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的升旗仪式和早操结束后,是例行校会。
没什么特殊情况的时候，校会一般就是校长或者年级组长上来说几句官话，然后就解散了。
可是今天不一样。
颜晞从刚刚做操的时候就开始心神不宁,做错了好几个动作,站在旁边的徐佳音连连提醒。
等早操做完，收了队，视线里果然看到校长远远走上升旗台。
周围的同学都在闲聊，她却没有心情,因为……许慕迟很快就要上台去念检讨了。
大概是她看起来太过忧心忡忡,徐佳音忍不住凑过来，小声关心：“颜晞,你没事吧？怎么从刚刚开始就魂不守舍的。”
说起来,女生之间的关系有时候也很奇妙。
她跟徐佳音开学以来几乎没有交集,只是因为之前在ktv聚会那次，帮她切了首歌,两个人从此就变得熟稔起来，平时课间也会多聊几句。
想说没事，但颜晞实在有点心烦，于是也压低了声音回：“许慕迟今天要上去念检讨,我有点不放心,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写完。”
一千字呢。
前几天，她明明说了要帮他写,可他竟然告诉自己已经写完了。
怎么想都觉得不可能。
听完，徐佳音忍不住笑起来：“许慕迟念检讨？这还是第一次吧,之前他惹这么多事儿，也没见什么时候写过检讨啊，是不是这回闹得比较大？”
没来得及再多说些什么,升旗台上穿着一身黑色中山装的校长念完了手里的发言稿，而后清了清嗓子，又拿起话筒：“最后，高二四班许慕迟，针对上周在校园里发生的一起恶劣事件，上台来做检讨。”
这句话一出来，刚刚还百无聊赖打着哈欠聊着天的班级队伍里，瞬间就炸开了锅。
颜晞听见四面八方叽叽喳喳的讨论声，说许慕迟这次又闯什么祸了，值得兴师动众地当众念检讨。
在操场上全体师生的注目下，他从高二四班的队伍里懒洋洋走出来，然后一路往前，慢吞吞踏上台阶，最后站在升旗台正中间。
现在已经过了十一月，天气转冷，很多同学都已经换上了秋装，而他身上仍然穿着单薄的夏季校服，露出线条流畅的手臂。远远站在升旗台上，像在发光。
校长把手里的话筒递给他，然后转身走下升旗台，离得太远，看不出喜怒。
颜晞回想起很久以前在楼梯口撞见他们聊天的那次，知道校长其实很照顾他，对他很好。
台下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而许慕迟还是一副吊儿郎当不着调的模样，像是没睡醒，从校裤口袋里拿出一张薄薄的纸。
颜晞盯着那张纸翻来覆去地看，觉得这张巴掌大的白纸上，怎么都不可能有一千个字。
“我喜欢高二一班的颜晞。”
他第一句话说出口，刚刚还沸沸扬扬的人群安静了一瞬，几秒过后，是更大的骚动。
徐佳音也惊呆了：“他念的是检讨吗？”
颜晞：“……”
“我也说不上来是为什么，不过喜欢一个人，好像本身也没什么道理。”
“我追了她很久。刚开始她连话都不愿意跟我多说一句，后来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终于肯正眼看我了。可能是发现，我这人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差。”
……
他逐字逐句慢条斯理地念，咬字清晰，声音平静，只是没一句在检讨，通篇都是告白。
操场上数不清的目光像奔涌而来的潮水，落在她身上。颜晞站在队伍里，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装作感觉不到的样子，努力目视前方，看着升旗台上的人。
升旗台底下就站着校长和其他教职人员，校长还好，看不出来情绪有什么波动，但教导主任和年级组长的脸一个比一个黑。
几个人耐着性子听了半天，发现许慕迟连一句“我错了”都没说。
队伍里不知道是谁吹了声口哨：“牛逼。”
一群男生跟着瞎起哄，颜晞听到后面有人在说：“这他妈是检讨还是情书啊，我都要怀疑自己的耳朵有问题了。”
年级组长也听不下去了，提高音量朝上面喊了一声：“许慕迟，你这念的是检讨吗？我怎么没听见一点跟检讨有关的内容。”
升旗台上眉眼微敛的少年闻言，晃了晃手里的稿子：“别急啊老师，一千字呢，还没到检讨的部分。”
说完又漫不经心地念了一段有的没的，然后收尾：“……遇见她以后，我想变好了，想保护她，做她的依靠。”
他平静如水的声音透过话筒，一字一句清晰落进颜晞耳朵里。
明明说不上有多认真，她的心跳却毫无办法的愈发急促，一时间好像连周围纷乱嘈杂的声音都听不到了。
年级组长终于受不了，快步上了升旗台，铁青着脸夺过他手里薄薄的稿子，让他不要再读了。
