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需要跟我合作什么?”高澹皱眉道:“你一路所向披靡,军队日益壮大,如今都已能号称百万雄师,朝廷里更无可与你一战之人。”
的确如此。
事到如今,就算吴戈反应过来,对她心生猜疑,也很难再扭转乾坤了。
养寇自重,本就是铤而走险,随时都可能会被反噬。
他或许以为他能掌控宋简,因为他从不知道她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他以为她只是想要草原上的部落能过上安稳的生活,毕竟大吴虽然步入中年,却依然是庞然大物,一个异族人,一个一直被中原压着打的异族人,怎么可能会有那么大的野心,竟会想着改朝换代,将他取而代之?
但是,事情的发展渐渐失去了控制。
宋简的所作所为,和史书上所记的一切战争都不一样。
事实上,高简的所作所为,也很不一样。
比如说,她们都会在战斗结束后,派出士兵救援伤兵,不分敌我,统一救治,然后还会提供足够俘虏回家的金钱。
宋简还会在伤兵疗养的时候亲自去看望他们,和他们聊天,安慰他们,告诉他们,他们不是敌人,她亲自向他们解释,她希望建立一个新的王朝,这个王朝会给予他们无数新的可能和希望,会让他们不必被徭役赋税逼的家破人亡,会让他们的子孙后代有机会过上他们这一代梦里才能过上的美好生活。
不少伤兵伤好之后,就直接留在了她的军队里。
朝廷为此称她为“会妖言,擅惑众”。
再加上宋简每到一处,都为饱受欺压的平民申冤报仇,这导致她虽是异族,然而声望却一路高涨。
当她打下江南,几乎是民心所向,甚至有了与大吴划江而治的资本。
事已至此,宋简虽然不敢说自己已经是必胜的局面——毕竟结局未定,半路开香槟很容易翻车——却也觉得,可以考虑考虑最后该怎么处置高澹与吴戈。
很多时候,她都非常羡慕那些在虐渣文里混的风生水起的同事,羡慕她们能有那么多办法可以把别人虐的嗷嗷直叫,手段干脆利落,情感上也丝毫不拖泥带水,让消费者爽的嗷嗷直叫,然后上架的世界个个爆款,跟着绩效工资也是一路高涨,职位一路高升。
她已经意识到了自己以前太过看轻自己,思路也太过局限。
她以为要扰乱cp感情,就只能从感情上下手,以为在主角身边是方便任务,却反而困住了自己,忘记了还有许多许多别的选择。
现在她跳出了自己原来的思维盲区,却还是想要知道,他到底有多重视高简。
以她对他的了解,高澹心高气傲,觉得自己天下第一,他的自尊心,是绝不会允许他低头的——尤其是,还是向他以前视为土鸡瓦狗、冢中枯骨一般的草原部落低头。
于是宋简道:“我愁你的妹妹。”
她说:“我有可以改朝换代的信心,但若那样做了,旁人会投降,阿简却绝不会投降。难道你不想给你的妹妹一个好前程,非要她在一条无头路上走到黑?”
高澹沉默了一下。他如今被隐去了姓名和身份,被宋简安排在底层到处干活,现在在后勤负责炊事,往日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现在已经开始习惯自己一身油烟。
若是以前,他绝不能忍受这种耻辱,他一开始甚至以为,宋简是故意以这样的方式折辱他。可是这些时日,他与那些平民们接触越深,了解越深,他才有些明白了宋简当初说过的话是什么意思——在他对那些献城投降的官军不屑一顾,对那些杀死乡绅参军的平民轻蔑厌恶时,她说:“你、皇帝、还有这个国家,都没有给他们值得一战的东西。”
“我是一个异族,可是一个异族能给他们活路,能让他们觉得,跟着我会比跟着朝廷过得更好——或者跟着我也不会比保持原样更差的话,这不是他们的错,这是你们的错。”
“高将军,在你对皇位虎视眈眈的时候,你心中可曾有一瞬考虑过黎民百姓?如果高官贵族们只想着如果自己夺权谋利,对底层人民的苦难视而不见,充耳不闻,那又凭什么在他们奋起反抗的时候,指责他们大逆不道?”
“你能给他们更好的生活?”
