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会有办法。”
说这话时,他从座位上起身,进来的警察带着他离开审讯室,人一走,房间瞬间空寂。
姜茶垂下头,透过小窗口看他离开警局,坐上车,飞驰而去。
雪下了一天不停。
邓琳往警局跑了三次。
给她带了衣服,带了吃的,带了饭菜,除了衣物,其他都被警长勒令退回,最后还是大伯母好话说尽,送点吃的到看守室。
她坐在床前,揽着姜茶瘦瘦的肩哄着:“姜姜别怕,大伯母会帮你出去的,我们姜姜那么听话,不会被关在这里。”
姑姑从北京连夜赶回来,就住在姜茶家,一大家子都在为她发愁。
一夜间,邓琳更加苍老了,夜不能寐,天没亮,就想继续往警局跑。
在言之凿凿的证据面前,所有解释都显得苍白无力。
淮城很多年没有发生过学生跳楼的案子,这件事就如同往平静的水面投入一颗巨石,一石激起千层浪,电视台对此进行报道转播,网络上,登上了各平台的热搜。
事情发酵严重,想压也压不住。
播报标题还是[校园暴力事件]。
经过网民数天的讨论,这件事直接引起了高层重视,并且在中央电台被冠以现代校园关系的引例。
姜茶待在那里,外界发生了什么她也不知道,只是□□越来越严格,家人探视越来越难。
女警察说录音笔里的音频是板上钉钉的事,轰动效应太大,地方没办法打马虎眼,全网都在关注这件事,只能公事公办。
她口中的公事公办是等判决下来,她该被关几年。
说不怕是假的。
姜茶太怕了。
她今年高三,成绩很好,书架上数不清的奖项,刚刚过去的月考也是年级第一,她有大好前程……
胸口闷得要窒息,在□□室里,警察面前,她没哭,嘴唇发白变干,声音也是哑的。
“那能不能再见见我父母?”
毕竟是个看起来乖乖巧巧的学生。
警察难为的点点头。
一个星期过去,姜耀深头发全白了,坐在桌前,紧紧握着姜茶的手,老泪纵横。
她安慰姜耀深:“爸爸,我应该学会成长了,知道人心到底有多险恶。”
只是代价太大了。
她在心里许下的忏悔尽数湮灭。
许晴还是太狠,太坏,宁可丢命,也要她不好过。
她听着姜耀深说这段时间大伯母在警局试图周旋的无力,大伯和姑姑求人遭遇的冷眼,左邻右舍,远远避开他们家的人情世故。
说到最后,所有话都淹没在一声长叹里。
是命。
姜耀深感慨:
“没关系,姜姜,最坏的结果也关不了几年,你大伯母问了,两年最多,十六七岁的孩子,还会减刑……”
他伸手抹眼泪:“出来之后,你要想继续读书,我们就接着念,要是想先安顿几年,爸妈就养着你,总之,都由你。”
他们家姜姜,是个极好的孩子。
可惜,还是可惜。
又是一个星期过去,淮城法院即将下最后的判决。
在这个节点上,网络临时改了风向。
深冬的月份,十二月九号,地方认证账号发布了长帖:
[许某,淮城一中高三九班的学生,家庭破落,一直与奶奶一起生活,与十一月十五号在北门外的制衣厂跳楼身亡,经确认,死者生前多次与姜某发生争端,姜某成绩优异,担任学生纪律委员一职,恪尽职守,品格优良,而许某……]
洋洋洒洒的长帖,将许晴如何报复姜茶的前因后果写的详尽清楚,火速登上微博热搜后,网络上一致请愿,放过无辜被牵连的姜茶。
真神奇,不过短短几天,舆论快速偏向姜茶,原定的审判结果也被迫更正,重新拟订起草。
质疑之声尚存,人们的立场摇摆不定,而就在这个时间,在漫长的等待中,有了最后的判决。
是樊茉,站出来,承认自己是伤害许晴的主导,并且地方法院也快速承认这位直接凶手,阐述所有细节后,姜茶被宣布彻底无罪。
放姜茶回家的那天是个晴天。
刺眼阳光中,皑皑白雪融化,她穿着新的棉衣棉鞋到法院旁听。
裁决下来,她眼睛泪朦朦的。
除了姜茶和姜茶的父母亲人,就只有法官,律师和樊茉。
樊茉的父母没来,她一个人,在桌前站得笔直。
该问什么,该答什么,从善如流。
庭审结束。
押送樊茉的两名警察在姜茶面前停下,樊茉从口袋里掏出一封书信递给她:“这是沈小春第二次给你写信,第一次,他亲手交给你,第二次,原谅他没办法当面跟你解释。”
姜茶接过,眼泪掉在信封上说不出话。
哽咽着:“你没错,樊茉。”
“我们都没错。”角色调转过来,樊茉适应得比她更自如。
“姜姜,很快我就可以离开了,最多一年,到时候你可要给我接风洗尘。”
“好。”
“还有。”她不疾不徐,“姜姜,你要去最好的地方,念最好的学校,做最好的自己,抛弃曾经那些让你崩溃的画面,你要知道,我,你的家人,你的父母,还有沈小春,都在背后支持你,你是我们的希望和荣耀,我们都以你为荣,等你披红挂彩的那一天……”
全世界都可以背叛你,但我们不会,无论发生什么,都是你坚强的后盾。
这年冬天,比任何时候都要冷。
因为寒温,姜茶真正适应了成长。
