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你几时也和女人一样喜欢说长道短。”
“不是我说长道短,而是陈老儿最近的势头实在让人看不惯。”
“这句话更像女人了。”
“司马你——”萧翰想了想,一挥手“哼,我不跟你生气,我还要留着力气跟姓甄的一较高下。”
“嗯”司马正秀抬眼看了一周“都这个时辰了,怎么还不见甄大人。”
“找我吗?”正说着,甄颖的脑袋自两人肩膀中间冒了起来。两人全身一僵,就听甄颖低低笑着挤进了两人中间“二位大人,早……”
“甄大人,身为谏议大夫理当沉稳持重,别随意从人家身后冒出来。”司马正秀的眼角连抽了数下。
“哦……”只听一阵轻微的风声,司马与萧翰顿时脊背一凉,猛一回头,哪里有甄颖的踪迹。
“喂,司马,你刚才有跟谁说话吗?”
“没。你刚才有听见谁的声音吗?”
“没……”萧翰四周环顾一下,确实不见那个鬼鬼祟祟的身影,终于松了一口气,抬手擦擦额上冷汗。一回头,却见前方点将台下,几个美貌宫娥正红着脸偷偷瞧他,心头乌云顿时烟消云散。顿时挺了挺壮实的胸膛,对着那几名宫娥一挤眼睛,眉来眼去起来。
“萧允,你爹又要给你找几个姨娘了。”百官队列中段,张之敏幸灾乐祸地看着脸色阴沉的萧允。
虽已早有预料,但眼见的事实还是让萧允抑郁地握紧了手中剑柄,明知自己的父亲荒谬,却又不得不出言维护:
“敏之,你爹今天好像没来哦。”
张之敏怒上眉山。他能他自幼是宫中伴读,又通晓药理,所以每年都可以作为主上近侍一同参加围猎。而张翎因为官卑位浅,不能参加围猎。也因为这,同为近侍,他总是被人说低萧允一等。如今萧允这话,正好戳在了他的痛处,他顿时一蹦三尺高,又气又恨道:
“姓萧的——你竟敢耻笑我!我——我今天定会在猎场上好好羞辱你。”
“哼,随便你。”萧允背过手去,偏过脸去不再理睬他。张之敏也赌气地将脸转开,两眼放空的地看着远处点兵场。
点兵场外,云集的人群忽然起了骚动,远远的金罗伞下,一队人马招摇而来,领头一人,金冠红甲,月弓彩箭,身骑血红宝马,缓缓走上点兵场。他一到场,场上百官立即工整衣衫齐声跪拜:
“参见王爷——”
皌连琨轻轻勒住缰绳,慵懒地低头看了一眼,漂亮的手向旁一摆,优雅地将马鞭扔给一旁扈从,奴仆已经伏在马下。皂色粉底靴踩着高矮合适的人背下来。
“诸位大人免礼。”
“谢王爷——”
众人起身之后,他身后南王世子与一位白衣剑师,也先后下了马。皌连琨下得马来,并未急着入场,而是回头远处缓缓过来的一队人马上。
那是人数不多的一条队伍,骑奴高高撑着黄边黑底的三角幡旗,上面印染着诸侯的家性。
为首之人身披浅青色斗篷,骑一匹毛色纯白的高马。月白的骑射服紧贴着纤细的身体,重华摆下菱花绸裤裹着修长的双腿。他戴着小巧的纱冠,鬓角的发飘散在风中,俊秀的脸在晨光下,几近透明的白,如同月华当空的皎洁,让眼前人模糊了时间。
“无尘……”皌连琨走到马前对他伸出了双臂。
沉静的脸上,三分讶异七分病。夏轻尘看着连琨伸过来的手,身体虽酸痛不已,无奈对方是王爷,这一伸手,不知又要招来多少麻烦。
“来……”皌连琨醉人的笑,漂亮的手慢慢靠近他纤细的胳膊。
“要动我的徒弟,先要问过我。”剑师盛气凌人下马上前,一把扯住夏轻尘的手腕“下来。”
“嗯?”皌连琨眼光一冷,出手握住剑师的小臂,脸上依旧春风不改“凌先生今日真是别样风采,看来新铸的剑已让你重拾信心了。”
“王爷赞谬了。昊清才是真正的铸剑能手,可惜他却宁愿留在王爷身边铸刀。”剑师并未松手,狂傲语气依旧未变。手上暗力一运,企图震开皌连琨之手。
“这种事,需要两厢情愿。”皌连琨淡然一笑,紧握的五指并未放松,掌上一催,巨大握力逼着剑师松手。不料剑师力走小臂,竟与皌连琨僵持了起来。两人面不改色,外人看来,就像叙旧一般。
但实际掌上之力,重如千钧,夏轻尘被握的手腕像是要折断一般,紧紧被剑师钳在手中,再紧一分便要粉碎。已痛得眼前昏花一片,但眼前场面何等重大,他只能咬牙忍住不出声。就在两人相持不下之时,忽来一道清朗的声音打破僵局。
“舍弟不敢劳烦二位贵手,还是阮洵扶他下来吧。”
阮洵自身后马上下来,剑师与王爷同时松手。夏轻尘猛松一口气,身子一晃从马上倒了下去,身体被托住的瞬间,对上了阮洵那双笑成弯月的眼睛:
“尘弟……”
“哥……”阮洵身上幽幽的兰香,让夏轻尘心慌地红了脸,他低声唤着事先约定好的称呼。
“尘弟有我照顾,王爷请安心进场吧。”阮洵扶着夏轻尘一躬身子。
“哈,有人用热脸贴了别人的冷屁股。”剑师嘲讽地一笑,皌连琨也没说什么,担忧地与夏轻尘对视了一下,转身进了点兵场。
上苑的风光太美丽,一天一地的繁华几乎要将人淹没在其中。夏轻尘眯着被阳光灼痛的眼,远远看着点将台上空飘舞的九色彩缎。相隔不过百余米,他却不知要用多久才能接近那个帐篷。
“你还撑得住吗?”阮洵在他身后低声问道。
“尚可忍耐……”夏轻尘的大腿内侧,早已在前来此地的路上碰撞得瘀肿不堪,每动一下,就疼得他眉心纠结。现在他只是勉强站着,一步也走不动。
“哎,真是乖巧得让人又疼又爱,我当真舍不得杀了你夺回继承权了……我的乖弟弟……”阮洵冰凉的手指勾起他滚烫的下巴,魅惑地一笑。
“啊”身体一颤,夏轻尘一把推开他的手“这都是人,你别乱动。”
“哦?”阮洵笑意更浓“这么说,没有别人的时候就可以乱动了?”
