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夏生一直觉得人是无法定义的。
他无法定义自己,也无法定义别人。
但是现在,当他望着那个坐在课桌上,自信从容却绝不傲慢地弹着吉他的年轻男生时,他觉得,佟野在他的世界里等同于鲜活。
鲜活的青春,是他二十出头的时候也从未抵达的世界。
荣夏生有种感觉,自己好像融入了他们的排练中,是他们其中的一员,但又好像只是一个被排斥在外的旁观者,只能隔着一层玻璃罩看着他们,但身在玻璃罩中逐渐缺氧的并不是他们而是自己。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音乐声戛然而止。
乐队几个人互相看了看,笑了。
佟野转头过来骄傲地问荣夏生:“小叔叔,怎么样?好听吧?”
他的问话打断了荣夏生的思绪,就像是荣夏生正走在通往另一个未知世界的桥上,中途佟野突然出现,把他带回了原本的世界里。
荣夏生笑着说:“好听。”
之后,乐队又排练了两遍,因为蒋息有事要提前走,大家也就散了。
其他人离开之后,佟野跟荣夏生坐在教室看着窗外,这个时间校园里往来的学生很少,要么在上课,要么窝在图书馆或者宿舍。
佟野趴在课桌上,觉得这样的场面有些过分温馨。
他问荣夏生:“小叔叔,你上大学的时候都干点什么?就写诗吗?”
荣夏生把视线从外面移回来,想了想,说:“在图书馆睡觉。”
佟野笑出了声:“你去图书馆也会睡觉?不应该啊!”
“难道这不是每个大学生都会做的事吗?”荣夏生也跟着他一起笑,“我也没什么特别的。”
“不是,你很特别。”佟野收敛了笑容,很认真地说,“我觉得你跟别人都不一样。”
荣夏生脸上的笑也渐渐淡下去,他想起今天那个让他想不起名字的男人说过的话,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不要现在问。
佟野始终看着荣夏生,荣夏生却转过了头。
其实有时候佟野会想,荣夏生可能早就猜到自己的心思了。
这么敏感细腻的一个人,怎么会察觉不到别人对他非凡的念头呢?不过是懒得拆穿,装傻度日罢了。
佟野看得出来,荣夏生是那种不太会拒绝别人的类型。
这种性格,说好也好,说不好也不好。
佟野决定他要干坏事,利用荣夏生的这种性格,软磨硬泡,把人追到手。
他想着想着就笑了,然后用手指戳了戳荣夏生的胳膊:“听歌吗?”
他拿出手机,递了一只耳机过去。
学生时代,可以制造的浪漫数不清,但两人分享同一副耳机,坐在教室里听同一首歌,这是佟野觉得最浪漫的事。
荣夏生没有犹豫,接过了耳机。
一开始很安静,之后传来了熟悉的旋律。
并非是那种他不停单曲循环的歌,而是之前某个晚上,佟野给他唱过的。
荣夏生不记得歌名,却记得那句:iknowyouknowiloveyoubaby.
窗外,雪又开始下,荣夏生突然觉得这首歌还蛮适合在冬天听的,轻吟着,音符落在雪地上,自己谱出了一段情。
而佟野,始终都在偷看荣夏生。
他借着歌词告白,也不知道对方能听懂几分。
从教学楼出来的时候,雪下得很大,佟野在荣夏生身边咋咋呼呼地惊叹,被荣夏生笑话了一番。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从来没见过雪。”
佟野缩着脖子,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被冷风一吹,雪花直接往他衣领里钻。
“咱俩打雪仗啊。”佟野说,“小时候一下雪我就叫着整栋楼的小朋友出来打雪仗,然后挨个把他们打哭。”
“……”荣夏生无奈地笑,“怎么那么坏?”
“我小时候就是那么烦人啊哈哈哈,”佟野哆哆嗦嗦地走在荣夏生身边,“我爸说我可能是个妖精。”
“妖精?”
