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起那天,她也是这样,站在马路边上,手上紧紧的拿着一份资料,正在和人打电话,她明明已经快要崩溃,却故作镇定的道:“我在这里等你,有些事情,我想要和你聊聊。”
对方好像叫了一声绾绾,又好像说了一声好,宋绾记不清了。
她有很多事情记不清了,比如她为什么要打这个电话,为什么用着这样的心情,为什么非得见一见那个女人。
她只记得,她挂了电话后,心里那种心惊肉跳和震撼的感觉,强烈的包裹着她,她的眼圈很红。
不可置信,害怕,惊惶,无措,这些情绪好像伴随了她一路。
她快要被这些情绪击垮。
可是没有多久,一群人朝着她围了过来,那天的雨下得很大,她的伞几乎要被强大的风力吹走。
可是她根本顾不上,她被人死死的摁在地上,那些人将她的资料抢走,她拼了命一样挣扎,尖叫:“你们是谁!你们想干什么!”
但是没有人回答她。
那些人将她手中的资料拿走后,又去搜她的车,宋绾惊骇不已,车里的资料她看过一眼,但是没看仔细,她只知道是一份合同。
可即便如此,她也是清楚的,那份合同是不简单的,那是她从陆宏业的办公室里找来的资料!
宋绾立刻吼道:“你们要干什么!你们放开我!”
可是几个大汉死死的摁住她,她就这么被摁在地上,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将她车上的资料取走,宋绾整个人不断的发抖,她连眼泪都来不及擦,一路跟上去,她几乎是拼了命的跑,然后她看到几人上了一辆车,车门打开的一瞬间,她整个人呆愣在了原地。
她和一个女人四目相对。
车门缓缓关闭,宋绾才像是从震惊回过神来。
她几乎是疯了一样,趴着车门:“妈!妈!是不是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把资料拿去干什么!”
宋绾跟着车跌跌撞撞,她的心慌到了极点,惊恐又害怕:“妈,你停下来!我求求你了!”
但是雨太大了,她的车子又开得很快,宋绾摔了一跤,那辆车最后还是停了下来,车里的女人拉开了车门,然而正在这个时候,“吱——”的一声,一声几乎要刺穿耳膜的刹车声穿透了连绵雨幕,朝着宋绾撞了过来。
宋绾蓦然回过头来,雨幕里的车灯刺眼,速度快到让人心惊。
她想要动一动身体避开,可是她的脚像是灌了铅一样,怎么也移不开,紧接着她感觉到了身上刺骨的痛,她被狠狠的抛起,整个人往前滚了好几圈,她浑身痛得没有知觉,只是将目光落在了那个看着她的女人身上。
两人四目相对,宋绾死死的盯着她。
而此时此刻,宋绾看着那辆朝着她横冲而来的车辆,眼前全是她躺在血泊里,和那个女人四目相对的场景。
宋绾整个人僵硬了在了原地,如潮的回忆带着强大的杀伤力,冲击得她回不过神来。
“绾绾!”
她听到有人撕心裂肺的叫她。
宋绾心里一惊,想要回过头,然而下一刻,她的腰间被一股大力狠狠箍住,箍得她的腰几乎都要断裂,她的后背撞在了一个男人的胸膛上,她被人紧紧的抱在了怀里,然后她听到了一声沉闷的撞击声。
那声音在刺耳的刹车声中明明不大,可是却像是惊雷,沉重的撞击在了宋绾的心里。
她甚至能听到骨头错位的声音。
整个世界都跟着静了下来,她被用力甩了出去,与此同时,她听到了重物落地的声音。
宋绾躺在地上。
她的目光落在周竟浑身是血的身体上,有那么一刻,她像是感知不到了世界万物,只有一点点疼,从心脏最深处蔓延开来。
可渐渐的,那疼却铺天盖地,传到了她的五脏六腑,像是连她的灵魂都快要给撕裂。
“哥!”终于,宋绾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朝着周竟嘶声力竭的叫道!
她爬过去,想将周竟抱在怀里,可是她连碰也不敢碰他。
“哥!你怎么样!”宋绾茫然无措,她颤抖着:“你忍一忍,你忍一忍,我打电话叫医生。”
宋绾颤抖着手在身上摸索,可是她的口袋里空荡荡的一片,她转过头,看到了被抛在了一边的手机,宋绾赶紧爬过去,拿起手机,想要打开手机,可她的眼泪流得太多,视线模糊一片,手又颤抖得厉害,按了几次都没按对。
她越是着急就越是按不对,指纹解锁因为被手机屏幕上的眼泪浸湿,没有任何效果。
宋绾的眼泪怎么也止不住,她突然朝着周围围观过来的人吼:“帮我叫医生!求求你们,帮我打急救电话!”