“我们可以一起创造更好的生活。”
那时高澹并不理解,什么叫做“一起创造”,他自小受到的教育,都是“天子与士大夫治天下,非与百姓治天下也”。1
可是,宋简却对那些士大夫不屑一顾。
高澹问道:“你对阿简真的有情?”
“她对我很重要。”
见她神色坦率真挚,高澹心里泛起一股说不出的古怪意味:“若是你成为新皇,可会娶她为后?”
“你是在向我要一个承诺?”宋简笑了起来,“你知道吗,我愿意将天下都送到她的手上,我甚至希望她能成为新皇,而不是我。”
这话让高澹惊住了,他还没回过神来,已有宋简的部下搜到了白册,从外头献了上来。
朝廷规定各地制造黄册,要求详细写下每一处地方、每个人的家庭情况——家中多少人,多少地,用以确定土地归属和人口税收,管理天下。
但后来底层官员渐渐欺瞒,黄册便不再切实,地方官员却会自制另一本详细真实的人口册,称之为白册。
想要了解一地的真实情况,只需要一本白册即可。因此每攻陷一处,宋简都会让人去审问当地官员,问出白册所在。
看着坐在桌沿边上,低头翻阅检查起白册内容的“少年”,高澹一时无言。
以一己之力,击溃了大吴半壁江山的少年,如今甚至有了能令人望风而逃,献城而降的威名,“他”并不如他的兄长巴克尔那般强壮威武,但在尚武的草原部族中,也没有人敢嘲笑“他”的清瘦。
如今入了中原,那些草原部落的士兵、军官、贵族身上的衣物都渐渐的偏向了大吴的样式,但“他”禁止他们使用丝绸锦缎一类的珍贵织物,只许用棉布。
这样的材质,对于“他”这样的身份来说,实在是朴素到了可以说是寒酸的境地,但高澹也清楚,正因为“他”一直坚持和士兵穿一样的棉衣,吃一样的饭食,那些士兵们才对“他”如此忠心耿耿。
此时,“他”虽然棉服外面披着铠甲,可神色沉静,眉眼淡然文雅,神色专注的模样,神态气质看起来,手里只适合捧书阅卷,而不是拉弓挥刀。
看着“他”阅览着白册,一点一点将天下命脉握入手中,高澹仿佛看见了不知多久以后,“他”身着黄袍,端坐在龙椅之上,笔下系乾坤,抬眸定天下的人君之气。
然而历来改朝换代成大事者,哪怕以专情多情闻名,也从未见过有人说,愿意将自己打下的天下拱手相让给一个女人——哪怕是最最心爱的女人,一个皇后之位往往便已足以。
高澹忍不住道:“你是认真的?”
宋简抬头看了他一眼,又继续低下头去,翻了一页,没有回答。
那一瞬间,高澹的心情很奇妙。
他想,莫非“他”是因为阿简的缘故,才一直没有杀他,而不是因为他的能力或者地位对“他”来说有什么价值?
“他”只是因为不想被她憎恨?
高澹觉得有些荒谬。
他是高家的嫡子,自小能力出众,备受宠爱,因而也性格骄傲,虽说与高简关系亲近,但他和她都默认了彼此是她讨好他、顺从他的关系。
自小,便都是她依附于他,而他庇护着她,如今却忽然变成他因她得到庇护。
自小他都习惯了“自己比高简重要”的认知,但此刻,却有人视他如微尘,态度确凿无疑的告诉他,高简比你更重要——并且重要的多得多。
这让心高气傲的将军心中陡然而生一股……茫然。
“对你来说,我只是阿简的兄长?”
他对“他”,一开始是瞧不起,后来变成了厌恶,然后是忌惮、防备。败北后,高澹一开始极不甘心,但随着在“他”身边越来越久,他的不甘慢慢变得挫败——
他从未想过,世界上竟然会有这么一种人,会做这么一种事。
慢慢的,面对“他”时,高澹已没有了那么傲气,甚至渐渐欣赏和赞叹起了“他”的某些所作所为。
许多奇异的行为,知道是“他”的命令后,他心中越来越多的冒出了“不愧是他”的念头。
他承认了自己的失败,同时对于自己败于“他”手,再也没有了任何怨气。
因为“他”是如此独一无二,与众不同的。
可是,高澹把“他”视为自己当世唯一的对手,然而对方的眼中,难道从头至尾就没有把他放在眼里?