“嗯,烦人精。”
荣夏生被他逗得笑出了声,一张嘴,雪花落在舌尖,冰冰凉凉,很奇妙。
“等会儿回去咱俩还可以在楼下堆雪人,”佟野说,“家里有胡萝卜吗?插上给他当鼻子。”
“没有。”
“那插根葱也行,装象。”
荣夏生对佟野的这些俏皮话完全没有抵抗力,但又不想笑得太失态,只能忍着,低头轻笑。
佟野听着他笑,看着他被冻红的鼻尖,不自觉地跟着嘴角上扬,心口发热。
他们踩在雪上,走在路灯下,被撒下来的雪包裹着,佟野总是能看着这人不知不觉就失神,情不自禁地说了一句:“你真好看。”
你真好看。
是那种我没办法用任何漂亮的句子来形容的好看,所有堆砌起来的华丽辞藻都只能凸显我的肤浅而玷污了你纯粹的美。
不沾染任何人间尘埃,比新鲜的雪还干净。
轻盈、纯净,熠熠生辉。
荣夏生听见了他的话,听得很清晰,却没做任何回应。
他表面上依旧沉浸在这场大雪中,实际上,因为佟野的那句话,被雪掩埋的深海海底,正在暗潮涌动。
荣夏生并非不谙世事的少年,他只是不想被牵扯进生活中。
刚刚佟野的那一句话,像是一只手突然拨动了琴弦,那根琴弦原本沉在海底,这一动,荡起了一整片海域的涟漪。
佟野是好一会儿之后才意识到自己的失言,尴尬的想尽量弥补,却发现荣夏生似乎根本没有听见。
没听见最好,佟野希望他是真的没听见。
这句“你真好看”过分暧昧,现在说出来,过分不合时宜。
佟野不想冒险,他要一点点靠近。
回家的路上因为下大雪堵车严重,两人坐在车里听着歌吹着暖风,倒也不急。
荣夏生突然问:“你还记得之前撞了我车的那个男人吗?”
佟野下意识皱了眉。
“记得啊,挺烦的。”佟野毫不掩饰自己对沈堰的抗拒,“他怎么了?”
荣夏生若无其事地说:“没怎么,今天我去取车的时候碰见他了。”
“……”肯定是故意的!
佟野翻了个白眼,突然想起昨天他们在学校外面遇见沈堰的时候,确实有透露过今天要去取车。
佟野悔不当初。
他后悔今天自己没翘课陪着荣夏生过去,竟然给了那两人单独见面的机会。
“他怎么了?”佟野问,“他缠着你?”
荣夏生扭头看他,若有所思地问:“为什么这么说?”
佟野不悦地撇撇嘴:“我觉得他没安好心。”
荣夏生笑了:“是吗?”
佟野继续撇嘴。
“挺奇怪的,”荣夏生说,“今天我们见面的时候,他问我男朋友怎么没跟我一起。”
前面红灯,荣夏生稳稳当当地停了车。
说到这里,佟野突然像是被人揪住后颈的小猫,不动不吭声,甚至不敢看对方。
他以为自己的小把戏被那两人拆穿了。
别的都无所谓,但丢人啊,在“情敌”面前丢了人,这真的很要命。
“那……你怎么说的?”
“我什么都没说。”荣夏生看着他笑了笑,“没必要解释什么。”
他这话让佟野大喜,放松了神经,转过来笑着问:“为什么啊?”
“为什么要解释?”荣夏生说,“我连他名字都不记得。”
就是这样的荣夏生,对于不重要的人,甚至连名字都不会刻意去记。
所以,他们没故事,自己也没必要再懊恼。
佟野开心了,坐在那里跟着音乐唱了起来。
“不过,”荣夏生又开了口,同时,红灯转绿灯,车缓缓前行,“挺奇怪的,他为什么问我男朋友的事。”
荣夏生看了一眼佟野:“我哪来的男朋友?”