周围的人这才回过神来似的,赶紧帮忙打电话。
宋绾爬到周竟身边,想要抱起周竟,又想要伸出手,堵住周竟身上不断流血的地方,周围的人道:“不要动他!小姑娘!千万不要动他,我们已经打了电话了!你给他把血堵住,等救护车过来!”
宋绾伸出手,捂住周竟头部不断流血的地方,她的眼泪滴落在周竟脸上,宋绾道:“哥,你撑一撑,你撑一撑,我求求你了,我求求你了好不好?”
周竟躺在血泊里,他的手指动了动,想要伸出手抚摸一下宋绾的脸颊,但是他半点力气也没有。
周竟动了动唇,宋绾的心疼得有些麻木,她凑近了周竟的脸:“你说什么?你说什么我没有听清,我听不清,怎么办?哥,怎么办?”
周竟的手还是缓慢的抬了起来,他带血的指腹抹在了宋绾的眼敛下方,宋绾终于听清了他的话。
他用着几乎让人听不到的气音,说:“绾绾,别哭。”
那声音那么小,小到像是没有。
可却像是洪钟,“轰”的一声,撞击在了宋绾心口,她觉得她的心都快要被这四个字给撞碎。
宋绾愣了好一会儿,她在泪眼朦胧中,看着他的嘴角缓缓的牵起一抹很小很小的幅度,他朝着她笑,他说:“绾绾,别怕。”
宋绾不知道原来一个人的心,可以这么痛,她以前失去孩子的时候,觉得最痛,也不过如此了。
后来她知道宋显章把公司的钱套出来给了周茹母女,亲自送她们母女上车,将她彻彻底底的抛弃后,她觉得这种痛真是锥心蚀骨。
疼得她差点去了半条命。
可是原来,还有一种痛,痛起来的时候,是没有语言可以形容的。
宋绾紧紧抿着唇,她道:“哥,你不要说话,不要说话,我求求你,不要再说话了,我们等救护车过来,你好不容易找到我,不可以出事,知道吗?”
周竟没有力气再说话,他的手垂了下来,缓慢的闭上了眼睛。
宋绾痛得说不出话来。
后来救护车什么时候来的,她是怎么随着救护车上了车的,她全然没有印象,她只是用力握住周竟的手,眼泪怎么也忍不住顺着她惨白的脸往下落。
医生护士都见惯了生死,并没有多少表情,他们在救护车上给他消毒,止血。
宋绾的嘴唇都被她咬出了血。
救护车很快到达医院,医生把周竟放在推床上,宋绾跟着救护车一起快步朝着医院跑,生死时速,周竟被人推进了手术室。
宋绾被拦在了手术室外面。
没过多久,有医生过来,指了指宋绾的手。
宋绾的手背擦了很大一开皮,医生让她去上药,顺便打个百白破。
宋绾摇了摇头。
有人将周竟身上的东西拿了过来,交给宋绾,宋绾接过,是一个钱包,和一个手机。
宋绾抹了一把眼泪,几乎说不出话来,很久才哽咽着道:“谢谢。”
宋绾站在手术室外面,她的眼泪流了满脸,她想起当初她刚一出狱,就收到宋显章坐牢,宋家出事的消息。
那个时候她没日没夜的查账,咨询律师,她想尽办法平账,想把那个窟窿给填下来,她求每一个曾经认识的人,可所有往日的朋友都避她如蛇蝎,只有周竟朝着她道:“绾绾,我可以帮你试试。”
后来他就一直帮着她,帮她处理公司的事情,帮她照顾宋显章,帮她挡住股东和合作商的闹事,在最艰难,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她几乎天天闻到他身上浓重到呛人的烟味。
她不知道他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建议她去找陆薄川的,可宋绾那天,和他隔着十来米远的距离,都能闻到他身上用香水都遮掩不住的烟味。
宋绾知道,若不是走到山穷水尽,他但凡有一点办法,也不会让她去求别人。
后来他的公司出事,他想的还是她。
他明明没有当她的哥哥几天,可却好像已经在她心里扎下了根。
宋绾心如刀锉。
她不知道周竟是怎么样一天天守着她的,那个时候,他明明已经知道了她是他的妹妹,可他从来不曾开过口。
宋绾不知道在医院坐了多久,她的手机响起来,宋绾垂着头,好半天才看清来电显示,是陆薄川的号码。
宋绾冷着眼,看着它响起又挂断。
她忍着不断涌上眼眶的眼泪,在泪眼朦胧中,将手机关了机。
将头抵在了手机边缘。
宋绾在手术室外等了十来个小时,从白天到黑夜,她渐渐有些坐不住,就在这时候,手术室的门被人打开,宋绾猛地转过头,一颗心紧紧的绷着。
她整个人止不住的发抖,跌跌撞撞的来到手术室门口,几乎要说不出话来,好半天才忍住哭腔,问:“医生,他,怎么样了?”
