耍狮子、舞龙灯、放鞭炮……
我没想到家乡的年过得这么离谱,我看见成千上万的人来迎接我,他们敲锣打鼓穿着节日的盛装,此时距离我的第一次升空还有十几天,升空前的这次回乡过年居然引起了这么大的轰动,市区里的领导都来了,搞得我连进家门都成了热点,这让我很不好意思,但是看得出来,爸妈的脸都是红的,他们从未如此高兴过。
我把自己拍的月球照片分发给亲友,自己认为最漂亮的一张被爸爸裱在相框里挂在客厅的正中央,看着爸爸已经开始佝偻的身板,我意识到他正在逐渐衰老,那一刻我忘了曾经和我赌气一个月的父亲,一晃多年,他对我的期盼依旧比谁都强。
“我要去月球了。”
我亲口把这个消息告诉家里,爸爸叹着气,望着摆满一桌子的丰盛菜肴,许久才挤出一丝笑容说:“吃菜……吃菜……”
这是我在这个年节听过父亲说得最多的一个词,我知道,他在担忧我。
休假的这些日子,我有时会望着挂在窗舷边的月亮想,38万公里的确是个很远的距离,可是对比那个20.5光年的格利泽581g,这就算去邻居家串个门吧。
话说,真的要飞那么远吗?
浩瀚的星空是那么深邃,那些所谓的满天繁星不过也是孤零零挂在星际中,还有那些坍缩的白矮星、中子星和永远无法用眼睛看到的黑洞,充满谜团,充满未知,如果深海恐惧症让人感觉幽闭、焦虑,那么深空岂不是一个更令人产生莫名恐惧感的地方呢?
不过相反,对我来说,那里恰恰是因为充满了谜团而令人神往,那些未知的,永远边际的空间令人产生一探究竟的欲望,月球啊月球,你是我的第一个目的地,但绝不是最后一个……
元宵已过,月隐其华,又在欢送的人群中,我再次凝视父亲,被人群簇拥的他没有看我,也没有招呼别人,他始终保持着那张近乎不动容的脸,车子开动,父亲的脸渐渐远去,别离的伤感忽地涌上心头,那一刻我终于明白了父亲为什么一直显得不热情,他是在担忧,害怕过高的期望会让我冲动,而太空不是一个可以冲动的地方,也许下一次我回来就能看见他的笑脸。
远去……远去……
最终不见了父亲的容貌,却在我心底浮现出一张满是期待的笑脸。
我搭乘着汽车、飞机、汽车……
越走越远,我已经能够想象到乘坐火箭离开地球时的感觉,其实和离开家乡那一幕很相近,是一种告别,是一种离愁,也暗含着归程的期待……
“5……4……3……2……1……点火!”
在一声口令中,火箭的喷尾喷出巨大的烟尘,火光把整个基地映得通透,连最亮的按照灯也比不过这光焰的亮度,我的太空梦就是因登月而起,此时加热的不止是火箭的喷尾,还有浑身的热血。
如预期一样,被选拔的人里有李泽浩和高放,带领我们登月的是舒强政委,他即是一名政工好手,也是一名优秀的宇航员。
几名备用队员会在下次登月行动中与我们交接,因为是带新手的缘故,本次任务执行期被缩短到3个月,这意味着火箭发射频率要加大一倍,为了我们,国家宁愿提高资源的消耗率。
如首长们送行前的讲话一样:我们期待着你们安全回家。
同时登入太空舱的还有一名工程师,她是本次航行中唯一的女性,接受宇航员训练不过半年,但是我们这次任务就是因为她。
她的侧脸很美,有一种江南古风的感觉,但是她的工作态度很认真,每天都在和她的机器人在一起,她是太空人工智能开发的主工程师,从我们知道她的名字开始,就一直能感觉到她在我们中间的存在,尤其是李泽浩看她的眼神,我第一次见到总是一副玩世不恭态度的李泽浩会露出那样认真的眼神。
她叫凌燕,她带来的机器人叫妙妙。
本次飞往月球基地的任务是维护基地的基地设施,试验人工智能在太空的表现,将模块化的氦-3提炼装置基座安放在月表,以及组装3d打印模块,听起来很复杂,其实就是搬运工。
探月对于各国政府来说不再是什么高难度的工作,在月球上建立基地单位和组织就有nasa、esa、fsa,当然还有我们,外文缩写cnsa,另外还有isro和jaxa向月表发射过探测器和月球车,甚至都做了登月的详细计划,只不过因为种种原因没有实施登陆。
在当时,登陆月球对任何国家来说都是非常奢侈的行动,一个不小心就会引起经济崩塌,大资本国还能小心翼翼维持,那些已经破产的小国很多已经在饥饿线上挣扎了,很多民间组织开始敌视太空开发,但是高层们的认知是一致的,只有太空才能给人类以新的生机。
有时我甚至在想,是不是只有真的实施太空移民,人类才有希望?
