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发前往镇上,因为毒娘子说想买些绸缎回家给小逆做件衣服,便将我拉去铺子里一同挑选,当我来到茶馆时,馆里新搭的戏台上已响起了婉转戏曲声,隐隐约约传到门外,引来众人驻足。
大门已闭,我将票递给看门小哥,他摇头回拒,一脸严肃:“戏已开场,恕我不能再让姑娘进场了。”
“我们持票入场,有何不可?”毒娘子不服,在她看来有票就能进,不存在时间问题,挺着胸就准备强行进去,却被我拦住。
“这位姑娘,这不是影楼,这儿有这儿的规矩。”看门小哥见此也很无奈,谦恭地解释。
“那请问你们这儿的规矩是将客拒之门外?”毒娘子仰着头不满地继续问。
“我们这儿八爷是规矩!”小哥竖起大拇指,昂首挺胸骄傲地说道,从他的语气里能听出丝丝崇拜之味。
我拦住还准备说话的源,向小哥告辞。
“这八爷是谁?”源小声嘀咕着。
“现在能被他人尊称为一声‘爷’的人,都是在某些领域有杰出作为或贡献的,我虽不知这八爷是何方神圣,但在这里也定不能小觑。”我弹了下她的脑袋,“你呀,就别在这儿闹事了。”
“那戏我们不看了?”
“戏票本就一张,我可没算上你。”我笑看她,“听戏也论缘分。”
“简称戏缘,我懂我懂!”毒娘子嘟了嘟嘴。
我笑着往回走,这毒娘子还真可爱,可惜了这名字。
“呀!我来的时候听说镇上那家‘南胭脂’上了很多新品,刚刚忘了去看看!”源走到一半才恍然想起这件事,边说还边拉着我又重新倒回去。
我脱开她的手:“我可不去。”
“可是人家没银子,你不去我要是看上好东西了又买不到我会心塞一整天的!”她重新拉起我的手,开始撒娇。
“罢了罢了,快去快回。”将手抽回,淡然地重返。
匾额高挂,上面刻着‘南胭脂’。这是一家卖胭脂水粉的老字号,是个外国姑娘嫁到这里后开的,所以很多货都是外国进口的,深受这里众多年轻姑娘的喜爱,捧着捧着也成了名牌。
这位外国姑娘每天都会在店里接待每一位客人,非常热情,中文说得也算流利,只要不说成语古文等,也算是沟通无障碍。
“好香啊!”源看着眼前眼让人花缭乱的瓶瓶罐罐,随意拿了个较为中意的瓶子打开问了问,赞叹道,“你问问看,是不是很香?”她将小瓶子递到我鼻前。
我皱了皱眉:“太香。”
“那这个呢这个呢?”她好像又被什么给吸引了。
“太俗。”
“其实这个也不错!”我快速拦下她准备继续递给我的东西,“其实你若想买香水,大可不比如此费神,我们店最不缺的就是花香,你若想要,选好我托人给你做,比这些香料可是纯多了。”
“你的花我可买不起,你要是说送我吧我还可以考虑考虑。”她说完小心翼翼地看了我一眼,妥协道,“好吧,好吧,我看看其它的。”
“前边儿好像死了个人!”
“什么?!快过去看看!”
店铺对面的小巷子里聚集了越来越多的人。
“快买吧,我们去对面看看。”我催促道。
最后,毒娘子百里挑一,买了几只新上市的眉笔。
“来,送你一只。”她兴奋地塞了一只眉笔给我。
不慌不忙地挤进人群堆里,小巷的墙边坐着一个穿戴戏服的人,他的头向下低垂,眼睛紧闭,伤口的血迹侵染了衣物。
“啧啧,死得可真惨!”