经过十多个小时的手术,医生已经精疲力尽,他摘下口罩,看着宋绾:“手术很成功,但家属要做好心理准备。”
“什么意思。”宋绾脑袋里嗡的一声争响,她有点没明白医生的意思,她压了一下几乎要崩溃的情绪,艰难的问道:“不是说,手术成功吗?”
“他伤得太严重,而且伤到了脑部。”医生道:“接下来我们会把他送进重症监护室,如果四十八小时没有醒过来,就有可能永远也醒不过来了。”
宋绾脑子里“嗡”的一声,心都停止了跳动。
“什么叫……永远醒不过来?”
“就是俗称的植物人。”
医生的话音一落,宋绾整个人就呆愣在了原地。
她像是听明白了医生的话,又像是没有听明白。
但这时候医生已经推着周竟下了楼,往重症监护室走。
宋绾机械的跟着,下了楼后,护士让宋绾先去办理住院手续,宋绾接过护士给来的单据,点了点头。
她楼上楼下不停的跑。
宋绾在陆氏工作后,每月陆氏集团会发工资,上次无论是A区还是宏昌市的地,宋绾也有拿提成,但这些工资,加起来也就几万块。
连周竟的手术费都不够。
宋绾拿了陆薄川之前给她的卡,缴完费以后,她去了重症监护室,重症监护室不让家属进入,宋绾只能在ICU探视系统上面观察周竟的情况。
她坐在探视系统面前,死死咬着牙,眼泪怎么也忍不住。
她为什么要答应去见周竟,如果她没有答应,那么周竟如今还在自己的办公室里。
那些记忆为什么迟不想起来,早不想起来,偏偏要在那个时候想起来。
宋绾死死憋着眼泪,为什么躺在病床上的那个人不是她?
她作恶多端,活该下地狱。
可是周竟又有什么错?
这时候外面响起了吵闹声,护士进来喊宋绾:“外面有巡捕找。”
宋绾直直的盯着周竟,根本就没有听到。
护士只能又叫了一声,宋绾闻言,愣愣的站起身,去到外面,外面站着几个巡捕,还有一个面色惨白的男人。
“有人报警,说文景路那边出了车祸,肇事司机撞了一个人?”其中一位巡捕看到宋绾,询问道:“请问你是当事人家属吗?”
宋绾点了点头。
“病人现在情况怎么样?”
宋绾咬着牙,说不出话来。
巡捕大概也看出宋绾的脸色,知道里面病人的情况并不乐观,他将那个面色惨白的男人一把推了出来。
“这位是肇事司机,出事后企图逃逸,幸好被我们及早发现,你看看怎么谈赔偿的事情。”
宋绾闻言,目光几乎是刹那间就转向了肇事司机,她的眼睛漆黑,因为哭过,眼睛肿胀得厉害,但看着人的样子,却带着一股森寒的杀气。
配着她身上鲜红刺眼的血迹,显得异常可怖。
她明明只不过是一个身材纤细的小女孩儿,皮肤白得几乎要发光,按道理来说,这样一个小女孩儿,在一个男人面前,是没有任何攻击性的。
但肇事司机却被这眼神给惊骇出了一身冷汗。
只觉得脊背森寒。
下一刻,宋绾整个人几乎是不管不顾的朝着肇事司机扑了过去,她用尽了全力,一把卡主了肇事司机的脖颈:“赔偿有什么用!赔偿就能让我哥好起来吗?我要让他血债血偿!”
她说着,手上是真的下了死劲。
司机一个一米八的大男人,竟然被她撞倒在地,宋绾骑在他身上,居高临下,冷静得可怕。
男人刚开始没有反应过来,完完全全忘记了反抗,等反应过来,宋绾的手指已经狠狠卡住了他的脖子,往死里掐!
司机很快就喘不过气来。
“你放手!”
巡捕也没想到看起来冷冷清清的一个小女孩儿,竟然会突然发疯,而且爆发力这么强,赶紧把宋绾拉开:“你冷静点!”
