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地铁在轨道上飞速前进,空旷的车厢里只零星坐着寥寥的几个乘客，没有人说话，头顶并不明亮的灯光洒落在车厢里,只听得见地铁行驶间发出的低沉轰鸣声。
抱着怀里的书包，奈奈子靠着身侧的车厢壁，歪歪扭扭地坐在座位上,低头抿着嘴巴，没有回答果戈里的话。
她想了一会儿，才声音不大地对果戈里问道：“你会出远门吗？”
“会。”果戈里依然是这样回答他，垂下金色的眼眸，嘴角的微笑像是薄雾一般缥缈，“如果我想要走的话,那么我就会出远门去——在我觉得想要走的时候。”
奈奈子不想出远门。出远门很累,又很麻烦，虽然她没有花袋那么家里蹲，但是她还是能不挪窝就最好不要挪窝,所以她只是“噢”了一声,然后继续问果戈里：“那你会回来吗？”
她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手机,漫无目的地重复着同样的动作,把拿在手里的手机滑屏解锁、然后又再次按住手机侧面的电源键，让手机熄屏。
果戈里没有给出她答案,只是同样地反过来问她：“那你会来找我吗？”
“我会给你打电话。”奈奈子在心里考虑了一下,说出了和之前一样的回答，“问你在哪里，然后和爸爸一起去找你。”
“那么我会一直带着电话。”果戈里从善如流,伸手从口袋翻出了手机,递到了自己和奈奈子之间。
是黑色的智能手机,和奈奈子相同的型号，只有颜色不一样，奈奈子的手机是白色的。奈奈子看见他的手机上多了一个御守挂坠，不大的红黑色御守，鼓起了一点厚度，像是里面装着什么东西。
垂落下来的御守左右晃动着，奈奈子抬手想要去抓，像是猫咪下意识地想要扑腾想挥舞的逗猫棒。她一下子就抓住了还在微微晃动的御守，以前果戈里的手机是没有这个挂坠的，至少一个星期前，这台手机在奈奈子书包里的时候，就还只是个光秃秃的手机，连个手机壳都没有。
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御守，廉价的布料有些粗糙，不像是神社里求来的，大概只是路边饰品店里三百円就能买一个的那种，里面好像装着纸张或者布条之类的东西，奈奈子判断不出来。
她的注意力只在御守上停了两秒，就很快转移开了，送开手，就把视线又向上移了一点，对着果戈里一板一眼地说道：“那你要接电话。”
“只要它还有电。”果戈里随意地晃了一下手里的手机，就把手机揣回了口袋里。
奈奈子想了一下，低头打开书包翻了翻，从书包的夹层里翻出了一个充电宝，拿给果戈里。
奈奈子每天都会带着充电宝，就像是每天都会带上一把雨伞一样。每次出门前，她都要检查一遍东西是不是都带上了才会出门。以前她还是“林奈奈”的时候，如果放学时下雨了，没有人会来接她，也没有人可以给她送伞，淋雨回家很难受，还很容易生病，到时候也没有人会照顾她，所以她就得要自己把要带的东西都塞进书包里。
手机、钥匙、零钱、雨伞、纸巾、充电器和充电宝……各种各样的东西，全都装在背包里，然后再出门。现在会有人来接她了，如果下雨也可以打电话给爸爸，或者是自己打车去车站——她现在也不用很扣扣索索地计算着花钱了，但奈奈子还是习惯往背包里塞很多东西。
她把充电宝塞给了果戈里，又重复了一遍自己刚才说的话：“你要接电话。”停顿了一下，又补充了一句，“不然爸爸会把你从家里扔掉。”
“接电话就不会被扔掉了吗？”手里被塞了个充电宝的果戈里歪了歪脑袋，好奇地问道。
奈奈子想了一下乱步之前说过的话，回答他：“也会被扔掉……会晚一点被扔掉。”
