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
“还疼吗?”卫七郎柔声问董如。他坐在床塌边上,双手轻柔按在董如的后背上,满手的药味,替她消除后背那些红点。
董如背对着他,两条胳膊半撑着身体,坐在他前面,头发散开全部拢到了身前,上半身只穿着一件很是宽松的月白色小肚兜,后背上满满都是一大片红疙瘩,小小的,不痒但却非常疼,不能碰,晚上睡觉都很困难。
先前是没有的,但随着她肚子越来越大,身体各处也随之出现了一些比头几个月严重的妊娠反应,这些红疙瘩就是其中之一。卫七郎心疼不已,便只能想个法子每天用药材给她揉着按按,舒缓一下。
听到问话,董如红着脸摇头说道:“已经不那么疼了,倒是有些清凉,很是舒服。倒是你,快别揉了,你都揉这么长时间了,手肯定早困了。”说着,人慢慢转过身来,穿上了衣服。
卫七郎笑笑,伸手拿起一旁的软垫,扶着她靠在软垫上坐好,才起身去洗手。
董如摸着肚子,垂首而笑,满头黑发轻柔伏在胸前,整个人在烛光中是那么的清静秀雅。
她看着隆起的肚子,双手像捧着宝贝似的慢慢抚摸着,眼眸慈爱又温柔。一只手伸过来轻柔盖在了她的手背上,包裹住了她的小手,董如抬头,见卫七郎正低首静静地看着自己的肚子。
她微笑,轻声说道:“这几天我能感觉到他在动了,很是不安生呢,想来应该是个男孩儿。”
卫七郎却俯身,将头轻贴在了她的肚皮上,纤长的眼睫毛轻颤着,平静地说道:“其实我是有些埋怨这个孩子的。”
董如一愣,嗔怪地拿眼瞪他。
卫七郎抬起头来,身子坐近了些,轻轻环抱住她,避开肚子,说道:“你瞧你,怀个孩子经历了这么多波折,也是吃尽了苦头,你说我能不对他有怨气么?”
他声音平静温柔,十指伸进董如的头发里抚摸着,手心的温暖贴着她细嫩的脸颊,爱怜地看着,微笑道:“这个孩子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我这一生都只要这一个,往后若是你想要第二胎,我可是不答应的,我不能再让你吃这样的苦了,若是在发生,你受得了,我可承受不住。”
董如急了,小脸垮下来,赶忙说道:“可是若没有儿子传承下去,你会被人耻笑的,我不想你被人戳脊梁骨,所以,这一胎若是个女孩儿,我就要在给你生个男娃娃,让他们俩做伴儿。”
她说着,先前还很是急慌,可是说着说着,竟然慢慢开始笑起来,温柔笑意在嘴边绽开,轻睨了卫七郎一眼,憧憬着说道:“我私心里其实是想生一大堆娃娃的,想想那个场景,我和你坐在院子里,看着他们茁壮成长,然后会说话,围在一起互相嬉闹着叫我和你爹娘,在看着他们娶妻嫁人,然后我们静静老去,那该是多么美好的时光啊。”
紧接着她又赶忙低下头去,双手捂着红红的脸蛋不敢看他,只羞涩地问他:“我这么说,你是不是在心里想着我怎么这么能生啊?”然后赶紧抬头捂上他的嘴,说道:“不许笑话我。”
卫七郎却觉得好笑,难得的心情大好,温柔笑出声来,伸手拿下捂在自己嘴上的小手握在手里,只说了句:“没有笑你,你这样说,我很是欢喜。”说着,他话锋一转,“不过,我可养不起这么多小娃娃啊。”
他这样轻慢慢地说着,眼眸中却融着温情怜惜,看着董如那张如花似玉的小脸,深处更是一片深情,只是嘴里说出来的话却是带有戏虐意味。
董如大窘,知道他是说笑呢,但不知为什么,这样的话语从卫七郎的嘴里说出来,就无端带了些戏虐意味,听得她尴尬不已,娇声笑骂他:“你这口气真让人不舒服,听起来老是感觉无端端的在欺负我一样。”
卫七郎却又嘴角上扬,淡笑开来,没接话。
他从小时候开始便是如此,不管生死边缘,或是开怀大笑,总是笑盈盈地。
在外人看来,这很是不可理解。人活在世,总会有各种表情,喜怒哀乐,七情六欲,随之变换,而他,却是永远一副轻声淡笑的模样。
因为,为了各自利益和荣辱,没有人愿意去真心对待他,外界的各种生死考验,一切都靠自己,久而久之,这样的笑容却成了他常挂在嘴边的习惯,习惯成自然,就是想改也是改不掉了。
红尘俗世,纷纷扰扰,人活在世上因为一些事情,总会戴上面具,而面具有很多种,也许对卫七郎来说,笑容,就是他最好的面具。
轻柔捏着她的脸蛋,说了句:“太晚了,睡吧。”便起身扶着她慢慢侧躺了下去,然后给她盖上了被子,最后在她额头印了一个吻,自己去了外面。
董如看着他出去,心底浮上疼惜,眼眸也是泛着轻浅水光。
因为自己肚子渐大,身上各处都出现妊娠反应,她很是受苦,卫七郎便每天想着法给她缓解,所以,他每天晚上都比董如迟睡很久,是去隔壁的屋子里准备第二天她要用到的各种药材。
而董如心里却是疼惜无比,不想让他如此劳累,每次卫七郎出去,她看着那道英挺的背影,就总是想叫住他,但是话到嘴边却又张不了口,因为她知道就算叫了也是白叫,卫七郎不会听她的,反而还会回过头来安抚与她。
第二天的天气有些阴沉,乌云盖顶,空气沉闷异常,却又不下雨,在这样的天气里,人们都感觉心里闷闷的,董如更是烦闷气躁,总想无端端地发脾气,很是难受。
卫七郎去了厨房给她熬药,过了一阵子,他端着药碗进门,递给董如说道:“快喝了它,喝完给你看件衣裳。”
董如有些惊异,听话地喝药,心里想着他到底给自己看件什么样的衣服呢?
