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眠者,他们那个时代,人们对这类突发事件都有足够的应对能力。另一个人说,他的衣服上映出一个武侠剑客。
值班经理对罗辑和史强说:二位先生,这真的是不过我保证,你们会得到赔偿的。那好,我们接着吃吧。大史招呼罗辑又在饭桌旁坐下来,真人服务员把刚才弄撒的菜又重新端上来一份。
罗辑坐在那里,惊魂未定,椅子靠背上的洞让他后背很不舒服:大史,好像这整个世界都在和我过不去本来,我对这个世界印象挺好的。大史看着菜盘沉思着说:关于这事,我有了一些想法,他抬起头给罗辑倒酒,先别管它,同去再和你细说吧。来,及时行乐,活一天算一天,活一小时算一小时。罗辑举起酒杯,祝贺你还有儿子!你真的没事儿?大史笑望着罗辑说。
我救世主都当过了,还怕什么。罗辑耸耸肩说,然后喝干了一杯,酒的味道让他咧嘴皱眉,这好像是火箭燃料。我就服你这一点,老弟,我一直就服你这一点。大史竖起拇指说。
史强住的叶子位于这棵树的顶部,是一套很宽敞的房间,生活设施齐全舒适,有健身房,甚至还有一个带喷泉的室内花园。
史强说:这是舰队给我的临时住所,他们说我可以用退休金买一片更好的叶子。现在人们都住得这样宽敞吗,应该是吧,这种建筑能最好地利用空间,一片大叶子就顶我们那时的一幢楼呢,不过主要还是因为人少了,大低谷以后,人少了很多。大史,你的国家可是在太空中。我不会去那儿,我不是已经退休了嘛。罗辑在这里感到眼睛舒服了许多,主要是因为史强把房间里的大部分信息窗口都关上了,但还是有零星的几个在墙面和地板上闪动着。史强用脚点着地扳上的一个操作界面,把一堵墙全部调成透明的了,夜色中的城市在他们面前展开,是一片璀璨的巨型圣诞树的森林,飞车流的光链穿行其间。
罗辑走到沙发前,它摸着像大理石般坚硬。这是坐的吗?他问,得到大史肯定的回答后,他小心地坐了上去,感觉却像陷到一块软泥里,原来沙发的座垫和靠背能够自动适应人体的形状,给坐在上面的人形成一个与其身体表面完全贴合的模子,使压强最小。
两个世纪前他在联合国大厦静思室中那块铁矿石上的幻觉变成了现实。
有安眠药吗?罗辑问,来到这个他认为安全的空间里,疲惫才向他袭来。
没有,在这儿就可以买。大史说着,又在墙上操作起来,这里,非处方安眠药,这个,梦河。罗辑以为他又要看到什么网络传输硬件之类的高技术,但事情比他想的简单,几分钟后,一辆小型送货飞车悬停在透明的墙壁外,用一支细长的机械手把药从透明墙上刚出现的圆洞中递进来。罗辑接过大史递来的药。这倒是一个传统的包装盒,没有什么显示被激活,他看到说明是每次一粒,就拆开包装拿出一粒,伸手去拿茶几上的水杯。
你等等。大史从罗辑手中拿过药盒,细细看了看,又递给罗辑,这上面写的是什么,我要的药名叫梦河。罗辑看到那是一长串很复杂的英文药名,我也不认识,不过肯定不是什么梦河。史强在茶几上激活了一个窗口,开始在上面寻找医疗咨询。在罗辑的协助下他终于找到了一家,那名穿白衣的咨询医生看了看药盒,把眼睛转向拿药盒的大史,目光有些异样。
这是哪儿来的?医生警觉地问。
买的,就在这里买的。不可能,这是一类处方药,只能在冬眠中心内部使用。这和冬眠有什么关系?这是短期冬眠药物,可以使人进入十天至一年的冬眠期。吃了就行吗?不,在服药后要有一整套系统在体外维持人体的内循环功能,才能实现短期冬眠。要是只吃药呢?那你死定了,但死得很舒服,所以这东西常被用来自杀。史强关闭了窗口,把药盒扔到茶几上,与罗辑对视良久后说:妈的。妈的。罗辑说,猛地躺回沙发上,就在这时,他遭遇了今天的最后一次未遂谋杀。