许慕迟闻言，无所谓地笑了笑，干脆把话筒也塞给他，很是自由散漫地转身走下台阶。没回队伍，直接往教学楼的方向走了。
剩下操场上混乱不堪的队伍人群，和极力喊着“安静”的年级组长。
颜晞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在所有人的注目礼下回到教室的。
回到座位上，她实在忍不住，拿出手机编辑了一串长长的控诉发给许慕迟：你是不是疯了，让你念检讨，结果你刚刚在升旗台上乱七八糟地说什么呢？
对方很快回复过来：我当时打开纸条一看，发现上面就写了一句“老师同学上午好”，没办法，只能临场发挥了。
颜晞：……
正想再说些什么，赵小楼回来了，坐在她旁边的位置上，用很疑惑的语气问：“颜晞，许慕迟刚才为什么说在追你啊？你们不是男女朋友吗？”
颜晞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赵小楼看到她的表情，有点惊讶地捂住嘴巴：“你们该不会……又分手了吧？”
她叹气，觉得有点头疼：“没有，你就当他刚刚在胡言乱语吧。”
赵小楼却露出了很羡慕的表情：“可是，我觉得他好勇敢，敢在这么多人面前说喜欢你。”
不像她，喜欢谢意也是偷偷摸摸遮遮掩掩的，不敢被任何人知道。
想到这里，她长长地叹了口气：“转眼高二上半学期就要结束了，时间过得好快。”
是啊。
时间过得好快。
但是，只要能一直走想走的路，见想见的人，应该也就不会给青春留下任何遗憾了吧。
颜晞盯着膝盖上的手机，又回想起他刚刚站在升旗台上说的话，这么想着。
距离期末考试只剩两三周的时候，颜晞被陆启安排着跟林语夏一起成立了银桦校内文学社，首要任务就是赶在寒假之前出第一本校刊。
说是跟林语夏一起，但是对方毕竟已经步入高三，学习压力很大，颜晞也不想过多打扰，于是主动把大部分的活儿都自己揽了下来。
周六，两个人一起来图书馆讨论校刊的具体内容。版块、文章、以及插画都确定得差不多了，只剩封面迟迟定不下来。
画得好的人没时间，有时间的人画不好。
林语夏长叹一声：“能找的人我都找过了，真的束手无策了。”
颜晞犹豫片刻：“其实，我倒是有一个挺合适的人，就是不知道他愿不愿意……因为他这个人没什么耐心，又很怕麻烦。”
考试前夕，偌大的图书馆里简直是座无虚席，她们坐在三楼的小组讨论区，前前后后都坐满了人，时不时能听到讨论题目的声音。
林语夏抬起头，狐疑地问：“你说的这个人……该不会是你男朋友吧？”
颜晞有点惊讶：“你怎么知道？”
她笑着打趣，“就你那黏黏糊糊的语气，谁听不出来啊。”
“但是我不知道他会不会同意。”
“怎么可能不同意啊，如果是你找他帮忙的话。”
林语夏说到这里，想起了什么似的，揶揄道，“上次升旗台表白，我可是也在现场呢，你都不知道当时我们班的女生羡慕成什么样，估计做梦都想跟你身份互换一下。”
颜晞不知道说什么，只好掩饰性地拿出手机给许慕迟发消息：“那我问问他吧。”
她的消息发出去没多久就收到对方肯定的答复。
停了停，许慕迟又问她，晚上有没有空一起吃饭。
今天是周六，颜弘和周晶蝉一大早就出门了，说是项目快要开工了，所以临走之前回趟老家，看看爷爷奶奶。
应该没那么快回来吧？
颜晞看着这条短信，犹豫了半天，想见他的念头终于还是占了上风，答应下来。
抬起头看着坐在自己对面，正在奋笔疾书做数学题的林语夏，想了想，又问许慕迟：晚上能不能把周瀚辰也叫出来一起吃饭呀？我现在刚好跟林语夏在一起。
对方调侃她：可以。你这红娘当得还挺尽心尽力。
晚饭约在她们上次去过的那家烤肉店。
走到门口的时候，林语夏停住脚步，转过身来，有点紧张地问她：“阿晞，我现在看起来怎么样呀？头发乱不乱，衣服好不好看？”
“不乱，好看。”颜晞笑了，推着她往前走，“学姐这么好，不用紧张。”
推开玻璃门，头顶的风铃叮咚作响，颜晞走进去，一眼就看到坐在里面靠窗位置的许慕迟。
他穿着简单的灰蓝色卫衣，单手撑在下巴上，正懒洋洋地听周瀚辰讲话。
头顶的暖色灯光映出他微垂的漆黑眉眼，很安静，也很美，像极了冬日阳光下初融的雪。
颜晞看了好几眼才走过去，很自然地坐在他对面，于是旁边的林语夏也跟着坐到周瀚辰对面。
虽然最能带动气氛的邱言不在，不过一顿饭吃下来，倒也没有冷场。
他们点的牛肉拼盘被端上来，许慕迟很自然地拿过夹子开始烤肉。
周瀚辰沉默片刻：“认识你这么久，这还是我第一次吃到你烤的肉。”
许慕迟不搭理他，林语夏便笑着开口：“那我也跟着沾阿晞的光了。”
说完，话题很自然地转到周瀚辰身上：“你之前来吃过这家烤肉吗？”
“没有。”对方摇摇头，“我们之前经常在延吉路那边吃，那附近玩的比较多。”
“是吗？都有什么好玩的呀？”
