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青葙那边有动静了。”时樱一走进来就禀道。
明锦飞快跟江既白对视了一眼,诧异道:“这么快?”
时樱的脸色有些发白,回道:“产婆的催子汤还没来得及用,是青葙去给昌王妃请安的时候在门口不慎滑了一跤,当场就见了红。”
明锦闻言不禁蹙眉,沉吟片刻开口道:“去找大管家,告诉他行动提前。”
时樱应下,转头就去找大管家。
“这件事绝不可能是偶然的意外,也不可能是丁明媚做的。”房里只剩下他们俩,江既白语气肯定道。
明锦微微颔首表示赞同,“如今几个成了亲的皇子们,膝下都没有男丁,青葙肚子里的这个虽然瞒着,但没有不透风的墙,看来是被人渗透进去了。”
江既白脸上闪过一丝嘲讽,“江仲珽现在肯定气得不轻,向来都是他算计别人,没想到这次在自己的地盘上被人算计了。”
明锦下意识就想到了江既白在家里被“杀”的不痛快往事。
这世上之事,果真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这样想来,咱们恐怕也在他的怀疑对象之列了。”明锦道。
江既白撇了撇嘴,“随他的便,以他的心性,现在就算是一条狗路过昌王府门口,恐怕都要被他怀疑。”
明锦没好气地拧了他腰间一把,“乱打什么比喻呢!”
道理是没错,可从他嘴里说出来怎么就这么别扭。
江既白被捏了反而嘿嘿笑,上赶着又把自己的腰身往人家手边凑,“好啦好啦,不说他了,扫兴!时候不早了,咱赶紧吃晚膳吧,阿勤该饿了。”
明锦挑眉看着挺腰往自己掌心贴的男人,手上毫不客气地用力又拧了两把。天儿才刚见暖,就早早把夹袄给脱了,别说,手感还真不错!
这一晚,自然是少不得纵着人胡闹了一番,明锦早早让田妈妈煮了避子汤,临睡前撑着最后一丝清明喝了。她早跟江既白说好了,等元元长大一些再考虑要第二个孩子。江既白自然没有异议,未来几年,他大部分时间恐怕都要外派历练,明锦操持家里家外,带一个元元就够耗费心力的了。况且,看阿勤的架势,这几年应该也会常住京城,少不得明锦多费心。
“睡吧,有什么事儿我顶着。”江既白知道她还惦记着青葙那边,轻拍着明锦的后背轻声哄道。
明锦着实困倦得很,模糊地应了一声,不多时就沉沉睡了。
整座世子府也跟着静谧下来。
而昌王府此时却依然灯火通明,素来僻静的小跨院里此时前所未有的拥挤。西厢房的门大敞着,江仲珽沉着脸坐在堂上,听着上房传出来的撕心裂肺的痛喊声,抓着大椅扶手的手指关节都紧绷得泛着青白。
“王爷,看青葙的情形,孩子出生且还得花些时间,夜里凉,你明儿还得上朝,不如先回去歇着吧?”丁明媚从旁轻声劝道。
江仲珽甚至连眼色都没给她一个,盯着上房的一扇窗户,面无表情道:“不必了,区区一夜不睡本王还熬得住,倒是王妃你,病愈没多久,还受不得累,且先回去休息吧。”
说罢不等丁明媚反应,就吩咐夏妈妈和和另一个大丫鬟扶王妃回去。
事已至此,丁明媚只得道谢起身。在走出跨院的那一刻,她转身看了眼守在上房门外的兰羽,转回身时飞快垂下眼,不让人看见眼底一闪而逝的恨意。
青葙这一胎生得极为不顺,足足折腾了一天一宿才堪堪生下儿子,所幸虽然早产,孩子看起来还算结实,哭声嘹亮。
江仲珽不放心,告了假在家陪着,几乎片刻不离这处小院,听到孩子哭声的那一刻他猛地站起身,险些撞翻身后的大椅。
“恭喜王爷,贺喜王妃,是个小公子!”跟着伺候生产的婆子抱着裹得严严实实的襁褓疾步穿过中庭走进西厢房,满脸堆笑地贺喜。
她一走进厢房,房门立刻被兰羽关紧。
虽说曹医官一早就禀明青葙怀的是男胎,但到此时,江仲珽才真真正正松了口气,让婆子赶紧把孩子抱进内室。
被遗忘在一旁的丁明媚看着江仲珽亟不可待的背影,眸光暗了暗,随即眼角眉梢展开笑意,吩咐田妈妈发赏,自己则迈步跟进了内室。
“启禀王爷、王妃,不好了!”产婆惶惶然一路小跑过来,扑通一声跪到内室门口的屏风外,颤着声音道:“王爷恕罪,姨娘产后大失血,人......人怕是要不行了!”