当罗辑的头靠到沙发靠背上时,坚硬的靠背迅速适应他的后脑勺的形状,开始为他的那个部位形成印模,但这个过程没有停止,罗辑的头和颈部一直陷下去,然后,靠背在颈部两侧的部分形成了一双触手,死死地卡住了罗辑的脖子,他甚至没来得厦叫出声来,只能张大嘴,眼睛凸出,两手乱抓。
大史跳起来冲进厨房,拿来一把刀,向那双触手两边猛捅了几下,然后用手把它们从罗辑的脖子上用力分开。罗辑离开沙发,向前仆倒在地板上,沙发表面则闪亮起来,显示出一大片错误信息。
老弟,今天这是我第几次救你的命了?大史搓着手问。
好像第六次。罗辑喘息着说完,就在地板上呕吐起来,吐完后他无力地靠到沙发上,随后又立刻触电似的离开,他的两只手甚至都不知往哪儿放了,什么时候,我才能学成你那么机灵,能救自己的命?大概永远不行。大史说,有一台类似于吸尘器的机器滑过来清理地板上的呕吐物。
那我就死定了,这个变态的世界。没那么糟,我对这整件事总算有个概念了。第一次谋杀不成功,又接连干了五次,这不是专业行为,是犯傻,肯定是有什么地方弄错了我们得马上联系警方,等着他们破案怕是不行了。什么地方,谁弄错了?大史,已经过了两个世纪,别拿你那时的思维来套。一样,老弟,这种事情,在什么时代都有一样的地方。至于说谁弄错了,我真不知道,我甚至怀疑这个谁是不是真的存在这时门铃响了,史强打开门,看到门外站着几个人,他们都穿着便装,但没等为首的亮出证件,他已经看出了他们的身份。
哇,原来这个社会还有活着的捕快警官们请进。有三个人进了屋,另外两人警惕地守在门外。为首的警官看上去三十岁左右,他打量着房间,同大史和罗辑一样,他衣服上的显示全部关闭,还有让两人感到舒服的一点是,他说话不带英文词,讲一口流利纯正的古汉语我是市公安局数字现实处的郭正明,我们来晚了,真是对不起,这确实是工作上的疏忽。这类案件最近一次发生也是半个世纪前了。他向大史深鞠一躬,向前辈表示敬意,您的这种素质,在现在的警务人员中已经很难看到了。在郭警官说话时,罗辑和大史都注意到房间里的所有信息窗口都熄灭了,显然,这片叶子已与外部的超级信息世界断开了。另外两名警察在忙活着,罗辑从他们手中看到了一件久违的东西:笔记本电脑,只是那台电脑薄得像一张纸。
他们在为这片叶子安装防火墙。郭警官解释说,请放心,你们现在是安全的,另外我保证,你们会得到政府公共安全系统的赔偿。我们今天,大史扳着指头数了数,已经获得四次赔偿了。我知道,而且还有许多部门的许多人要为你们这事儿丢掉职位,所以恳请二位协助,以便使我不包括在内。先谢谢了。郭说着,向罗辑和大史鞠躬。
大史说:理解理解,我以前也有你这种时候,需要我们介绍情况吗?不用,其实对你们的跟踪一直在进行,只是疏忽了。那能说说是怎么回事吗?killer第版。什么?一种计算机网络病毒,地球三体组织在危机一个世纪左右首次传播的,以后又有多次变种和升级。这是一种谋杀病毒,它首先识别目标的身份,有多种方式,包括通过每人体内的身份芯片。一旦发现和定位了目标,killer病毒就操纵一切可能的外部硬件进行谋杀,具体表现就是你们今天经历的,好像这世界上的所有东西都想杀你,所以当时有人把这东西叫现代魔咒。有一段时间killer软件甚至商业化了,从网络黑市买来后,只要输人目标的身份特征,把病毒放到网上,那这人就是逃脱一死,在社会上也很难生活下去。这个行当已经进化到这种程度了,高!大史感叹道。
一个世纪前的软件现在还能运行?罗辑感到很不可思议。
可以的,计算机技术早就停止进步了,一个世纪前的软件现在的系统都能兼容。killer病毒在刚出现时杀死了不少人,包括一位国家元首,但后来被杀毒软件和防火墙抑制住了,渐渐消失。可这一版killer是专为攻击罗辑博士编制的,由于目标一直处于冬眠状态,所以它从来没有机会进行显性的动作和表现,一直处于潜伏状态,没有被信息安全系统发现和记录。直到罗辑博士今天在外界出现,才激活了自己并完成使命,只是,现在它的创造者已经灭亡了一个世纪。直到一个世纪前,他们还在追杀我?罗辑说,已经消失的某种思绪又回来了,他极力摆脱了它。