她照旧回了学校,那封信被压在收纳箱的最底层,没打开过,连同她的少女心事,一起被封存。
学校有关她的流言蜚语还在继续,听到了,眉头会皱一下,心却不乱一分。
她的职务交接已经全部完成,最后一次叮嘱高二的小学妹时,她说话一如往常的淡定自若。
快要离开,小学妹扯住她的袖子,“学姐。”
她说:“我相信你,你不要去听那些流言,真正爱你的人从不会从别人嘴里去了解你……”
她笑了笑,点头。
世界此刻可能会觉得她很糟糕,但在她眼里,万物可爱,生活晴朗。
年冬的除夕夜,大伯,大伯母,姑姑还有姑父都齐聚在姜茶家,等寒假过去就到高二下学期了,上个学期,半学年,姜茶承包了学校荣誉墙的第一位。
那个名字被太多人中伤,好在她受到了所有爱她的庇护,没有沾染半点玷污,不出意料,将会成为淮城十年来难得的保送人才。
“多好的成绩,比上一届的宋尧学长还强。”
提到宋尧,姜耀深一拍脑袋,喝得醉醺醺的,差点忘了正事:
“老宋让我过年请他喝酒,我看今天就是个好机会,他们前天回的淮城,现在一定在家,姜姜你去叫一下,老兄弟赶紧趁着今晚喝喝酒……”
姜茶应声,提着伞,开门,撑开伞,挡住头顶的风雪。
今年下了好多场雪,一场比一场冷。
宋尧家只需要穿过一条街,那是宋尧奶奶家,除夕夜,他们都回老家过节。
搓着手,一只手打伞,姜茶腾出另只手敲响门。
“咚咚咚”
“咚咚咚”
“谁啊?”宋尧母亲打开门,笑容凝固在脸上,客气问道:“姜姜啊,怎么了?”
她倚着门,没有让路的意思。
“宋阿姨,叔叔在家吗?我爸爸约他喝酒。”
宋母眉头皱在一起:“多晚了还喝酒,已经睡下了,有时间再说吧。”
意识到自己态度有些冷硬,她干笑两声:“姜姜你也赶紧回家吧,这么冷的天……”
她点点头,继续问:“那宋尧学长在家吗?”
她那里还有好多宋尧以前借给她的笔记,干脆趁这个机会还给他。
“他啊……”宋妈妈结结巴巴,“那边忙,今年没回来,要找他以后再说吧。”
门关上,少女脸上的灯光一点点消失。
她背过身,打着伞,慢慢往回走。
风雪大,迎面过来的人走路急,她伞一抬,就看到提着两瓶酒的宋尧。
姜茶停下来,“宋尧学长好。”
宋尧显然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她。
“姜姜你好,你这是……”
姜茶回答:“我路过。”
她眼睛盯着他手里的东西,“这是什么?”
“给我爸买的酒,他今晚有两个同事,打算不醉不归。”
“哦。”姜茶了然点头。
“我以为你会很忙呢。”
“今年不怎么忙,年底了,比较闲。”
她笑着问:“那学长还有时间为我讲解题目吗?”
宋尧凛了声,三秒后,回答:“过完年就要回首都了,那边之后会很忙,可能没时间,姜姜……”
“知道了,谢谢学长。”
她踩着欢快的步子,继续赶路。
人走出一半,被宋尧喊住。
“姜姜,你……还好吧?”
她回头,“很好。”
“那以后有空我请你吃饭。”
姜茶小脸笑的又甜又好看:“好啊。”
宋尧松口气,冲她挥挥手,“那你早点回家,我还有事,就不送你了……”
密密麻麻的雪花铺散在透明伞上,一两片顺着风钻进衣领。
成年人都知道,改天就是星期八,下次就是32号,以后就是13月。
明明是心照不宣的谎言,我们却还必须按部就班的说下去。
回了家,伞被她收起来放在门口,遇到宋尧的事她没说,把宋妈妈的话原封不动的搬过来。
不知谁提到了樊茉,饭桌顿时陷入一片僵局。
大伯母看看她的脸色,见她面色正常,手放在她肩膀上轻声宽慰:“姜姜,差不多你高考完,樊茉就能回来了。”
“唉,那家人……”
大伯长叹一声。
生意需要别人照拂,可口碑一旦出错,就无人光顾。
樊茉家的小摊被牵连着诟病,樊茉父母整顿了下,搬去了外地,家里的房子出售给当地一家小饭馆做门面,连门口的小庭院都被人拆了放露天饭桌。
原来的花草只剩下青烟冷灶,开门店生意也不行,几经转手,彻底荒芜。
开学后的那段日子,正式步入高三下学期。
邓琳盯得紧,收了姜茶的手机,让她全身心投入学习。
繁忙会让人遗忘不快,除了作业,她还把可以发呆的时间用来做数学题,满满当当的生活,真的让人忘记了过去。
这样的活法,时间便过得极快。
树叶黄了又绿,衣服由厚到薄。
长大的过程是缓慢的,公布结果那刻却是迅速而果决的。
夏夜的天空繁星满天,窗外的梧桐树碧绿一片,她在睡前聆听一刻蝉鸣,想想明天是六月七号,更出奇的平静。
她准备好了,和过去说再见,从这里开始,新的生活。
整个小县城完美配合高考工作,两天时间,她从容又冷静,最后的放笔时刻,看墙上闹钟一秒一秒的走,窗外蝉声鸣鸣,恍然意识到,她的三年青春,是真正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