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悟铭文需要天赋,更与人的道心息息相关,之所以清净道在修仙界大为倡行,便是因为心清目明,最易辨识铭文。
顾明澄的道心,天生便令他有寻根究底、一意孤行的意志,追根溯源,自繁复的铭文中直击核心,往往比一般人更容易掌握铭文之威。
卫霄之前观他使用本命法器时,已察觉这一点,此时也算是有心示好。
所谓读书笔记,是他整理的一些通用铭文,与东宫那一殿典籍一样,必要时可作托辞。
若他没记错的话,上古时巫王身边有个暗卫,便叫馗禺,是个以骨灵捏就的傀儡。
他本不愿这么快跟南澹那边扯上关系,但她说这里有些古怪,那么去看看也无妨。
这世上再没有一个人,比他更懂什么叫随遇而安。
顾明澄边走边看玉简,时不时就不明之处提问,这会儿哪还记得是人家找他请教,他自己就像个最勤勉上进的学生。
卫霄拿探讨的口吻,不时简单答几句,对他的悟性和透彻亦感难得,比起惫懒成性的另一个,他倒是更乐于点拨一二。
离鸢听着他二人一问一答,早就觉得无聊了,挪到端木苓的边上,对她指头上的扳指作垂涎状,一副天真无知的模样。
“上头的花纹可真别致。”
“听说是古铭文,大概是个老物件吧。”
端木苓脸上笑呵呵,刚为南黎太子通晓铭文的渊博感到震惊,对上这不学无术的器灵,便拿她当个刚开智的孩子对待,抬手凑近些,好让她瞧个清楚。
离鸢顺势就说:“诶,好喜欢啊,不如送我得了。”
那边顾明澄神识刚从玉简上退出来,听了这话,语气带了些微喝斥,“你这小孩儿,怎么随便跟人要东西?”
离鸢“略”了一声,朝他作个鬼脸,转头拿热切的目光瞅端木苓。
“好啊,送你就是。”
谁知端木苓大方利落,真就捋下扳指塞进她手里,“你这小火灵,倒喜欢属性相克之物,说不定这东西和你有缘。”
还真说对了,当年卫弘晟带回来的那堆小玩意儿里,她最不喜欢的就是这个寒意逼人的扳指,这才送了人。
这东西在杜家流传八百年,大概也能算件传家宝,端木苓这毫不吝惜的态度,倒是出乎她的意料。
“那就谢谢你啦。”
她笑嘻嘻在手上抛了两下,大感端木苓这姑娘很是不错,配顾棒槌可惜了,提前礼尚往来。
“以后我若得了好东西,也分你一件。”
果然顾抠门还不依不饶,刚才她那一箭威力迅猛,以他的眼力,早看出全仗这枚寒玉扳指之功,配备铭文的法器,已可归于半神器级别了:
“这东西谁给你的?”
端木苓浑不在意,“不过是个不相干的人。”
顾明澄一噎,瞄了瞄她的神情,闭口不提。
离鸢朝卫霄挑眉,两人心照不宣。
顾明澄难得有机会接触更深一层次的铭文,一时难舍难离,注意力又回到玉简上。
眼下正好有现成的铭文阵供他练手,不多时,几人在一面石壁前站定,这里看着没路,实际是以阵法遮蔽的一处入口,三个铭文透出淡淡光影。
顾大仙长一撂大袖上前,准备现学现卖,真元在指尖凝成针尖大小,向着最末一字的尾部探去。
“仙长不如试试中间这个。”
谷髶/span卫霄阻止的语气轻描淡写。
即使眼前他这根手指按上去,整座石壁就会顷刻崩塌,把他们这几个人都给埋底下——不过有顾仙长护持,山塌倒也不怕。
顾明澄一凛,随即脸明显红了几分,凝神又端详良久,这才颤巍巍触上,动作上已没了之前的自信。
岩石无声无息向两侧退开,入口打开,露出里面微微泛着玉色光晕的大阵内部。
看来他这把赌对了,身后这人果真是弘晟太子无疑。
顾明澄此刻心情复杂莫名,先不说这人的存在若被圣山知晓,可不止是知情不报,他顾溯铁定会被扣上包庇,乃至同流合污的罪名。
这倒也还罢了,反正镇妖塔上梁不正下梁歪,勾结妖邪的又不是只他一人。
但他来自魔渊,上次异动的警报,恰与这场邪祭同时发生,其中必有千丝万缕的关连。
也就是说,他这次出塔的任务对象,正是眼前之人。
但这人明里暗里,两次替他道心清障,如今连铭文这等深奥道法也毫不藏私,这份情谊在顾明澄心中,同样难能可贵。
要让他刚得了恩惠,转手就把人卖给井木塔,他做不到。
顾明澄此刻连自己都未发觉,他在心里已跟卫弘晟站在同一方阵营。
就在他们这边一路破解铭文,向着大阵深处行进的同时,临阳城,温莹只身踏入王宫。
宫禁铭文三年一次的维护,今番趁着她刚巧在城里,塔监司便把这项任务交到她身上。
自然,这是长老会凌霜师姐交待的。
她朝着位于王宫正中的铭阁行去,攥在手心的铭文,烫得她几乎想撒手扔出去。
这是师姐专门派人送来的异种铭,这种东西掺进宫禁大阵的后果,她自是清楚无比。
温莹心头凄楚,只是没想到,师姐会让她做这种事。
接引仙使进宫的是近期新上任的内廷监总管嫆姑,后面还跟着司天监程礼,这两人遥遥隔着十数步随行,生怕挨得近了,有污仙子清净视听。
程礼心下诚惶诚恐,为缓解紧张,没话找话与身旁女官攀谈:
“还未恭喜嫆监高升,怎地……近日不大见于副监出入?”
内廷监一向是皇帝身边最得信的那几位内侍管着,怎会忽然换了皇后身边的人。
嫆姑肩背笔挺,丝毫不显年迈,听问淡声道:
“前月底陛下忽患急症,都是那奴才不知检点,惊扰圣驾所致,于德违反宫规,已被杖毙。”
程礼一惊,不意触及宫闱秘事,连“哦”几声,再不敢随意搭腔。
温莹收拾心情,登上高阁之际,有意无意回望一眼身后两人,还未开口,嫆姑像是早知一般,替她做了安排。
她转头对程礼道:“程大人在阁下候着即可,不必入内。”
程礼一滞,每回仙使入铭阁,都是他司天监在旁伺候,怎的今回变了规矩。
他偷眼朝前面的仙子打量一眼,恰好撞见那双无波无澜的眼,连忙垂首回避。
温莹对女官的安排不置可否,只在心下淡淡会意,看来这人是个知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