是的,关键是这个版本的killer病毒是为您专门编制的,从未被激活过,所以才能潜伏到今天。那我们以后怎么办?大史问。
正在全系统清理,但这需要时间,完成之前有两个选择:一是暂时给罗辑博士一个虚假的身份,但这并不能绝对保证安全,还可能造成其他更严重的后果。因为eto的软件技术十分高明,有可能已经记录了目标更多的特征。一个世纪前曾经有过一个轰动一时的案例:在被保护人使用假身份后,killer进行模糊识别,同时杀死了包括目标在内的上百人;另一个选择是我建议的:你们到地面上去生话一段,在那里,没有硬件可以操纵。大史说:同意,即使没有这事,我也想到地面上去。地面上有什么?罗辑间。
大史解释说:冬眠苏醒者大部分都生活在地面上,在这里很难适应的。是这样,至少应该去过菠一段时间。郭警官说,现代社会的方方面面,政治、经济、文化生活习惯和两性关系等等,与两个世纪前相比已经变化很大,我们很难一下子适应的。可你适应得很好。大史打量着郭警官说,他和罗辑都注意到了他说我们。
我是因自血病冬眠的,苏醒的时候年龄小,才十三岁。郭正明笑笑说,不过后来的难处别人也很难体会,仅仅精神治疗我就不知道经历过多少次。在冬眠者中,像你这样真正适应现代生话的人多吗?罗辑问。
多,不过地面上也可以过得很好。增援未来特遣一队指挥官章北海报到。章北海敬礼说。
在亚洲舰队司令官的背后,灿烂的星河浩荡流过。木星轨道上的舰队司令部时刻处于旋转状态,以产生人工重力。章北海发现,这里的室内照明都比较暗,窗子却很宽大,似乎尽力使内部环境与外部的太空融为一体。
司令官向章北海还礼:前辈,你好。他看上去很年轻,东方人的脸庞被肩章和帽徽发出的光芒照亮。在苏醒后的第六天,当章北海领到舰队的军装时,他在帽檐上看到了熟悉的太空军军徽:主体是一颗发出四道光芒的银星。那四道光芒又是四柄利剑的形状。两个世纪过去了,军徽的变化不大,但此时舰队本身已经成为一个独立的大国,它的最高领导人是总统,司令官仅负责军事。
章北海说:不敢,首长,我们现在是一切都要学习的新战士。司令官微笑着摇摇头,不要这么说,这里的一切你们都能学会,而你们所具有的某些素质,我们是永远学不到的,这也是现在苏醒你们的原因。中国太空军司令员常伟思将军托我向您问好。章北海这话触动了司令官心中的什么东西,他转身面对着窗外的星河,仿佛在眺望时间长河的上游。他是一名卓越的将帅,是亚洲舰队的奠基人之一,现在的太空战略,仍然在他两个世纪前创立的框架之内,真希望他能看到今天。今天的成就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梦想。但这一切都是从他那时从你们那时开始的。这时,木星出现了,先是一个弧形的边缘,很快占满了窗于的全部视野,整间办公室全部沉浸在它发出的橘黄色光芒中,在那广阔的氧氦大气海洋中,呈现着梦幻般的花纹,总体构图的宏大令人窒息,局部的细密又使人迷惑。大红斑缓缓移入窗口,这个可以容纳两个地球的超级龙卷风,此时看上去像是这个迷离世界的一只没有瞳仁的巨眼。三大舰队都把木星作为主要基地,是因为其氢氨海洋中有取之不尽的核聚变燃料。
