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茱莉亚的叮嘱,胤禛不怎么担心。
他很信任自己鉴别古董的能力,这是他从小到大,跟在父亲身边的那群汉人大臣学来的。文人,最喜欢这些古董字画什么的,康熙本身也喜爱艺术品,胤禛自小耳濡目染,看得多,听得也多,如此培养出来的鉴别能力,不说达到国家级,至少超出一般水准。
说定日期,胤禛去了江霖地产,老陆已经等在那儿了,一同前来的除了韩旭,还有一位据说业内顶级的专家,曾经在故宫博物院干过二十年。
一见胤禛,认出是那晚代驾的那个司机,韩旭的脸色就明显不好看了,他搓着手,干笑着对老陆说:“团长,就为这小子的一句话,您从此就不信任我了?那玉枕我也是走了眼,我给您赔罪,可不能因为这一件东西,您就怀疑起所有的来了吧?”
老陆点点头:“我不打算怀疑你。我也觉得是这小子信口胡吹,所以今天我才把他叫来,让他在这儿丢丢脸。”
胤禛听了暗笑,其实老陆的话是反着说的,他真正想让其丢脸的,是韩旭。
看看人到齐了,老陆点点头。
“今天把各位请来,是为了鉴定一下我收藏的这些古董。大家这边来。”
他将一行人从会客室领到了自己的收藏室。
东西,早就一件件摆在长桌上了,胤禛粗略看了看,差不多二三十件,琳琅满目,青铜,瓷器,玉雕,字画……啥都有。
老陆看看他和韩旭,然后说:“东西都在这儿了。韩旭,这里面绝大多数都是你帮忙收罗来的,我信得过你。所以也从没叫人鉴定过。”
他又对胤禛说:“喏,放大镜就在旁边。现在,你可以开始了,如果看出是假的。不必客气,直接告诉我们。”
韩旭的脸色愈发难看,有点青里泛着黄,他艰难挤出一丝笑来:“团长,这是何必!这孩子我看着挺年轻的。他哪懂这些个?您这不是叫人难堪么?”
老陆看看胤禛,皮笑肉不笑道:“他既然吹了牛,那就给他看嘛!韩旭,既然你说这些都是真的,那么咱给他看看又有何妨?”
胤禛听得懂,老陆对韩旭起了疑心,所以说话也不是那么委婉了。
于是他也不再客气,上前,一件件的检查起那些古董来。
一边检查,胤禛就一边随口把自己的看法说了出来。他的嘴特别损,旁边韩旭听着,差点要撸袖子上去揍他,险险被老陆拦住了。
因为韩旭如此激动,胤禛淡淡看了他一眼:“韩先生,您别急,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嗯,譬如这玉器,看着抛光挺不错。估计在机器上跑了一天。但要冒充宋朝的镯子,我觉得不够,至少再跑一天,才能磨出那一千年的味道。还有这宣德炉——哦。刻上‘大明宣德年制’就是宣德炉了?要这么简单,那我给我那ipad背后也刻上一行,当做‘宣德ipad’卖出去得了!至于这个东周青铜器呢,挺不错,架子搭得好,老铜绿也长得好。往地下刨三尺深,泡上狗尿,闷它仨月,就能出这效果。我看,这不是东周的,这是上周的。哎哟喂!这还有董香光的字呢。”
胤禛说到这儿,掀了掀那副书法,嗤地笑起来。
要是别的,他还不至于觉得可乐,这幅董香光的《般若波罗蜜多心经》,正正挂在畅春园里,他父亲爱若珍宝。这玩意儿胤禛曾临摹近百遍,早就熟得不能再熟了,因为这恰恰是笃信佛教的胤禛,花大力气弄来送给父亲的寿礼。
眼前这幅,哪怕临摹,都临摹得不到家。
“这谁写的?还没我的字好呢,就别寒碜人家董其昌了,成么?”
他一件件检查,查出是赝品,就拿起来,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咣当一把扔到旁边黑沙发上。
胤禛这样咣当咣当扔来扔去,跟扔铅球似的,老陆在一旁看着,他就跟着心狂跳!
这都是他花大价钱从韩旭那儿买来的,平日珍藏着,手都不敢随便碰,结果请来的这小子,一说是假的,抓起来就往沙发上扔,万一扔坏了,怎么得了!
但是胤禛扔一件,老陆请来的那个老专家,就上去拿起来鉴定一件,每看完一件东西,他就会冲着老陆摇摇头,那意思,这东西确实是假的。
韩旭早就不说话了,他不由自主往后退,脸色惨白,额头全都是汗。
渐渐的,老陆就开始暗自称奇,东西是真是假,他已经不关心了,眼下他更好奇的是,这小子到底什么来历?一个代驾司机,为什么如此精通古董鉴定?而且他比请来的专家还厉害,他扫一眼就知道是假的,那老专家还得拿放大镜看个十几分钟呢。
这人鉴定之快之准,令人咂舌!
但是走到最后一样东西跟前,胤禛就站住了,他微微皱眉,这件,他还真拿不准。
韩旭见他不出声,立即跳出来:“团长!这幅画绝对是真的!别的都可能是假的,这副赵孟頫的寒鸦雪梅图,百分百是真迹!团长你相信我!”