原本在那儿嘚瑟的佟野又规规矩矩地坐好,双手攥住安全带,嘀咕说:“我怎么知道啊……”
佟野琢磨了一路,最后想明白了,荣夏生肯定识破了他的小伎俩。
但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对方并没有在沈堰面前戳破他的谎话,也没有直接跟他对峙。
果然是温柔的人,连敲警钟的方式都这么柔和。
佟野跟着荣夏生进电梯的时候,突然觉得自己真的有点儿坏,竟然背着他耍把戏。
“小叔叔,”佟野站在他身后,看着荣夏生的后脑勺说,“我觉得那个沈堰真的不是什么好人。”
“沈堰?”
“哦,就是撞你车的人。”佟野说,“他今天没跟你说别的吧?”
比如发出约炮邀请。
佟野虽然知道自己应该是戴着有色眼镜在看对方,而且这有色眼镜一时半会儿真的摘不掉,但他就是觉得那人肯定是个乱约炮的主儿,可别把脏手伸向他家清清白白的小神仙。
荣夏生没有回头,只稍微迟疑了一下,然后回答说:“没有。”
那就好。
佟野偷偷松了口气,又说:“他要是找你你别搭理,有什么事儿让我来。”
荣夏生笑了:“为什么?”
“因,因为……”佟野被问住了,结结巴巴地说,“你不是不擅长跟人交涉么,你就专心搞创作,其他的烦心事儿我这当小辈的理应出面为你扫平路障。”
荣夏生忍着笑,半天回了句:“好,我知道了。”
说来也怪,都说暖冬暖冬,然而寒潮却一股接着一股地来。
接连几天都在下雪,为了接送佟野,荣夏生这一个星期出门的次数甚至超过了之前一个月的次数。
佟野有课的时候,他早早起来,要么煮馄饨,要么煮饺子,偶尔会煎个鸡蛋煮碗面,然后叫佟野起床,再喂猫。
几乎每天,佟野从卧室出来的时候都能看见荣夏生蹲在客厅里看着小猫吃饭,小家伙闷头吃,荣夏生温柔地看着看它。
那画面过于和谐温暖,佟野只能站在旁边看着,不忍心打扰。
等到一家人都吃完饭,荣夏生会催促着佟野收拾好出门,然后自己早早地拿着钥匙站在门口。
就这样到了周末。
佟野他们去livehouse演出时间定在周六的晚上,演出八点半开始,他们乐队上台的时间在十点左右。
因为要提前准备,佟野他们下午就要过去。
他事先给荣夏生拿了票,知道对方应该不太喜欢那种很吵闹的地方,就告诉他十点之前过去只看他们乐队的演出就行。
荣夏生笑着说:“那万一你们提前了,我岂不是会错过?”
其实佟野恨不得对方连彩排都跟着他,但实在不好意思开口。
“我先送你过去,”荣夏生说,“然后到那附近找个咖啡店看书,八点半的时候我就去。”
佟野是真的有点儿受宠若惊了。
从最开始他们排练荣夏生都不去,到现在竟然愿意为了看他们的演出忍受闹哄哄的场合,佟野觉得他家小叔叔其实没那么冷漠。
“真的?”佟野兴奋地抓了抓头发,“我还以为你其实不想去呢。”
荣夏生把他的大衣递过去:“走吧,别迟到。”
将近三十年来,荣夏生从没去过酒吧,从没看过现场演出,对于今晚,他确实是有些紧张和焦虑的。
对于他来说,未知总是很可怕,可怕到让他晚上几乎睡不好觉,明知道没什么,却总是静不下心来。
自己不过是充当几百个观众中的一个,隐没在人群里,只需要负责在角落安静地看着,任何一束光都不可能打到他的身上,但不知道为什么,怎么自我纾解都没办法让他平静。
这就是荣夏生,一个明明年龄不小却遇事总是焦虑不安的男人,他给自己贴上的是胆小软弱的标签,在一次又一次醒来的夜里,嘲笑自己的无能。
他载着佟野去酒吧,路上佟野一直在哼唱今天要表演的歌,他的吉他放在后面,自己就坐在副驾驶用手指弹空气。
他给荣夏生讲自己当初写这首曲子时的心境,讲当时蒋息把歌词给他时他的惊喜。
“你跟蒋息认识很久了?”荣夏生突然发问。
佟野算是了解荣夏生,这个人极少对什么表现出好奇。
突然问起蒋息,佟野有些疑惑。
不过疑惑归疑惑,他还是乖乖回答:“高中的时候是校友,那会儿都知道对方,但没正式认识过。”
荣夏生点了点头。
“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觉得你们很默契。”荣夏生说,“能有一个互相理解的朋友,比互相了解更重要。”
佟野愣了一下,然后去咂摸那“理解”跟“了解”的意义。
荣夏生好像真的没有什么会经常往来的朋友,佟野看着他想,不知道在遇见自己之前的那些日子他都是怎么度过的。
“你好像不经常跟朋友联系。”佟野问,“他们都不在这座城市?”