章北海被木星的景象迷住了。这无数次在梦中见到的新疆域,此时真实地呈现在眼前。直到木星缓缓移出窗口,他才开口说话:首长,正是这个时代的伟大成就,使我们的使命变得没有必要了。司令官转过身来说:不,不能这样说,增援未来计划是一个高瞻远瞩的举措。在大低谷时代,太空武装力量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在那时,增援特遣队对稳定局势发挥了巨大的作用。可我们这一支却来晚了。很抱歉,情况是这样的。司令官说,这时他脸上的线条变得很柔和,在你们之后,又派出了多批增援未来特遣队,最后派出的被最先唤醒。首长,这是可以理解的,这样他们的知识结构与当时更接近一些。是的,当冬眠中的特遣队只剩你们一支时,大低谷已经过去很久,世界进入高速发展期,失败主义几乎消失了,唤醒你们也就没有必要,当时,舰队曾做出决定:让你们直达末日之战。首长,这确实是我们每个人的愿望。章北海激动地说。
也是所有太空军人最高的荣誉,他们清楚这点,才这样决定。但现在情况发生了彻底的变化,你当然已经知道,司令官指指他身后流动的星河,末日之战可能根本就不会发生了。这很好,首长,与人类即将迎来的伟大胜利相比,作为军人的这点小小的遗憾真算不了什么。只是希望能答应我们一个请求:让我们到舰队的最基层去做普通士兵,干自己力所能及的工作。司令官摇摇头,从苏醒之日起,特遣队所有人员的军龄将继续,军衔在原有基础上提升一至两级。首长,这样不行,我们不想在机关里了却残生,只想到舰队的第一线。在两个世纪前,太空舰队就是我们每个人的梦想,离开它,生活就没有意义了。但即使在现有的军阶上,我们也无法胜任舰队的工作。我没有说让休们离开舰队,恰恰相反,你们都将在战舰上工作,完成一个极其重要的使命。谢谢首长,但,现在我们还能有这样的使命吗?司令官没有回答,像突然想起来似的说:一直这样站着能适应吗?司令部的所有办公室中都没有椅子,办公桌的高度也是为站着使用设计的,司令部旋转产生的重力只有地球重力的六分之一,站立和坐着感觉差别不大。
章北海笑着点点头,没问题,我在太空中也待过一年的时间。那语言呢?同舰队的人交流有困难吗9现在司令官在讲标准的汉语,但三大舰队已经形成了自己的语言,与地球上的现代汉语和现代英语都有些相似,只是把这两种语言更均匀地融合了,词汇中汉、英各占一半。
开始有些不适应,主要是分不清汉英词汇,但很快就能听懂了,表达要困难些。没关系,你们就直接说汉语或英语,我们都能理解。这么说,参谋部已经同你们充分交流了。是的,到基地后的这些天,他们向我们全面介绍了情况。那你一定了解思想钢印的事。是的。最近的调查,仍然没有发现钢印族的任何迹象,对此你怎么看?我认为,一种可能是钢印族已经消失,另一种可能是他们隐藏得很深。如果一个人只是有一般的失败主义思想,他是会对别人倾述的;但这种被技术固化的信念,是百分之百的坚定不移,这样的信念必然产生相应的使命感。失败主义与逃亡主义是紧密相联的,如果钢印族真的存在,那么他们必然把实现宇宙逃亡作为自己的终极使命,而为了实现这个目标,必须深深地隐藏自己的真实思想。司令官赞许地点点头:分析得很好,这也是总参谋部的看法。首长,后一种情况很危险。是的,尤其是在三体探测器已经逼近太阳系的时候。目前,以指挥系统的类型来分。舰队的战舰分为两大类:一类是分散型指挥系统,这是一种传统的结构,与你指挥过的海上舰艇类似,舰长的命令是由各级操作人员执行的;另一类是集中型指挥系统,舰长的命令由飞船的计算机系统自动执行,后期建造和正在建造中的先进的太空战舰都属于这种类型。思想钢印所产生的威胁,主要是针对这一类型的战舰,因为在这种指挥系统中,舰长拥有极大的权力,他可以单独控制战舰的起航和停泊,控制航向航速,也可以控制很大一部分武器系统的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