现在我们做的是踏踏实实的工作,从月球摄取资源,用一种清洁能源带动新的活力。
至于何教授那个疯狂的太空移民计划,走到哪里就算到哪里吧,也许我真的会去做。
地球已经越来越远,我们置身于前所未有的高空,这种感觉我在模拟训练中已经经历多次,只有这一次才是最有感触的,地面的物体越来越小,我们能够从屏幕中看到自己置身的高度。
第一节火箭开始脱节时,我们进入到离地面100公里高度,这条高度线被定义为卡门线,被大部分机构认可的外太空与地球大气层的界线的分界线,再向前推进就是结结实实的进入太空了,此时我忽然有一种极不舒服的感觉,一种从内而外的震荡让我难以忍受,最初我以为只是我自己,但是当大家都发出难忍的声音时,我们意识到出意外了。
那是一种共振,是早期火箭最容易出现的问题,通常在离地面三四十公里的时候发生,但是自“神七”以来这种共振问题就被解决了,而且这里是离地面100公里的卡门线位置,马上就要进入失重状态了,怎么会有这种情况的发生。
我咬着牙尽量不让自己吭出声来,但是那种撕心裂肺的感觉仍然让我生不如死,宇航服里已是浸透了汗水,而地面指挥中心比我们还要紧张。
“神舟67号,你们怎么样?请回答!你们怎么样?”
我们难受得说不出话,想着如果再持续下去可能就要提前光荣了,就在这时,屁股一轻,感觉整个身体有一种要飞的样子,如果不是安全带,我们可能早就飘起来了,而随着失重的感觉袭来,那种共振也消失了,我们都长舒一口气。
“地面指挥中心,神舟67安全,一切正常。”
随着舒政委的报告,地面指挥中心明显传来放松的唏嘘声,这种故障到底是怎么来的现在还搞不清楚,很明显地面已经紧张得不得了,此时已经开始追责了。
地面指挥中心一边安抚我们的情绪,一边寻找人员排查问题的来源,此时火箭已经在天上了,我们暂时无法配合地面进行排查,一切问题只待我们回去之后解决了,好在有惊无险。
一缕光线射入座舱,舒政委用明显放松的口气对我们说:“年轻人,现在你们可以看窗外了。”
透过舷窗,我们看到一缕强烈的太阳光掠过地球表面,那颗巨大的蓝色星球就呈现在我们眼前,我想起《地心引力》的画面,徜徉在太空里漫步如果再配上优美的爵士乐,还真是一件挺不错的享受。
“天呐!真美!”
凌燕以她特有的柔声赞叹道。
地球在我的下方,或许那只是我的感觉,每个人进入太空的方向感是不同的,也许有人感觉那是上方,此时失重的屁股不用坐在软绵绵的座椅上,厚重的宇航服也一下子没了分量,这倒是令人感觉很舒服,比游泳池里还要舒服得多。
凝望那颗蓝星,蓝色的海洋,白色的云层,和美丽的大陆,那一刻画面仿佛突然凝固了,我们都感觉到那种深空的宁静,仿佛有共鸣一样,所有人在同一时间沉默了,在寂静中享受着那种纯粹的升华荡涤身心,这大概那就是灵与肉的交流。
美,这就是人类所追求的极致美感吗?
我无法用语言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