“这不是老颜家那孩子么?之前不还好好地在唱戏,这才刚散场怎么就……怎么会这样……太可怜了。”
“可不是!听说得罪了八爷……”
“哎,难怪。这孩子身体本就羸弱,怎么经得起这些啊……”
毒娘子看着这一幕不禁感慨:“好可怜的女子。”
“你这眼力该多锻炼锻炼了,他是男的,只是旦角妆。”我纠正她的说法。
“那传说中的八爷真是心狠手辣。”毒娘子不平道。
“这个地方本是弱肉强食。”
我拍了拍她的肩:“走吧,回去。”
转身之际我看到在人群中有一个手持手绢微微拭泪的姑娘,愣了下,改变主意让毒娘子跟着她,就当是买这眉笔的代价了。
“终将扑向光芒,与你相交断发,与此镜中。唯馀不绝雨声,如影随行,踏入瘾城的路上,此刻所感,如此耀眼夺目。亦可为芳华,亦可为毒果,今日雨色依旧,只愿这天空,带你回到曾经的时光。”
熟睡中,耳边响起一阵清幽的歌声,诡异的旋律挽着歌声在空旷的空间里飘荡。
“这是哪儿?”看着自己在一个木船上,周边浓雾遮挡住视线,只听见歌声,流水声。船,缓缓地划动,驶向未知的路途。船头有个人,静静地坐着,因为朦胧的雾气使自己看不见她的脸。“你是谁?”
“君之怨恨,愿为消之。”幽幽地声音从上方传来。
“我没有怨。”
“那余安呢?”
余安……那是他心中唯一的牵挂。
“你还没告诉我你是谁?”他并没有回答我的话,转而问我。
“我啊……”我笑答,“我只是个花店老板。”
他无言,只是轻笑地低头摇了摇。不知是不信我的话,还是其他。
“看你以戏为生,送你支眉笔吧。”我将毒娘子给我的那支笔给了他。
他盯着笔愣了愣:“还第一次见花店老板不送花送笔的。”
“花,当然也要送。”长袖展开,落下。周边的灰黑色云雾缓缓散开,曼珠沙华逐一绽放。
“彼岸花。”他凝视着这片不停在向前延伸的花海,木船随着花的延伸方向缓缓行驶。
“如今地狱之花再适合你不过。”我笑。
“我还能见余安一面吗?”
“地狱花开,无能为力。”
“请帮我照看好她。”他说着,取下腰间的玉交给我。
“如约而至时,还望能听伶人一曲。”说罢,雾气笼罩上我,转瞬间,木船上徒留一人。
半生瘾。
“小妖,那落水的姑娘醒了。”源手提一竹篮,里面装着绸缎和针线,“就是不肯说话,也不肯喝药,还是你去看看吧,我来你这儿做做针线活。”
我知她誓要为小逆裁剪一套衣服,也未阻拦。
掀开门帘,坐在床上的姑娘看向我。
“你为何要救我?我和你……素不相识,咳咳。”她落水受了凉又不肯吃药,难免有些咳嗽。
“若有人特意让我去救你,你可相信?”我走到圆桌前,为自己倒了杯茶水。
“谁会知晓我去了河边?姑娘莫胡说!”
我自顾自地喝了口茶才悠悠道:“是个叫颜城的人,他托我照顾好你,莫让你轻生。”
姑娘听言,激动地看着我,眼里泛泪,没过多久又平静下去。
我上前摊开她的手,将颜城给我的玉放于她手中。
她惊讶地看着我:“这是我送给他的东西。”
“他托我转交给你。”我将她的另一只手放于玉上,“他如此爱你,你怎能让他失望。”
“可是我……”
我将她的被子向上提了提:“你着凉了,若不吃药,我该如何交代。”转身去拿熬好的中药一口一口地喂她。
将空碗放回桌上,掏出一颗糖递给她:“他说你怕苦。”
姑娘颤抖地握住那颗糖,并没有吃,眼里的泪光重新涌了上来。
我离开了屋子,吩咐鸦泽去通知姑娘的家人前来接人。回放看看毒娘子的手艺,可谓是惨不忍睹。
三日后,我的花店来了个家仆。
“请问贵店老板可在?”
