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恩被安排在个空荡的并且相当大的房间中,他在房间的中央坐着。
这里没有任何的东西可以用来作为攻击的媒介,蕴含特殊咒力光芒的特殊映照方式保证了只要那个东西出现沐恩立刻就可以反应过来,不管是从何种角度。
为此,沐恩在坐在了半空中圣祭石铸就的平台上。
他看向外面,自己的面前也有一块巨大的圣祭石。
这个房间原本是用来研究各种各样奇怪生物的地方,很大,可以保证观摩的对象有足够的活动空间。
而在房间的外面就算是个办公室,正常而言如果有课题的话,这里会有很多的学者在其中馒头苦干,各司其职。
但是现在外面只有一个人和成百上千本书。
沐恩挠了挠自己的鼻子,感觉在这里枯坐着有些不太好意思,但是他现在也不能乱动。
之前在马车上的时候,他始终处于高速移动的状态,那个东西不能够从脚下袭击自己,否则的话会直接丢失目标,但是现在显然不一样了,恐怕慢慢的行走是没有办法躲过那个东西的攻击的。
他的睡眠时间逐渐变少,每次睡觉的时候吉尔都需要暂时放下手中的工作来守着沐恩。
亚精灵的经历充沛,又有魔法回路的增幅,沐恩可以三天睡一次觉。
但是种保持着思考状态的吉尔伽美什没有办法这么长时间不休息,草稿纸一摞一摞的在脚边叠加起来,不时还要出去,回来的时候手上要不然是多了新的书籍,要不然是多出了什么古怪的材料。
“这东西,是原来某个受到诅咒被感染的人为了抵御咒术的力量而制作的。应该能给你争取点时间。”
“原品?”
“不是,是我尝试复制出来的,经过测试确实有压制咒术魔法的效果,但是能不能压制住你身上的我不确定。而且从回路上来说,最多给你拖延些时间,没有办法彻底的压制。”
“已经三天了。”
“别催我!”
沐恩带着兜帽披风坐在半空中,他身体下面的那块圣祭石晶莹剔透,折射率与空气无异,看起来就像是悬浮在半空中那样。
神话传说中总有这样的人,会被奉为先知或者其他什么有智慧或者力量的人。
沐恩坐在上面闭目养神,然后感受着周围魔力的变化。
虽然那个东西速度很快,但是毕竟用的还是自己的魔法,再怎么进行改变也没有办法完全割裂沐恩身上有着极强特色的魔法属性。
时间慢慢的推移,虽然有咒术法衣给自己拖延了时间,在刚开始的几天中很是让他潇洒了一下,但是日子过的显然还是更快的,所以沐恩的反应仍然是越来越狼狈,而他并不知道那外边的情况究竟如何了。
他的心情也从一开始的担心变得逐渐平静和释怀,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天,如果那边真出了什么事情也不是他可以解决的了。
俘虏已经交给了裁决者,听说自己的“老朋友”康诺尔会亲自过去,保证没有任何人知道这件事情。
他只希望此刻外面已经有捷报传来。
这段时间里沐恩没有任何其他的工作和娱乐,他能做的只有枯坐于此,不能干别的事情。能见到的人只有在外面工作的吉尔伽美什,但是往往很多天也没有办法真的凑在一起说几句话。
沐恩原来觉得自己是个清净的人,但是现在才发现其实自己并不是自己所想的那样。
他快要憋疯了,没有任何事情可以做,也没有人可以说话,就算是闭目养神也要时刻警惕着那个东西会不会出现突然的变化。
不要以为这是不可能的,诡谲的咒术魔法最擅长突然间的变化,沐恩也明白这个道理,否则的话他也不会要睡觉的时候让吉尔进来帮助自己进行看护。
唯一的好消息就是施术之人此刻已经死去,所以这个咒术的变化可能只是在术式人临死前留下的预判,不会太过突兀,一般而言会有些预兆。
这就让沐恩更加的疑神疑鬼。
而这种状态下,人是很容易精神崩溃的。沐恩的精神坚韧无比,毕竟那个恶魔给他的秘法在自己确认无害之后可以说是日夜修行。