烤盘里的肉已经都烤好盛出来了，周瀚辰拿过许慕迟手里的夹子，换了张锡纸，把蔬菜和香菇慢慢铺上去接着烤，随口答：“体育馆，台球厅，室内滑冰场之类的，但好像都不是你们女孩子喜欢玩的东西。”
林语夏却笑眯眯地说，“怎么会，我一直想学滑冰来着，就是找不到人一起，怕摔。”
她说话的时候，总是带着笑，热情又坦诚，有什么说什么，绝对不是那种喜欢说一半藏一半让别人去猜的女生。
颜晞很喜欢她的性格，并且能看出来，周瀚辰也不讨厌，因为他只是稍加思考了一下，便回答她：“有空一起去吧，我教你。”
明显是一副很惊喜的样子，林语夏眼睛里的笑意加深，低头吃了口盘子里的牛小排，很轻地说：“好啊。”
周瀚辰点点头，停了停，又状似不经意地问：“不过你现在已经高三了，学习是不是很紧张？”
愣了一下，林语夏立刻回答：“也还好，我成绩挺稳定的，不至于连出来玩的时间都没有。”
不知道是不是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周瀚辰对着她笑了笑：“那就好。”
颜晞很少看到周瀚辰笑，因为他对自己好像总有一种若有似无的敌意。直到她跟许慕迟在一起很久后，这种敌意才慢慢消失。
不过他刚才问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呢？
是想提醒林语夏，毕竟高三了，要以学业为重，还是委婉地表达，想要跟她一起出去玩呢？
她还没想明白，就听到许慕迟低低的声音：“想什么呢？肉都凉了。”
“哦……没想什么。”她回了神，继续吃肉。
对方笑了笑，也没拆穿她。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不知不觉就过了晚上八点。颜晞有点坐不住了，担心万一父母先到家了，没看到她，又要发脾气，翻来覆去地盘问。
许慕迟看在眼里，主动提出先送她回家。
这家烤肉店就在长乐路上，距离她家很近，走路也不过十五分钟的路程。
两个人牵着手慢慢走在巷子里的小路上。
颜晞还在想刚刚吃饭的事情，想到周瀚辰刚刚暧昧不明的态度，和之前的那句“还行吧，没太大感觉”，忍不住侧过头问：“许慕迟，你说……周瀚辰是真的喜欢学姐吗？”
旁边的人随口答：“应该吧，估计下次滑完冰回来就在一起了。”
“是吗？”她还是有点愁，“可我看他也没有多认真啊。”
“又不是非得认真才能谈恋爱，可能就是随便玩玩呗。”
前面不远处的十字路口亮起红灯，马路上原本疾驰的车辆也不得不踩上刹车，缓缓停下。远远望去，像是连成了一条直线。
颜晞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可是学姐真的很喜欢周瀚辰。”
“那也没办法。”许慕迟拉着她的手，停在路口等红灯，“而且周瀚辰这人，你表现得越喜欢他，他跑得越快。”
虽然大概能猜到周瀚辰心里的想法，但她还是不由自主地问：“为什么？”
整条马路被车灯照得灯火通明，许慕迟垂眸看着她，像是想了想：“因为觉得对方玩不起。”
颜晞沉默片刻：“那你呢？”
“我？”觉得这是一句废话，他挑挑眉，侧脸被灯光照得清晰分明，“我什么时候都玩得起。”
她不说话了。
碰巧红灯此时转绿，颜晞没等他，径自跟着人流踏上了斑马线。
许慕迟从后面追上来握住她的手，像在叹气：“祖宗，怎么又不高兴了。”
周六的晚上到处都是人，他们被挤在一起，手臂摩擦着手臂，挨得很近。
他干脆伸手揽过她的肩膀，语调放缓，很温柔地哄她：“我玩得起，就输得起。比如输给你。”
话音落下，两个人过完马路，绿灯转红。
颜晞站在路边，抬起头看他，有点犹豫地开口：“那天你在升旗台上说……遇见我以后，想变好了，是真的吗？”
“当然。”
他用很肯定的口吻回答。
路灯在地面上照出一对很亲密的影子，颜晞低着头，心不在焉地看。
一阵漫长的犹豫过后，她终于问出了那句无数次抵在舌尖又被咽回去的话：“你知道的，我大学想在北京读。许慕迟，你愿意……跟我一起去吗？”
一句话说完，她竟然有些如释重负的感觉。
像是长久以来一直悬在头顶的那把刀，终于落下来了。
应该是他在升旗台上的表白给了她勇气，否则她还是会选择得过且过，不问明天。
头顶的霓虹招牌闪烁个不停，心甘情愿作为夜色的点缀。而许慕迟垂眸望着她，良久，才笑着说：“还挺聪明。”
颜晞眨眨眼睛，没太懂他话里的意思。
“你现在才问我，那么我的答案就只有一个。”
人来人往的街道上，他站在路灯底下，整个人都被温柔的灯光包裹住，像缓缓流动的月色，望着她的眼神明亮又滚烫，“颜晞，你在我的未来里。所以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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