失控。她的反应被秦允声收进眼里,他只能靠着自己的演技撑场子,继续对姜茵保持友好微笑。
特别想翻白眼,特别想骂人#¥%%*
一个冒牌货,真是给点阳光就灿烂。
何士奇背对着那两个交谈的人整理东西,光是听着他们的对话,就能想象出秦天王此时内心有多操蛋。
“秦天王客气了,我只是个普通人而已。”
“现在还在写曲吗?”
姜茵怔了一下,愣了片刻,她僵硬地摇摇头,说:“没,我现在是练习生,下个月就能出道了。”
“你也入圈了。”秦允声思索片刻,说:“娱乐圈可不是那么好混的,如果有困难可以来找我,我会尽量帮你。”
“谢谢!”就等你这句话呢。
“只是觉得浪费了你的才华,那时候你才十四岁就能写出《时光》这种曲子,如果能继续培养这个天赋,说不定你能成为下一个8度老师。”
“不不不,8度老师可是我这辈子拼死也达不到的高度。秦天王真是抬举我了。”
“嗯,也是。”秦允声闷声轻笑。
果然,娱乐圈里拎出任何一个人都对“8度”这个名字肃然起敬,毕竟8度老师是真的用实力说话,从来不参与任何娱乐圈的八卦前沿,一心写曲,随便拿出一首曲子都能吊打整个娱乐圈。
他的鹅宝宝最牛叉,金字塔尖儿上的女人!
一提到8度老师,秦允声眉宇间的柔情藏都藏不住,心里整个被他的鹅宝宝填满,一点缝都没有。
差不多了。何士奇看了一眼手表,刚好过了十五分钟,他转过来说:“秦哥,你得去体检了,医生说不能耽搁。”
“这么快啊……好吧”秦允声略带歉意地看着姜茵,说:“真是不好意思,只能和你聊这么一小会儿,我还有事,你先回去吧。”
“好,希望秦天王早日康复!”
“何士奇,去送送她。”
“不用麻烦何先生了,再见。”姜茵冲起身向秦允声鞠了一躬,然后低着头跑出了病房。
等她走远了,秦允声换了一张脸,眸中寒光四起,冷冷地瞟向姜茵刚才坐过的那张椅子,声音低沉说:“二哈,去换张椅子。”
何士奇嘴角抽了一下,“秦哥,不至于吧,她就坐了一小会儿”
“我看见这张椅子脑海中就能浮现她那张无比虚假的脸,生理过敏性,换了。”
何士奇:“……”
您也是够任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