老陆也轻轻叹了口气:“这幅确实是真的,小伙子,甭看了,这一副我鉴定过。”
胤禛却微微摇头,他眼睛盯着画:“我觉得……这幅画有点眼熟。嗯,我在绘画方面确实谈不上有造诣,您等一下。”
他掏出手机。
“怎么?还有后援?”老陆笑道。
胤禛却点点头:“我的一个弟弟,往日在家中常常画两趣÷阁,这方面他见识不错。”
胤禛把电话打给了十阿哥,对方不出他意料,正窝在沙发上看长篇肥皂韩剧。
“什么?赵孟頫的画?”十阿哥一听,来了精神,“是真的还是假的?!”
胤禛微微叹了口气:“就是说,我鉴定不出来,看这趣÷阁法似乎是真的,但我总觉得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
“那这样吧,四哥。你把它拍下来,传给我看看。”
于是,胤禛索性拿手机,对着那幅画从上到下。仔仔细细拍了个视频,给十阿哥传了过去。
“我弟弟喜欢画画,对古画很上心。”胤禛笑了笑,“我平日更喜欢习字读书,虽也能画两趣÷阁。但不如他熟。”
不久,胤禛就听见十阿哥在那边笑:“原来是这幅,四哥,这画你见过呀!”
胤禛一愣:“是么?难怪我觉得眼熟。”
“就是五年前的事啊,这画是马齐找来的,你忘了?当时皇……”
他还没把皇阿玛三个字说出来,胤禛手忙脚乱把免提功能关闭了!
“等一下,你是说,咳,你是说咱爸当时看的那幅画?”
十阿哥被他这个“咱爸”给逗得。嘴里的可乐都喷出来了!
胤禛窘得要命,他低声道:“我刚才开着免提呢!”
十阿哥立即会意过来,他也压低声音:“对呀,马齐当时弄来这画,献宝似的给皇阿玛看,皇阿玛喜欢得什么似的,偏偏张廷玉说这画是假的,说流传下来的趣÷阁记里,从没有过这幅画的记载。俩人自然是吵个不休,正巧我在皇阿玛跟前呢。皇阿玛就问我的意见,我记得当时佟国维也在场……”
胤禛恍然大悟:“啊,想起来了!确实,我进去的时候。俩人还在争呢。”
“嗯,后来四哥你也看了这画,你也鉴别不出来,当时你没站多久,皇阿玛说起户部的什么事儿,然后你就跟着个户部的官员出去了。所以你的印象不深。但是这幅画的下文,我知道。”
“是么?!那这画到底……”
“假的。”
胤禛吃惊道:“你怎么知道的?”
十阿哥在那边大笑:“这画的作者是八哥的朋友,那人姓庐,是临摹赵孟頫的高手,后来八哥得知,就把这事儿告诉了马齐,把马齐气个半死,差点上门去找那人算账,还是八哥给拦住了,说日后叫姓庐的给马尚书负荆请罪,那几千两银子,也叫那姓庐的如数还给了马齐。至于这幅画,我估计姓庐的从马齐那儿拿回来以后,他也没毁,肯定不知找了哪个冤大头,又给诓出去了。”
胤禛心想,八阿哥官场民间多结交,三教九流什么朋友都有,这种事出在他身上,倒是不稀奇。
“这姓庐的挺厉害,五岁学画,谁的都不学,专业仿冒赵松雪,仿得还忒像,做旧做得纹丝不差,活像是几经战火保留下来的——其实呢,上礼拜才画出来,又买通了一帮子文人替他营销造势,整个一产业化流程。所以好些大户高门的都被他骗了,八哥当时还笑说,坊间十副赵孟頫,八副都姓庐。啧啧,看来姓庐的流毒匪浅,这幅假画居然过了三百年还在骗人。”
因为外人在跟前,胤禛就很谨慎地问:“可是老十,你怎么知道这画是假的?你有什么凭证?”
十阿哥则说:“四哥,你把这副寒鸦雪梅图展开,去找右下角,在鸟爪子那儿落了一朵梅花。别的梅花花蕊都是空心,就这一朵不同。你拿放大镜仔细的看,这朵梅花的花蕊其实是个十字。那姓庐的和我一样,排行第十。人皆唤他十郎。”
胤禛按照他的吩咐,仔细在画作上寻找,最后,果真找到了那朵梅花,也果然看见了那个清楚的十字!
“那小子就喜欢埋这些小把戏,但他通常不告诉别人,这也就是八哥才能知道。”
挂了电话,胤禛这才抬起头来。
“陆总,这幅画是假的,但它确实是古画。”
老陆愕然道:“什么意思?”
“这是康熙年间的伪作,冒了赵孟頫的名而已。”胤禛笑道,“您若愿意收藏清人画作,那这画就还合格。毕竟康熙年也算比较早了。”
各色东西,胤禛走了一圈,花了不到一个小时。十成古董,假货占七成。老陆最后一看,心里叹了口气,那三成多是他自己在外头挑的,而这七成古董,几乎都是韩旭送来的。
最重要的,他请来的专家,鉴定结果和胤禛是一致的。
送走专家,老陆淡淡看着韩旭:“这就是你所说的报恩?”
韩旭涕泪交零,噗通一声跪下:“团长,我钱迷了心窍,对不住您……”
他先噼里啪啦给自己来一通嘴巴,弄得老陆也没法再责怪。
最终,老陆让他走了。
胤禛很有些不平:“陆总,您怎么能就这样放他走人?该让他把钱都退回来!”
老陆苦笑道:“算了,何必做到那一步?我又不缺那两个钱,只从此我再不见他,这也就行了。”
胤禛心里嘀咕,老陆每次都是这样软心肠,最终就祸害了自己。
“倒是你,我更加好奇。”老陆却忽然认真盯着他,“小伙子,你到底是什么人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