荣夏生上大学的城市就在佟野的家乡,不是这里,在一千多公里之外。
佟野觉得荣夏生始终独来独往大概是因为家人朋友都离得远,自己本身又不擅长社交,所以才会这样。
“好像也没见你跟家人经常联系。”
荣夏生的眼神闪烁了一下,但并没有回话。
佟野不继续追问了,知道自己问到了不该问的。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花园,尽管佟野很想去荣夏生的花园里采采花摘摘草,但他知道,只有主人开门邀请时他才能进入,硬闯是没有好果子吃的。
他们到酒吧的时候还很早,原本荣夏生打算佟野下车自己直接去找咖啡店,但佟野说:“你跟我进去转转呗,我带你先熟悉熟悉,免得晚上你紧张。”
荣夏生笑着说:“我紧张什么?”
话虽这么说,但荣夏生还是觉得佟野的举动很贴心,他确实紧张,尽管尽量在掩饰,却不得不承认自己掩饰得并不好。
佟野就笑着看他,不说话,开了车门下了车,然后催促着荣夏生把车停好。
来得早,这附近还有停车位。
荣夏生下车的时候看着站在那里缩着脖子冻得捂脸的的佟野,忍不住笑了。
“你怎么不戴围巾?”他走过来,跟着佟野往酒吧走。
佟野说:“没有,去年有一条来着,结果丢了。”
“丢三落四。”
佟野笑:“嗯,丢三落四。”
佟野带着荣夏生一进去就看见了站在那里的蒋息,还有站在蒋息面前不停说着什么的裴崇远。
“裴哥!”佟野挺惊喜的,他好一阵子没见到裴崇远了。
之前他们来这里演出的事儿就是裴崇远给介绍的。
佟野过去的时候,裴崇远跟蒋息同时看了过来。
虽然佟野并不是个心细的人,但也能明显感觉到两人之间不同寻常的气氛,似乎是在争执着什么。
“好久不见啊裴哥。”佟野没多问,
裴崇远在为人处世上比蒋息老练得多,蒋息来不及收起情绪,裴崇远却可以收放自如。
他笑着跟佟野打招呼,然后目光落在了他身边的人身上。
“这是我朋友,”佟野介绍,“我带他来看我们的演出。”
裴崇远笑着跟荣夏生点头示好,荣夏生始终在佟野身边不言语,微笑着点头回应。
知道自己打扰了人家聊天,佟野打了个招呼就带着荣夏生去旁边了,刚走出没几步,荣夏生随口说:“那是蒋息的男朋友?”
佟野一愣,直接看着荣夏生就惊讶得长大了嘴。
“你想什么呢?”佟野笑了,“裴哥都三十好几了。”
荣夏生沉吟了一下,又扭头看了看那两人,轻声说了句:“哦,是我误会了。”
这误会可有点儿大,佟野在心里苦笑着吐槽。
不过有一点让佟野有些惊讶,他从来没跟荣夏生提起过蒋息的取向,但对方的gay达显然比他的好用。
“小叔叔,你是怎么看出来蒋息也是gay的?”
荣夏生不太想跟他讨论这个问题,刚刚自己已经失言,不应该多嘴。
“随便一说。”
“不像啊,你不是那种会随便说的人。”佟野笑了,“这一点你看得倒是挺准,不过可惜了,他跟裴哥还真不是一对儿。”
“你怎么那么肯定?”