可是宋绾根本就冷静不下来,她的眼前只有周竟身上的血,只有周竟安安静静的躺在ICU重症监护室里再也醒不过来的样子。
可宋绾就算再用力,依旧敌不过几个巡捕的力道,她被巡捕用力拉开。
司机一阵呛咳。
巡捕道:“你知道这是犯法的吗?有话好好说!动不动就杀人,杀了他就能解决问题了吗?这件事他负全责,我们也是来了解一下情况,要知道病人现在的情况,才好谈赔偿的事情!”
宋绾用手抹了一下脸,然后伸出细长的手指,指了指门口:“滚!”
巡捕皱了皱眉。
宋绾猛地吼道:“滚啊!”
“我知道你很难受,但肇事司机肇事后逃逸,如果造成重大伤亡,是需要坐牢的,如果你这么不配合,我们的工作很难继续下去。”
宋绾抿着唇,开不了口。
巡捕大概也看出宋绾这个样子是没有办法协商,留了名片给宋绾:“这件事我们会跟进,如果你中途有任何事,都可以和我们联系,要赔偿也好,要告他也好,都可以打这个电话。”
巡捕和宋绾谈完后,又去找负责周竟病情的医生,去了解周竟的情况。
宋绾下了楼,从隔壁的商店买了一包烟来抽。
她紧紧抿着唇,抽得很凶。
第二天周竟依旧没有醒来的迹象,宋绾穿了防护服,进了ICU,她红着眼睛,坐在周竟的病床边,握住周竟的手,对着周竟的脸看了很久,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将脸埋在周竟的手背上,终于无声而剧烈的哭了起来。
而与此同时,周竟的眼角有碎钻滚落。
宋绾从来没有觉得人生这样苦,苦到她的人生都好像已经没有了任何的光。
宋绾从ICU出来后,不知道应该去哪里,她将手机开机,手机上面的电话和信息几乎要被挤爆。
宋绾打了郑则的电话。
宋绾打电话过去的时候,郑则正在陪着陆薄川参加一个宴会,这个宴会来的都是海城有头有脸的人物。
郑则感觉到身侧的手机在振动,拿出来一看,当他看清是宋绾的名字的时候,整个人一愣,朝着身边的人道:“抱歉,我接个电话。”
说完赶紧往一旁安静的地方走。
郑则这两天都快急死了,陆薄川打宋绾的电话打不通,都快将整个海城都给翻了出来!
无论是郑则还是陆薄川,都对之前宋绾在宏昌市被闻域追杀的事情历历在目,他们今天过来,也是为了探查看看闻域那边是不是有什么动向。
郑则将电话一接起,就焦急的朝着宋绾道:“绾绾?你在哪里?你没事吧?”
宋绾看着外面来来往往的车辆,她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开口问道:“陆薄川在哪里?”
她的声音很哑,像是刚刚才哭过。
郑则愣了一下,赶紧给宋绾报了一个地址,又说:“你在哪里,我去接你也行。”
宋绾却直接挂了电话。
郑则挂了电话,想到什么,又赶紧去宴会现场找陆薄川!
他们是带了人过来的,埋伏在附近,若是问不到宋绾的下落,闻域今天出不来宴会现场的大门!
郑则惊出了一声冷汗,算算时间,应该要差不多了!
而与此同时。
宋绾打了车,直接去了宴会现场,车上的时候,宋绾冷静得有些过分。
宋绾下了车,一眼就看到了郑则说的那个宴会现场,她没有拿邀请函,但大概是郑则有交代过,没有人拦她。
宋绾进了宴会现场候,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站着的陆薄川。
他穿一身烟灰色挺阔的西装,西装的领带系得规规整整,带着上位者不动声色的气势与城府,灯光将他的眉目照得冷淡,他黑耀深邃的目光却穿透层层空气,直直的朝着宋绾射过来。
宋绾鼻子一酸,她当年真是爱这个男人爱得要死,觉得这个男人长得这样帅,比闪耀的钻石还要夺人呼吸。
宋绾一步步的朝着陆薄川走过去,她站定在了陆薄川面前。
陆薄川垂眸看着她,他看到了她红肿的眼睛,陆薄川不知道她遇到了什么,但他的心却狠狠的痛了一下。
他想把宋绾抱进怀里,狠狠嵌进自己的胸膛里。
但他还没有开口说话,宋绾就开了口。
她说:“陆薄川,我想起了当年的事情。”
陆薄川刚要动作的手一顿。
宋绾紧紧咬着牙,她知道自己将要说出口的话到底有多惊世骇俗,但她背着这个债,已经背了这么久,她已经背得一无所有,她要让当年的始作俑者付出代价,宋绾道:“陆薄川,当年那份文件,是妈找人从我身上抢走了的,是她害得陆家破了产,是她害死了爸爸和二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