江仲珽抱着孩子的手臂顿了顿,眼底闪过片刻纠结,沉声开口道:“需要什么药材尽管取用,尽力把人保住。”
低低叹了口气,江仲珽把襁褓中的孩子慎重交到丁明媚怀里,起身道:“你且看顾好孩子,我去瞧瞧吧。”
丁明媚下意识抱紧孩子,点头应了声:“好。”
因着没有经验,丁明媚抱孩子的动作很僵硬,小宝宝可能是不舒服,小小的眉头渐渐皱紧,嘴里发出吭叽声,夏妈妈见状赶忙伸手接了过来,拍哄着安抚了下来。
丁明锦见状松了口气,索性将孩子交给夏妈妈带着。只是青葙发生意外的前车之鉴尚在眼前,她不敢再有丝毫疏忽,没让孩子离开眼前半步。
曹湛从上房走出来,面色沉重地冲站在庭院里的昌王摇了摇头,躬身长揖一礼请罪。
江仲珽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形容此刻的心情,略有遗憾,但更多的是轻松。
待儿子长大,问及生母,他便可坦然地告诉他,他的生母是难产而亡的。
西厢廊下,奉命守在门口的魏林双眼赤红地深深看了上房的那扇窗户一眼,随即垂首憋回眼底的滚烫泪意,逼着自己打起精神守护身后房里她舍命生下的孩儿。
她摔倒后趁人不备塞给他的那枚平安扣如今正贴身放在他胸口,可惜,天不遂人愿,二姑娘的这份善恩,青葙终还是无福消受了......
明锦得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是转过天的清晨了,彼时青葙的灵堂已经布置上了,只是因为孩子一出生就被记在了王妃名下,为了不冲撞喜气,只停灵一日就得匆匆下葬。
凉薄如斯,就连前来禀报的林大管家也不免寒心。
“这一回着实遭了大罪,把人安顿下来后好生照顾着吧,请曹医官放手帮她调理,一应开销都记在咱们账上。”明锦却只垂眸缓缓啜了口茶,说道。
那两个人,做出什么事来,似乎都不让人意外。
青葙的葬礼仓促而简单,甚至都称不上葬礼,只选了个时辰下葬而已。唯一值得一提的,可能就是有一副还算不错的棺椁。
就在她下葬的时候,昌王府里她原先居住的那处跨院已经撤去了白幡,里里外外彻底大清扫了一遍,焕然一新,丝毫不见她生活过的痕迹。
再转过天,昌王府披红挂彩,爆竹阵阵,摆足了阵仗给小公子办洗三礼。
受邀前来的客人们表面上顶着笑脸道贺恭喜,实则都揣着一肚子的疑惑不解。庶长子对当家主母来说确实是打脸面的存在,但昌王妃年纪轻轻就把这孩子记到自己名下,虽说终究差了一层,但说是昌王府的嫡长子,也是合乎宗法的,将来被立为世子承袭王爵,也名正言顺。
昌王妃这一步,是不是走得太急了些?亦或是,有什么不能说的隐情?