“为什么？”果戈里微微张大了眼眸，像是觉得不能理解奈奈子的话——难道接不接电话的差别只是被扔掉早一点还是晚一点吗。
奈奈子不为所动地挪挪屁股，继续缩在座椅的角落里坐着：“爸爸说你以后可能会和别的什么人结婚。……我不想和不认识的人一起住。”
果戈里思考了两秒，提出了解决方案：“那么不和别人结婚不就可以了吗？为什么要和别人结婚。”
他反问奈奈子，奈奈子也认真地考虑了一下，然后很快就觉得这个话题很奇怪，他们要在有其他乘客的地铁上讨论这个问题更奇怪——她哪里知道果戈里为什么要和别人结婚。
她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了，干巴巴的“噢”了一声，把书包的拉链拉上，低头看了看怀里沉甸甸的书包，又看了看什么都没拿的果戈里，然后把书包往果戈里那边推了推，抬起脑袋，顶着一张没有表情的小脸看他。
果戈里低着头，和她对视了几秒。
浅金色的眼眸弯了弯，他把奈奈子手里抱着的书包拿到了自己的怀里。压在腿上沉甸甸的感觉没了，奈奈子靠着车厢壁，又开始继续发呆，垂放在两个座椅之间的手抬起来了一点，曲起的手指拉住了果戈里的袖子拽着。
“你不会和别人结婚吗？”她还是又问了果戈里一下，虽然这个话题左看右看都很奇怪。
“我想不会。”果戈里回答她。
奈奈子希望他最好不会，毕竟她也不是很想果戈里被赶出去，但是如果果戈里要带一个老婆回来的话……那还是让爸爸把他赶出去好了。
今天是周五，上完一天的课就又是周末双休，一个下午的课上，教室里都浮动着学生们蠢蠢欲动的气息，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刚响，偌大的阶梯教室里就骚动了起来，不过半分钟，大半个教室的学生都收拾好了书包，跟在老师的后头前后脚就出了教室。
好几天没有上课，还因为生病整个人都一直懵懵的，松懈下来的脑袋变得迟钝了好多，下午的课奈奈子也听得晕乎乎的。一边想着回去之后找独步哥哥帮她开一下小灶补习，一边慢吞吞地收拾好了书包，她刚想要走，边上不远处就有人叫住了她。
“江户川。”就坐在奈奈子右边三四个座位远的位子，戴着眼睛的男生抬手朝她打了个招呼。
【江口。】
奈奈子拿着书包，转过头看了看他，在心里想到。
【……应该是江口。】
过了一个假期，本来已经有点记住江口的长相了，现在她又给忘了大半，只能这么不太确定地猜一下。
“我是江口、”下一秒，奈奈子就听见男生又自我介绍了一遍，“你要去车站吗，还是先去吃晚饭？放假的时候我在【藤丸家】拿到了两张优惠券……要不要一起去吃晚饭？我刚好要去书店，吃完饭还可以顺路送你去车站。”
藤丸家是学校附近的一家定食店，奈奈子有时候会在那里吃午饭。
江口的手里拿着两张优惠券，印着滕丸家的招牌图案。奈奈子抿了抿嘴巴，想了一下，很快就摇头拒绝了他的邀请。
“我要回家吃晚饭。”她把书包背起来，小小的马尾辫晃荡了一下，“……有人来接我。”
江口微微一愣，稍微有些意外。虽然奈奈子以前时不时就会有人来接她下课，但上周的时候，奈奈子一直都是自己走，没有人来接她。江口想起了什么，试探地对奈奈子问道：“是之前在图书馆的时候，那个……你家里的人吗？”
“嗯。”奈奈子点头。
“那位是你哥哥？”江口这么问她，但却又觉得不像是，毕竟那个男生和奈奈子长得完全不像，而且还是明显的欧洲人样貌，然而奈奈子连混血儿都不像是。……但也说不定是“重组家庭”。
江户川家不是“重组家庭”，只是“拼装家庭”，一家三口全都没有血缘关系，长得不像那也很正常。奈奈子摇摇头，给出了一个简单直接的回答：“不是。”
“……？”江口的脸上露出了略带疑惑的表情。