“当然肯定啊,裴哥应该都结婚了,他之前无名指一直戴着戒指呢。”
荣夏生皱了皱眉,又看了一眼在远处说着什么的两人。
佟野带着荣夏生在这里转了一圈,各处都熟悉了一下,在准备彩排之前,荣夏生穿好了大衣打算离开。
佟野送他到门口,叮嘱他千万别看书看得太入迷把晚上的事儿给忘了。
“不会。”荣夏生笑着说,“我就是为了这个来的,怎么会忘。”
“那就好,”佟野也笑着看他,“那八点半,我在门口等你,到时候如果人多你找不到我就给我打电话,实在不行你就站在那个电话亭等我,我们联系不上的时候就在那儿见。”
距离酒吧不远有个红色电话亭,其实那个公用电话早就坏了,现在人手至少一部手机的年代,电话亭成了摆设。
“好。”荣夏生看着只穿着t恤就跑出来的佟野说,“你快进去吧,外面冷,我们晚上见。”
他冲对方笑笑,转身走向了自己停车的地方。
佟野没走,一直站在那里看着荣夏生的车开走了才依依不舍地回去。
他一进去就看见裴崇远在跟蒋息拉扯,像是要把人拉去哪儿,两人都有些不对劲。
佟野赶紧过去,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大大咧咧地搂着蒋息的脖子说:“息哥走啊,准备彩排了。”
裴崇远看见他过来,放了手,而蒋息则咬牙切齿地看着那人。
蒋息说:“走,彩排去。”
俩大男孩朝着放乐器的地方去了,留下裴崇远站在那里,皱着眉看着蒋息。
“怎么还要动手呢?”佟野小声问蒋息,“你跟裴哥怎么了?”
佟野认识裴崇远的时候就知道这俩人关系好,他心里也清楚,要不是因为蒋息,裴崇远不会在他们这个小破乐队身上费这么多心思。
但在今天之前他都没觉得这两人有什么别的关系,只单纯的以为裴崇远很欣赏蒋息。
“掰了。”蒋息说,“以后咱们乐队估计难有这样的演出了,佟野你别怨我。”
“啊?”佟野一头雾水,“我怨你什么?”
蒋息没说话,但看得出心情不好。
佟野一巴掌拍在他背上,笑着说:“兄弟,你想什么呢?演出哪有你开心重要,咱不靠他就玩不了音乐了?”
从酒吧出来的荣夏生跟着导航朝着附近的商场去,他查到商场一楼就有一家咖啡店。
虽然可能会人很多,但总好过闷在车里看书。
他七拐八拐到了那个从没来过的商场,又七拐八拐在地下停车场找到了一个停车位,最后七拐八拐上楼成功跟着指示牌找到了那家咖啡店。
荣夏生很少来咖啡店,也很少喝咖啡,他绝大部分时间都是闷在家里,一杯一杯喝他的白开水。
他推门进去,果真,连吧台都在排队。
他环顾四周,确定还有位置才过去站在了队伍的最后。
荣夏生没有点咖啡,而是要了一杯玫瑰乌龙,找了个靠角落的位置坐下了。
手里的这本书还是从佟野学校的图书馆借来的,菲茨杰拉德与他妻子的往来书信集。
上次他坐在教室里一边等佟野一边看,恰好看到菲茨杰拉德打电话给泽尔达的部分,他抬头看见了站在门口的佟野。
那之后,因为各种原因,没有继续看下去,直到今天出门前才又拿起。
这对儿夫妻很传奇,让荣夏生印象最深的是,泽尔达写给菲茨杰拉德的信里说:一个人年纪渐长,总要面对人生的另一面,岁月的故事是我们共同的坚守。
一直以来荣夏生都觉得自己缺乏感受爱的能力,不止一次编辑在跟他聊天的时候说:“不知道为什么,你创作出来的所有人物都好像患有爱情缺乏症。”
他从前几乎不写有关于爱情的故事,他的笔下全部都是生命的无力和挣扎,在生存线上苟延残喘的人是没有多余的精力去爱的。
但是这一次,他尝试着写一个长篇故事,尝试着让一个“爱情缺乏症”患者爱上一个人也爱上这个世界。
但这对于他来说有些难,因为他本身就很难感知到爱,他创作出来的人物又怎么去爱呢?