但是这也给他带来了更加恒久且明显的痛苦。
他不能思考那些曾经没有思考完的问题,因为思考非常消耗脑力;他不能凝神内视,因为凝神内视要摒弃一切外部的感知;不能看书、减少睡眠、没人说话。
就这样过了一个月。
门终于被推开了,吉尔伽美什走了进来。
“问我快要撑不下去了……”沐恩有种癫狂感在内心躁动,但是他还是强压下来,尽量平静的对来者说道。
不过他甚至已经没有办法保证在对方说话之后自己立刻就会暴起,不管对方带来的消息是什么。
吉尔的嘴角有些干涸的血迹,但是沐恩看不清,大脑和肌肉并不一样。肌肉如果受到了强烈的刺激,它会进行反馈,然后增加肌肉的密度和纤维的宽度让身体可以应对这样的刺激;而如果大脑长时间的频繁刺激,那么它的感应能力其实会下降,它会尽量让自己适应这种刺激,让自己的主人尽量好过些许。
沐恩现在所有的感官都已经下降了很多,而且各种各样的精神折磨已经将他推到了悬崖边上。
“有结果了。”吉尔呼出一口气,似乎是如释重负。
沐恩长大了嘴巴,脸上的表情憔悴而扭曲,他的嘴角是上咧的,似乎是在笑但是真的算不上好看。
而且他没有发出声音,但是眼泪却吧嗒吧嗒的往下掉。
他可能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激动过。
“拜托你告诉我一个好消息。”在这样无声的长吁短叹后,沐恩用沙哑的嗓子说道。
“并不能完全算是个好消息,但已经是我们能为你争取到的最好的结果了。”
“什么?砍掉手臂吗?”
“那倒不用,只是无法根除,你到时候可能会经常看到那个怪影子,但是它没有办法伤害你了。你也知道,以生命这种高昂价值的祭品施展的咒术,很难根除,你需要自己去找到办法。”
“已经很好了……”沐恩开始傻笑,听起来有些骇人。
“不,其实很危险,因为他会出现在你的梦里、生活中、战斗的时候,像是个没有品味爱作弄人的混蛋一样。”
“没事,我可以适应。”
“你不能适应……如果你适应了,在战斗的时候可能会因此产生误判,那个代价不用我说吧?”
“没事!我可以!”沐恩开始咆哮起来,然后他从那个几乎可以说是完全透明的圣祭石平台上爬起来,四脚着地的在快速的往前爬,就像是断了药的成瘾者。
但是他看不清楚圣祭石的平台边缘究竟在那里,就这样稀里糊涂的抓了个空,然后翻了下去,头部重重的撞在地面上,晕了过去。
吉尔伽美什其实有心要提醒他,但是他发现的时候也已经晚了。
他嘴角没有擦干净的血迹是他自己吐出来的,听说沐恩解开黄金之心只用了半个月,还是在没有营养补给的情况下。
那时候他也吐了血,但是自己四十多天,甚至还不能解开一个咒术魔法。
他的眼神有些失落,自己和小天使的差距似乎仍然大的令自己崩溃。
他甚至有种冲动,杀了面前这个没有反抗能力还在自己面前丑态毕露的小天使。
只要他死了,自己在前进的道路上就会一帆风顺。
但是他没有这样做,一声清脆的耳光后,他让自己清醒了过来。
想要的东西,就要光明正大的拿到,而不是像个懦弱的偷窃者。
这也是为什么他愿意为沐恩拼尽全力进行救治的原因。
手中的媒介被他用各种方式制成了各种粉末或者膏药,然后他将这些东西按照特定的顺序和位置涂抹到了沐恩的身上。
施法的过程算不上很久,甚至可以说得上是迅速。
然后他也倒在了地上,看着明亮却也单调的房间的天花板,意识逐渐模糊。
“连你也解不开咒术?”
“任何相信逻辑的人,都没有办法学习咒术。”
“那只能说明你太相信那个所谓的‘逻辑’了,多出来走走,你就会知道生活其实并不存在所谓的逻辑。”
“那只能说是知道的还不够多。”
“不不不,难道一个人突然想把另一个人杀掉,而且没有办法克制的真的这样做了的事情,是有逻辑的吗?”