奈奈子的解释听起来也很让人云里雾里：“就是家里的人。”
江口不太能理解这个回答意思，但还是点了点头，没有再坚持邀请奈奈子一起去吃晚饭，开口和她道别：“那周一见……路上小心。”
奈奈子看了看他，想要和他说一点什么，但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最后只好也点点头，就背着书包很快地跑掉了。
她背着书包，下了楼，在教学楼外看见了来接她的果戈里。果戈里好久没有来学校接过她了，奈奈子不知道为什么，还觉得有一点不习惯，但是放了几天假，突然来上学她也觉得不习惯，双重的不习惯混杂在一起，奈奈子反而也没那么在意了。
果戈里的样貌很惹眼，虽然学校里有一些留学生，但像是他这样漂亮的银白色头发依然很少见，还编成了一束整齐的三股辫垂落在身后，路过的学生都会下意识地顿住脚步，多看他几眼。
上了一下午的课，奈奈子已经不是很有精神了，书包也好像变得比来时要更重了一些，她把书包拿给了果戈里背，自己揪着他的袖子，跟在他的身边，朝着学校外走去。
她的个头矮，走路也总是慢吞吞的，果戈里要刻意地放慢脚步，才不会让奈奈子一个不留神就掉到身后去了。
果戈里单肩背着她的书包，脚步慢悠悠的，低下了头看走在身侧的奈奈子，只能看见一个黑色的毛绒绒的小脑袋，绑起的小马尾辫看起来软软的，随着奈奈子走路的动作轻轻晃着，像是小猫走路的时候晃来晃去的小尾巴。
“今天他也说了吗？”果戈里问道。
“唔？”奈奈子不知道他在问什么，迷茫地仰头看他。
“好心的江口同学。”果戈里得语速像是淌过鹅卵石的小溪一样缓慢，“今天也想要帮你拿书包吗？”
奈奈子想了想，对着果戈里摇摇头。
今天江口没有想要帮她拿书包。
“他今天想要和我一起吃晚饭。”
奈奈子说道。
果戈里：“……”
“但是爸爸说今天会给我买汤圆。”奈奈子继续说道，“我想回去吃汤圆。”
“你不想和他一起去吃晚饭吗？”果戈里低头问奈奈子。
奈奈子摇头。
“为什么？”果戈里细长的眉毛一挑。
奈奈子不想和不熟悉的人一起，但是江口一连和她搭话了好几天，其实也不是“完全不熟悉”的人了，但奈奈子还是不想答应他问的那些话。
奈奈子在原地停下了脚步，被她拽住了袖子，果戈里也跟着停了下来。
低头挠了挠脑袋，奈奈子想了一会儿，才又抬起头，对果戈里说道：“……他好像有一点喜欢我，但是我没有喜欢他。”
她不知道要和对方怎么说，所以就只能全部都拒绝掉，然后一说完话就赶紧跑走。
果戈里和她对视了两秒，脸上的表情仿佛是在问奈奈子“然后呢？”，但是奈奈子就像是完全没有领会到他的意思一样，只仰头看着他，没有波澜的漆黑眼眸像是一片灰暗的荒漠。
略微思考了一下，果戈里开口问道：“因为不喜欢他，所以你才拒绝了他——像是这样？”
奈奈子觉得“没有喜欢他”和“不喜欢他”还是有一点点区别的，但是果戈里想要问的意思应该差不多，所以她点了点头。
“也就是说，如果你喜欢的话，就不会拒绝了吗？”果戈里又问道。
“嗯……”奈奈子在心里想了一小会儿，觉得应该是这样的，所以她又点了点头，“嗯。”
“那我可以牵你的手吗？”果戈里突然跳了话题。
奈奈子抬头看看他，又低头看看自己揪着果戈里袖子的手，然后又抬头看看他：“……你想要牵吗。”
果戈里只弯着眼眸，低下头看着她，但却不回答她的问题。
奈奈子仰着小脸，和他对视了几秒，果戈里还是不说“要”或者“不要”，于是奈奈子松开了他的袖子，慢吞吞地把自己的双手都藏到了身后去。
“……那我不给你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