莫非......是之前的那次流产?
众人心中各有猜测,一场洗三礼,抱着探究的心思而来的人远比真心实意来道喜的还要多。只不过都是应酬场上的老手,最基本的体面还是都有的。
明锦今日也带着阿勤一起过来了,亲自抱了抱孩子不说,还送了块一看就水头极好的翡翠玉观音挂坠。懂行的不必看翡翠的水头,只看那雕工就都暗暗吸了口凉气。可再看出手如此大方的人是谁,倒也觉得正常。
“今日你能来,我真的很高兴。”仪式过后,江仲珽亲自送她们出府,没有江既白这个碍眼的人在,江仲珽脸上的笑容也真挚了许多。
被忽视的江司勤抬头淡淡看了他一眼,复又端端正正走在嫂嫂身边。
明锦笑得坦荡豁然,“不管怎样,孩子新生都是件值得高兴的事。”
听多了看多了场面上的应酬姿态,明锦这句发自真心的话竟然险些让江仲珽当场动容。
这人还真是......好而不自知。
“我听到消息,皇上有意将大比武上表现优异的人外派去边镇协同防御,不出意外的话,旨意这两天就该下来了。”江仲珽说罢,自嘲似的扯了扯嘴角,“这些事,就算我不提醒,你应该也早知道了吧。”
以明锦在皇上跟前的脸面,知道的恐怕比他都多。
如果有她相助......
不由自主思及此处,江仲珽再一次心头泛酸,下意识就联想到梦中的那些荒唐事。或许,真的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吧。
“小宝宝好看吗?”坐上回家的马车,明锦笑盈盈看着一直没开过口的小家伙。
出于对小宝宝的礼貌,江司勤微微点了点头,但随即就绷着小脸郑重强调:“我们元元最好看。”
明锦一个没忍住朗笑出声,但还是很配合地点头,“嗯,咱们家的团子最可爱。”
诚如所料,外派的旨意在两天后的早朝上正式公布,江既白和丁贺扬被派往甘州潼关镇。江既白还好,丁贺扬因为身兼龙鳞卫北镇抚使的缘故,这次是以监军的身份过去,待犯边威胁解除,就会先一步回京。
“我跟大哥说好了,明日城门一开我们就走,你不要早起送我了,好好睡。”江既白抵着明锦的额头,不舍地亲了亲,低声叮嘱道。
明锦在他怀里拱了个最舒服的姿势,同样不舍地强打着精神,“嗯,你放心去做该做的事,不用有任何顾虑,我能守好家,需要什么就让人告诉我......”
江既白听她半闭着眼睛不厌其烦地碎碎念,忍不住低低笑出声,“你怎的不叮嘱我好好保重自己,平平安安回来?”
“每个战士的家人都期盼如此。”明锦听他这么说,意识清醒了大半,脸颊贴着他温热的胸口心生无比的眷恋,却不愿用自己的情愫再给他增添丝毫压力,提着语调拍了拍他的胸口,道:“少将军,大家的心愿就靠你啦!”
文死谏,武死战。
天下将士的亲人,无不期盼他们能平安归家,可在他们身后,守着的是万家百姓的平安。对守边的将士们来说,寸土必争,半步不能退。
自幼受镇北王府家风熏陶的江既白,是绝对做不出畏战这种事的。
所以,明锦只能有一个愿望,就是每一次出战,他都能带更多的将士们从战场上活着回来。
江既白红着眼睛无声地用力楼紧她。
她,果然知他!
今日的避子汤里,江既白额外叮嘱田妈妈加了一味安神助眠的,守着很快睡熟的明锦不知不觉就过了一夜。
天边刚刚泛出一丝鱼肚白,世子府侧门五道人影策马而出,直奔西城门而去。
明锦醒来时天色已经大亮,伸手抹了把空荡荡的身畔被褥,失落感倾覆而下,将她兜头罩了个严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