可是,在这本书信集里,荣夏生看到了他理想中的充满艺术价值的爱。
那些或者诗意浪漫或者激烈尖锐的你来我往,看得人止不住的唏嘘。
荣夏生经常会想,究竟什么样的爱情才能算是“一场不虚此行的爱”?每一次他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面对的并非心爱之人,而是他的水杯,他的绿萝,和他微凉的、空荡荡的家。
所以,始终没有一个答案。
书看到最后一章,才刚翻了一页,手机的闹钟响了。
他为了不因为看书错过晚上佟野的演出,特意设置了闹钟。
关掉闹钟,把杯子里已经凉了的茶一饮而尽,合上书,起身穿上外套,带着书离开了。
推门出去的时候,他站在门前看了几秒钟往来的人。
大都是成双成对,或是三五成群。
在这样的商场里落单的人很少,即便偶尔有形单影只的人,也是步履匆匆,奔赴自己的约会。
他长舒了口气,笑了,因为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也并非孤独,他也是赶赴约会的其中之一。
约会。
荣夏生的生命里从来没有过这个词。
他不确定今天晚上是不是可以如此定义。
荣夏生拿着书往电梯口走,准备去取车,走出几步之后突然看见斜前方有一家卖围巾的店。
他突然想起了什么,然后转身进了那家店。
上一次在商场买东西是什么时候?荣夏生已经完全不记得了。
他平时根本不会来这里,之前过来也是因为佟野。
今天还是因为佟野。
荣夏生一走进去就有漂亮的店员笑盈盈地迎了过来和他说话,他觉得有些不自在,加上赶时间,站在那里随便扫了一眼,指着一条挂着的黑色围巾说:“就是那条吧。”
一条很普通的毛线围巾,黑色的,看起来很暖和。
荣夏生付了钱,看着店员帮忙把围巾装进纸袋里,心里突然有些忐忑。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给人送过礼物了,几乎没有社交的他,只有在过年或者佟老师生日的时候会给对方寄去礼品——在网上精心挑选的蛋糕和花束。
店员问他:“是要送人吗?可以写卡片哦。”
荣夏生笑笑,客气地说:“不用了,谢谢。”
他从店员手里接过袋子,低头看了一眼,然后道别离开。
往楼下走的时候,荣夏生很紧张,他不确定佟野会不会喜欢。
开车朝着酒吧去的时候,路上又下起了雪,今年也不知道怎么了,这雪就几乎没怎么停过。
他开的很慢,八点十几分的时候,佟野发来信息,提醒他别忘了。
当时荣夏生正等红灯,给对方回复了一个:放心吧,已经在路上了。
酒吧里已经是人头攒动,因为周末,又有演出,来的人比平时更多些。
佟野他们老早就占了个位置,上台就几分钟的事儿,之前之后他们都准备坐在台下看热闹,看看别人家乐队的演出情况。
佟野坐在一边跟荣夏生发信息,蒋息在他旁边冷着脸喝酒,另外三个凑在一起看网上的美女跳舞。
佟野看到荣夏生的回复,笑了,也不管对方还要多久才到,立刻站了起来。
蒋息仰头看他,他眉飞色舞地说:“他来了,我出去接他。”
喜欢一个人是藏不住的,尤其是佟野这种人。
蒋息倚在那里,晃荡着手里的酒,看着佟野挤入人群,朝着门口跑去。
佟野出来得急,外套都没穿,冻得哆哆嗦嗦还不肯回去。
他在门口杵着,张望着,外面有正在抽烟的男男女女,偶尔有人会看他一眼。
“帅哥,抽烟吗?”一个身材很好长得也很出挑的姑娘走了过来,手里夹着烟,笑着递给了他。
酒吧门口的搭讪再正常不过,男的和男的,男的和女的,女的和男的或者女的跟女的。
都是年轻人,各色各花,看对眼了就能发展出一段或长或短的故事来。
但佟野不要,他的故事已经开始写了。
“我不抽烟,谢谢。”佟野冲着姑娘笑了笑,转回去继续在车流中寻找那辆速腾。
姑娘眯眼笑着看他,抽了口烟,然后问:“等人?”