塔瓦西斯对着魔力棱镜,模拟出了磁场变化还有魔力的细微扰动可能会给人的脑电波带来的影响。
棱镜那边,教宗沉默了,许久之后,他才说道:“但这也只是一种可能,况且你不可能什么事情都知道。”
“的确如此,但是我坚持学习,将那些魔力的可能性进行排列,却没有发现任何一种可以用逻辑解释的咒术魔法。而且这种弄东西本身的成功率就很低,我觉得并没有学习的意义。”
“这是更上层的存在对于下层生命的一种恩赐。”
“我不是你,狄亚勋。我只有我的君主,但没有我的神明。”
“你终将还是会投入神性的怀抱的。”
塔瓦西斯听到这句话,嗤笑不已:“如果你说的是真的,当初我就不会这么做了。”
狄亚勋的身影在棱镜外消失,最后的表情能看得出有些沉重。
有些问题并不是他们想要去触碰和谈论的,那不仅仅是外人看来的遗憾,更是他们两个人心中永远的痛苦。
即便是无论再来多少次,他们都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却也无法改变不了,他们对此感到痛苦的事实。
沐恩从梦中惊醒,他起身的时候发现自己挣躺在高塔房间的床上,而且浑身上下只剩一条内裤。
“靠,我是不是被谁非礼了。”
“你大可不必怀疑这种东西,我对你没兴趣。”
“你大可不必这么急着承认。”
说完,他看向一边,吉尔正坐在小案旁的椅子上。
“和我与预料的差不多。”他说道。
“什么预料?”
“是被吓醒的吧?”
“嗯……”沐恩点了点头。
“是不是却是了些记忆?”
“你连这个都知道?不过也不算缺失,只是……有些模糊。”
“也是正常的情况,那个时候你的压力太大了。”
“谢谢,现在我感觉好多了。”
“不要急着谢我,你的情况还相当的差劲,一个月之后如果你不恨我我就谢天谢地了。”
“不会的……现在这个东西多长时间发作一次?”
“不知道,他随时有可能出来,但是也可能很长时间都不会出来。”
“为什么?那邪术的爆发呢?还是有可能吗?”
“邪术有人帮你洗掉了,当然不是我,不过那个人我也不认识,如果有时间遇见了我会指给你看的。至于为什么会无规律发作——我之前跟你说了,他是用自己的生命为代价施展的魔法,所以这个东西其实是有一些灵智的,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最多只有些动物性的本鞥。所以他在你紧张的时候或者安宁的时候发作的情况可能性更大,至于次数,我觉得三天之内应该不会出现太多次,因为痕迹其实已经很淡了。不过你还是要避免去一些污秽的地方。”
“污秽的地方?”
“就是战场、遗迹、墓地之类的,如果生气不足,那么他可能会更加活跃,如果死灵太多,那么他可能会死灰复燃。但如果是神庙,并且仍有供奉的话,可能会对你有帮助……说到这个,你或许可以去海神殿碰碰运气,如果你能常年呆在那里,说不定神的力量可以帮助你将咒力洗刷干净。”
“真的有神吗……不管怎么说还是谢谢你。”
“没关系,这是我应该做的。”吉尔站起身,看起来他已经把自己要说的话给说完了。
“那边的情况……”沐恩叫住他。
“你的身体也没什么影响,所以就不要赖床了,起来多走动走动,自己想知道的东西自己去看好了。”吉尔没有为他解答疑惑的意思,而是非常干脆的转身离开了。
沐恩看着他的背影,无奈的笑了笑。
“你怎么每次都要搞得一身伤。”老人的语气并不是责怪,而是一种心疼的宠溺。
“我也没办法啊师祖……人总要长大去面对那些东西的嘛。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对吧。”
“唉……我哪不知道这些道理?你得要学会保护自己才行,我听那个有点傲气的小家伙说,你是大意了才会变成这样的,你原来不是这样的孩子啊?怎么现在这么不小心了呢?”
“被压抑太久了,就像发泄一下,结果玩脱了。”沐恩努着嘴,很委屈的样子。
雷文顿宗师摸了摸他的脑袋……老人有些佝偻的身子想要摸沐恩的脑袋已经有些费力了,但是沐恩非常善解人意的稍微弓了身子坐在自己的师祖身旁。
“以后要注意再注意!小心再小心!可不能总让我老人家给你担心,这身体哪受得了这个?”
“嘿嘿,师祖的身体好着呢,我看还能在活一千年。”
“哈哈哈,那都城老妖精啦!”