“我就是。”我从内屋出来。
“我家老爷给小姐安排了亲事,这聘礼都收下了,可我家小姐却死活不嫁。从昨日起就不吃不喝可是急坏了老爷,小姐一直说要见半生花店的老板,不知您可否跟我走这一趟?”家仆卑微地向我微微弓着身子。
我沉默闭眼。颜城,你这叫我如何是好。
“鸦泽,将我上次让你帮我晒干的花给我。”
当我抵达余安的家中时,我没想到余老爷在一气之下居然将余安锁在了屋中。
当家仆将那锁解开后,余安姑娘冲了出来拉住我的双手,焦急中含着些乞求的味道。
“姑娘,救救我!我不要嫁给别人!那人还是杀害颜城之人,你帮帮我,帮帮我好不好!我不能对不起颜城!”
“好。”我安抚着她,将她紧握我的手慢慢放开。
她将我拉入屋中,让其他人先行离开。
“我现在该怎么做?”她激动地问。
我将一个香包放在姑娘手中:“这个你拿着,明天的婚礼照常举行,一定要将这香包带上,我会来帮你。”
她有些犹豫地看着我。
“相信我。”
“好。”她小心翼翼地将香包放好。
我转过背不再看她。
翌日。
响亮的鞭炮声向每家每户说着喜事,媒婆在娇子旁扭着肥臀,路过的人都在不断地道喜。
“新娘子来啦!”
“八爷娶亲了,这新娘子该多幸福啊,以后非富即贵啊!”
“是啊是啊,看他们,多般配啊!”
我在人群中看着这顿新人,余安的腰间挂着昨天给她的香包,香包的味道开始慢慢扩散。
姑娘,对不起。颜城的意思是希望你忘了她,嫁个好人家。这八爷虽是害他之人,可他说他并不恨,因为他一只深知以八爷虽狂妄,却是个爱家之人,并且他的财力定能给你撑起一片天,你以后不再会受委屈,在这里,八爷的夫人,还没人敢惹。
当新娘的头盖被掀起——
“余安可愿嫁我为妻?”
颜城……
她低头羞涩道:“愿意。”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礼成!
再次响起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到场的宾客都欣慰地拍手叫好。
颜城端起送来的酒杯。
“来。”
两手相交,酒毕,婚成。
颜城?你……怎么不喝呢……
“哈哈!八爷,恭喜你啊!”
“今日真是郎才女貌,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宾客将八爷拉到一边开始灌酒,我走到余安面前,淡淡地说了声:百年好合。
她开心地向我应道。
引河的木船上。
“真是心狠啊。”香包产生的是幻觉也是真实,那一刻与余安姑娘喝交杯酒的正是颜城,可她喝的不是酒,是孟婆汤。当他亲眼看见余安喝下后,安心的回到香包中,重新喝下那酒的八爷喝的才是真正的交杯酒。
“多谢姑娘夸奖。”
“当你得知余安姑娘将嫁于他人为妻,央求着让我想办法让你能见到她,竟是为了哄骗她喝下孟婆汤嫁给别人。难道这就是所谓的戏子无义……你让她忘记了你,而你却什么都记得。”
他低头看了口气,重新看向那片彼岸花,随后缓缓闭上眼睛。
“不是的……”
怎么没了气息?难道……
我将手放在颜城肩上,一朵朵彼岸花从他的身上盛开出来,最后淹没他的身体,消失不见。
颜城,你竟然猜出了这花的用途,不惜灰飞烟灭,承受地狱之火燃烧灵魂之痛,居然把自己的回忆给了……
“帮我取一下头冠可好?”余安轻声对八爷说。
八爷轻轻将头冠摘下,将她本是盘好的发放下,拿了个木梳慢慢梳着。
“谢谢!”
“以后每日,为夫都为你画眉可好?”
“你怎会画眉?”余安惊讶地看向八爷,心里浮出‘颜城’二字。
“看着你,便会了。”
她看了看八爷,笑:“好!”
窗外风声依旧,窗外雨声依然,一瓣落花,几许黯然,一缕暗香,环绕今生炽热的等待。夜色依旧,一帘幽梦被挂在午夜的窗户上,摇摇荡荡,缠绵不尽长夜的忧伤。风摇疏影,繁华落尽,相思成殇,眷恋被搁浅在今夜摇曳的烛光里,烛光灿漫,烛影缠绵。相信,故事才刚刚开始。
我站在引河木船上。
“花开千年,花落千年,花叶永不相见。”
看来我是与这戏曲无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