听到这句问话,宋简放下白册,看着他没有说话。
高澹眉头一蹙:“难道我问了什么很难的问题?”
“反正我不会告诉你的。”
在宋简的层面上,他们只是两个自己工作失败了的任务目标,虽然给她当年造成了颇大的阴影,可说到底也有她自己决策失误,能力不足的原因。
但在高简的层面上,他们就是两个无比自私的混蛋。都说正确的决定,既要尊重别人,也要尊重自己,他们大概是只想着自己,却全然忘记了怎么尊重别人。2为了爱情,不惜伤害任何人,还想要得到所有人的谅解,真是想得美。
宋简来的时候,理所当然的想着,自己要让高简过上美好的生活,让高澹和吴戈见鬼去吧。就像他们当初为了彼此,漠视别人一样,她会以牙还牙,为了高简,将他们统统踩在脚下。
但这一世,高澹还没有做过对不起高简的事情。
于是问题来了,随时世界的进程越来越接近尾声,要是问宋简,杀了他们两个好不好,她肯定说好,可要是问高简好不好,她大概不会说好。
对于高简来说,她只是渴望掌握自己的命运,但没有想过要报复谁。
所以宋简也已经想清楚了,那就是,对于这一世的她来说,这一世的高澹和吴戈,什么也不是。
她是为了拯救高简而来的,她的意愿就是最重要的。
没有什么,比自己更重要。
更何况,对于他们,除了处死以外,她也有自己的安排。
但对高澹直言“你什么都不是”,未免也太没有情商了一点。
考虑着这件事情,宋简从桌沿上落了下来,站在了地面上。
她身形颀长,算是高挑,站在外面时,亲兵环卫,自有一番气度,让人觉得威仪高大,可是一旦和高澹单独面对面的站着,就显出了纤细。
她比他近乎矮了半个头,肩膀不如他宽阔,背薄而腰细,手脚纤长,近看一对比,就更是显得瘦弱。高澹抬起手来,虚虚比了一下她的肩头,发现自己可以毫不费力的一把握住。
不过,这个忽然抬起手来的举动十分莫名,宋简奇怪的投来视线时,望着那双冰蓝色的眼眸,高澹忽然觉得眼前这个人……很可爱。
她面无表情,不动声色时,五官立体的阴影便自然会让她的表情看起来岳峙渊渟,深不可测,但一旦开口,语气却总是温和客气。
几乎没有人听过她词严厉色的说话,也几乎感受不到她有身为上位者该有的残酷心肠,高澹发现自己虽然是她的俘虏,但并不怕她。
甚至他莫名的信赖她。
信赖她所行之事皆为光明正大,信任她不会使用卑鄙下作的手段。
为什么?
也许是这一路行来,在她身边,所见的皆是她的仁义之举——她约束部下不屠城、不劫掠、不骚扰平民;
她和颜悦色的和平民说话,而不是以强权威逼;
她不爱财、不爱色,有人送上家中妻女向她求情,她从不因自己手握重权而为所欲为,抄没的家财,也从不自己截留;
她无欲无求的仿佛一个圣人。
这个圣人唯一想要的,只有自己的妹妹。
不知为何,这个联想,让高澹心中生出了一股奇异的嫉妒,对高简的嫉妒。
作者有话要说:呀!看见大家都在祝我生日快乐,好惊讶!你们怎么知道我生日呀?谢谢大家!
另外,这个故事也快到尾声啦,努力的收尾中!谢谢大家一直陪着我!
今年已经四月了,三分之一就快过去了,很担心自己没有压力,于是咬牙设定了新文存稿4月1日发布,明天8点新文就开了,我现在很焦虑。新文的存稿数量就是倒计时,有压力就有动力,我一定会努力尽快完整结尾!希望我可以……!我可以!!这本文的结尾我感觉是我最稳的了!!希望你们也觉得有进步!
1出自文彦博。宋神宗熙宁四年(1071)三月,作为主兵政的大臣枢密使文彦博在与宋神宗对谈时,说:“祖宗法制具在,不须更张以失人心。”宋神宗说:“更张法制,于士大夫诚多不悦,然于百姓何所不便?”文彦博回答说:“为与士大夫治天下,非与百姓治天下也。”
2出自话剧《鸡兔同笼》。感谢在2021-03-2623:41:472021-04-0101:07: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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