沐恩每次回到高塔,不管怎么着急,总会来拜访老人和他聊聊天的,就算是那个时候对高塔和帝国满心猜疑的时候,他也不会迁怒到老人身上。
老人已经四百多岁,想要成就圣人已经无望,虽然仍然非常能打,但是也改变不了时日无多的现实。
而且他早已卸去一切职务,只是在高塔里看着人来人往的少年寻找些往日记忆的老爷爷而已。
他对待自己的徒孙就跟对待自己的亲孙子是一样的,从不怪罪,但是有些老人的絮叨。
谁都想把自己最好的东西给自己最爱的人,那老人们已经无法身体力行的去做很多的事情,就只能把他们最宝贵的——他们的经验尝试去尽数塞给自己的后辈们。
即便他们的经验可能早已经不符合当下的时代了。
沐恩辞行而去,然后去了天神教派的神殿。
“寻常的光景,几年也见不到你。”保罗坐在椅子上,微笑道。
“是这样的,毕竟大家都有很多的事情要做。如果我是在高塔里读书的话,肯定经常来寻你。”他的身边坐着吉尔伽美什,两人是来赴一场迟到了许久的邀请。
“身体如何?”保罗叹了口气,问道。
“不算好也不算坏,我其实已经能预感到之后它会给我带来大麻烦了。”沐恩笑了起来。
“你该安安稳稳的追寻自己,然后再去平定四方。”
“咱们都没有时间了……”沐恩端起茶杯又放下,笑容也收敛了起来,“我在成长的时候我的敌人也在成长。有些事情由不得我慢慢来。”
“人不能只为了仇恨而活。”一直沉默着的吉尔突然说道。
“但是我在大仇得报之前,也不能只为自己而活。而且你也知道,那东西总有一天会来临的,我们不知道是百年之后还是明天。灭国之战随时可能打响,我们必须要全力以赴,就算是为了保护这些我们眼里已经存在的美景。”
“你这的相信了这些吗?”保罗突然问道。
“嗯?我不是很明白你的意思。”
“希望你不要介意,但是我其实就经常和……队伍里的人有信件的往来,不过你基本上都不在那里,他们也就不和你说了。你的情况我基本知道,他们劝我不要刺激你,但是我实在很好奇。你真的是这样认为的吗?”
“当然,”沐恩点头,“我从来都是这样认为的。那个时候心态不好,只是在怀疑自己是不是被当成了那些统治者为了达到自己目的而存在的一个工具,所以对外界的一切都很抗拒。”
“我们每个人都会是工具的……我们的存在、职务、知识、出身,都会成为限制我们的对象。”
“为了某些看起来很崇高的目的。”吉尔用他欧泊般的眼睛眄视了一眼沐恩。
“的确就是很崇高的目标啊。”沐恩微笑,看起来端庄而高贵。
“我想麻烦你一个事情,沐恩。”保罗磨着自己手中精美的金杯,突然说道。
“哦?教皇大人竟然会请求我,听起来很难推辞。”
“你的身份可比我一个清闲教皇高多了。”保罗自嘲起来。
沐恩突然意识到,今天的谈话不管是氛围还是什么,都非常的正式,吉尔伽美什为了防止偷听实际上始终都把戒指待在手上,构筑起了隔绝屏障和模拟的声音。
但还是非常的正式。
所以他正了颜色,认真的看着这位相当杀伐果决颇有些安努七世风采的教皇,等待他的要求。
“我只是帮了你一个小忙……但是我要你帮的忙一点也不小,所以我不希望你觉得我是自持有功所以来索要报酬的,这件事情只要你答应了,算我欠你一条命。”
“咱们都是朋友,你没必要这样客气。”沐恩微笑道。
“不……这件事情很严重。我要……”他语言又止,看了眼吉尔,吉尔也看着他,点了点头,示意自己这边没有问题。
“我要夺回我的权利。”
沐恩闭上了嘴,看向身边,吉尔看起来很平静,似乎早就知道。
“你不会早就知道了吧?”
“没有,不过我觉得这是人之常情可以理解。”
“可是你表现的也过于平静了。”
“他之前已经跟我说过……而且你也很平静不是吗?”
“你的想法呢?”
“我不参与这件事情,但是也不会揭发。毕竟式微的教团是需要接受帝国的裁决的,我这辈子是当不了帝国的皇帝了,而我能成为的最高职位也不能管理这种事情。所以我不做,也做不到。”
沐恩点了点头:“你有想法吗?”这句话是问保罗的。
“我知道他们很多愚弄教众以此生财的手法。”
“这件事情显然说不得……”沐恩有些尴尬道,“除非你是想要玉石俱焚。这件事说出你的地位和信用会受到毁灭性的打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