“你……”夏轻尘脸颊绯红地扭过头去,心虚地朝点将台的方向看了一眼。
“怎么?怕王爷瞧见吗?”阮洵靠近他的耳廓吹了吹气“那一会儿咱们到林子里,好好培养兄弟感情……”
“啊……”夏轻尘捂着耳朵一躲,大腿一阵酸痛,顿时失力地跌了下去。阮洵见状一把搂住他的腰,将他圈进怀里,夏轻尘顿时大窘,红着脸道:
“你放手。”
“啧啧啧,这真像女人口是心非的拒绝。你别怕,我们现在是兄弟,再怎么亲近,王爷也不会怀疑。”说着手指在他腹股沟上一划而过,得逞地感觉到他在自己怀中软倒,于是坏心地低笑起来。正要进一步逗他时,忽然——
“圣驾到,跪——”
“啊……”两人轻呼一声,立即立好,整理衣冠。鼓乐一响,随同身周众人,伏下地去。
“参见主上——”
排山倒海的呼声中,皂色龙靴缓缓经过夏轻尘面前一尘不染的大红地毯。夏轻尘偷偷将眼朝上看着,那龙靴的旁边还走着一双凤履,一步不停地从他头顶经过。其后持香举扇的宫婢和贴身侍卫,鱼贯一般尾随其后。
皌连景袤扶着容太后的手,一同登临点将台。
“众卿平身。”
“谢主上——”
眼见前面的人慢慢平身。夏轻尘在阮洵的扶持下站了起来,转向南方,抬头朝点将台望去,然而隔着重重人影,他却看不见皌连景袤的身影,也听不见他的声音。
“想见到他吗?”阮洵在他身边说道“想见到他,你就得让自己站到前面去。站在亚相的前面,就没有人可以阻挡在你们中间了。”
“洵……”夏轻尘看了看阮洵依旧灿烂的笑容,那笑容明明是温柔的,但却又时时让他不寒而栗。两人正立在原地等待抓阄分组的结果,忽然,一声尖细的传唤声自前方队列一声接一声地传来:
“传——汴州侯世子阮无尘、校尉中郎阮洵上前——”
“啊。”目光聚焦之处,夏轻尘与阮洵同时因为意外,惊叫出声。
“传——汴州侯世子阮无尘、校尉中郎阮洵上前——”
“阮无尘、阮洵觐见。”
夏轻尘先一秒反应过来,声音不大地应道,扶着阮洵的手出了队列。轻巧的马靴踏上柔软的红毯,在满场文武艳羡的目光下,步履缓慢地朝点将台走去。
九彩华盖之下,皌连景袤头戴黑玉冠,额上系着金丝盘龙带,身穿龙凤虎绣纹的骑射服。王者之姿,不怒自威。他端坐在龙椅之上,于心不忍地看着跪在面前的夏轻尘。
“抬起头来,让哀家看看。”容太后瞧了一眼皌连景袤,缓缓开口。
夏轻尘伏在地上,听见她的声音,心中一惊,那不带任何语气的声音,唤醒他深藏在内心深处的记忆。他记得这声音,那个在他与皌连景袤认识之初,突然阻隔在他们之间的声音。就是她,在几乎不认识他的情况下要置他于死地。他缓缓支撑起上身,抬起头来。
容太后穿着凤袍,合手坐在皌连景袤身侧的凤椅上,面对坦然与她对视的夏轻尘,眼中的慈爱的笑意竟未有丝毫改变。她像是忘了忘了当初在雪山那个失明的少年,看了看跪在另一旁的阮洵:
“阮洵去年到宫里来过,你为哀家画的几幅兰草,哀家很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