待她喝完,卫七郎微微而笑,转身从柜子里拿出一个蓝色布料的小包袱,那包袱显然被精心看护过,连布料都是崭新的。
打开,只见被卫七郎拿出来的是一件崭新的,正红色斜右颈的连外衫裙裾,裙摆底下还绣着一圈宽约二指的褶皱荷叶边,领口袖口却滚了一圈的银白丝线,宽袍大袖,是楚国特有的款式,整件衣裳看起来无不透着流云飘逸之感。
董如长这么大从没见过这样好看的衣服,那料子摸起来也是入手顺滑,简直和她身上穿的普通衣衫不可同日而语。
她眼底闪过惊喜,手抚摸着那衣裳也是爱不释手,显然很是喜爱,卫七郎看在眼里,走上前去轻轻拥抱她,眼底怜惜之色浮上,温言笑道:“我当初娶你的时候虽然也是三媒六聘,但你从没有穿过一件像样的衣服,我心里一直惦记着,就想着要给你做一身,于是我就按照楚国贵族公卿阶级的服饰连夜赶工做出来了一件。”
董如却又是感动又是心疼,放下衣衫,回抱住他,抬起脑袋眨巴了下眼睛,说道:“好漂亮的衣服,谢谢你七郎,那料子的成色我都从来没见过,想来一定很贵的吧?”
卫七郎抬手刮着她的小琼鼻,好笑道:“谢我做什么?给你买衣裳我愿意,钱再多也是不在乎的。”
董如望着他,小脸甜蜜地笑开,仿佛染上了一朵花儿般,脸颊粉红,眉眼弯弯地说道:“可是我现在肚子这样大,铁定是穿不了的,不过,就算能穿我也不想穿。”
“为何这样说?买来可就是要你穿的。”卫七郎不明所以,只是柔声问道。
董如却是有些羞,但更多的是欢喜感动,看了那衣裳一眼,嘴角上扬,眼眸浮上爱惜之色,低声说道:“我要把它好好保存起来,想起来的时候拿出来看看,就能想到这是相公你给我做的衣衫,我心里就已经很满足了。”
听了她这样既天真又觉得好笑的话语,卫七郎只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但也由着她去,只说了句:“随你吧,反正日后你若想穿就拿出来穿吧,觉得不够,样式不好看,就自己拿钱去做几身也行。”
听这样随意的口吻,董如感觉心里好甜蜜,又有些羞怯的问道:“那你觉得我穿上会好看吗?”她没穿过这么好看的衣衫,很是担心自己配不上如此好的料子,也更加害怕相公说不好看。
卫七郎却目不转睛地望着她没说话,眼神悠远,黑白分明的眼瞳里倒映着董如娇小纤细的身躯,就这样瞧了很长时间,直到董如开始忐忑真的是自己不配这件衣服的时候,才说话了。
“我的阿如穿什么都好看,尤其是这件衣服,当真是为阿如而生的。”卫七郎眼底满含温柔的笑意轻声说着。
董如一颗心顿时一松,听到相公这样豪不避讳的赞扬自己,一张玉也似的脸蛋儿粉嫩嫩的透着晕红,羞涩微低着头,看着自己双手娇嗔一声:“你惯会取笑我。”
“你瞧你,我不说你心里难过,说了你又觉得我在取笑你,真是拿你没办法。”卫七郎只是笑笑,点了点她的额头,又说道:“你跟我一起过去吧,米铺里今日会很忙,家里就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董如一羞,又抬起头来跟他说道:“娘亲好些日子没来了,你若是忙,我就不去打扰你了,要不我去娘亲那里吧。”
卫七郎却摇头,说道:“就是爹娘让我照顾你的,说是那边董云一个小孩子很闹腾,万一冲撞了你就不好了,所以才让我看着你的,他们闲来无事会过来看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