佟野笑着点头。
“女朋友?”
“不是。”佟野看看她,恨不得说一句“未来男朋友”。
但他可不敢随便说这话,万一被荣夏生知道了,怕是会惹人不高兴。
“明白了。”姑娘朝着他吐了个烟圈,笑眯眯地走了。
“啊?”佟野一头雾水,“明白什么了?”
姑娘回头冲他妩媚一笑:“等的是,男朋友。”
这话深得佟野的心,他没反驳,朝着姑娘竖了个大拇指。
姑娘走了,去一边跟姐妹们继续聊天去了,佟野也继续站这儿吹着冷风抱着胳膊等他的小叔叔。
荣夏生是有点儿着急的,下雪堵车,虽然他原本离得就不远,但平时五分钟的路,竟然开了二十分钟才到。
他停好车,犹豫了一下,直接下车了。
因为晚上车多,他停车的地方离酒吧有一段路,他快步朝那边走着,远远的就看见一个高个儿男生只穿着一件t恤站在那里。
荣夏生皱了皱眉,索性跑了起来。
“你怎么没穿大衣?”荣夏生过来的时候粗喘着,看着佟野穿这个少,第一时间抱怨了起来。
佟野冲他笑:“出来得急么!快走快走,太冷了!”
他抬手揽着荣夏生的胳膊带着人往里去,进门前刚巧看见之前和他搭话的姑娘,那姑娘正憋着笑看他们。
佟野得意地冲姑娘挑了挑眉,意思是:我男朋友帅吧?
荣夏生第一次来酒吧,一进去就被震天响的音乐弄得昏了头。
他紧贴着佟野走,被站在那里喝着酒的人撞了好几下。
“他们都在那边。”佟野说话要用喊的,他贴着荣夏生的耳朵,然后拉住了对方的手腕。
隔着大衣抓着手腕,不敢用力,带着人往里面走。
荣夏生垂眼看看佟野的手,没甩开,任由对方拉着。
震耳欲聋的音乐,满满当当的人,荣夏生觉得此刻他的像是误入深海的浅水鱼,如果没有佟野带路,不知道会在哪里被吞噬掉。
不安和恐慌从他身体的每一寸肌肤里冒出来,但当佟野握住他手腕的时候,从那一点开始,那些焦躁的情绪都像是体内的毒素,逐渐被挤压出身体。
这就是所谓的安全感?
荣夏生觉得自己有些可笑,一个眼看着就要三十岁的人竟然要从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男生身上去寻求安全感。
这是何等的无能,何等的愚蠢。
他望着佟野的背影,第一次认真地端详这个年轻人的肩膀,比他想象的更结实。
不对,他从来没有想象过。
佟野带着荣夏生到了他们的桌前,笑着把人往沙发上一按:“喝什么?我去拿。”
荣夏生看着满桌的酒,没好意思说自己想喝茶喝水。
“别忙活了,坐吧,我喝什么都行。”
听他说喝什么都行,佟野笑了,一瓶酒拿过来放到荣夏生面前:“那喝酒吗?今天晚上不醉不归啊?”
作者有话要说:
各位老板,今天开始入v,感谢大家支持正版。
另外多唠叨一句,蒋息的文开了预收,不出意外的话元旦开坑,叫《裂痕》,感兴趣的老板们可以先收藏一波,手动鞠躬。
蒋息的鼓棒上刻着一段话,后来又被他纹在了腰上,那是裴崇远甩了他之前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后来裴崇远说:“你别跟我那么记仇。”
蒋息按灭了他手里的烟:“我跟你的仇,记一辈子。”
裴崇远x蒋息
风流花心斯文败类攻x桀骜不驯理智果决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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