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会过来。”
只是短短一句话,声音轻微的仿若蚊虫震翅的声音,却成功的让安无停下了脚步。
66休整
清晨的风从前方涌来,扑到脸上,却没有丝毫知觉。
不知已厮杀了多久,从天黑到天亮,从山谷到平原,到最后,见到陌生的铠甲,唯一的反应便是挥动手中银枪,不做第二思考的径直冲上前去厮杀。
刚刚埋伏着灭了燕函带来的一千人马,下一刻便策马奔去百里之外的永昌协助支援。即使合上自己所带的人马,加上梁昊轩所带的纵云军,拼尽全力,也才堪堪赢了铁骑险险一分。失去主将让他们方寸大乱,却也让数千铁骑视死如归,难缠至极!
待红日缓缓从地平线升起,将大地染上一层轻轻的红纱,这一战,终于结束。
指挥着下属清点人数,打扫战场之后,巫烨从马上跳下,拉起缰绳,朝暮云萧的所在走去。
跨过堆叠的尸体,踩上汇聚的血洼,穿过忙乱的骑兵,终于来到了坐在一个土丘上的两人面前。
“师傅。”
巫烨将头盔抱在怀中,大跨步走了过去,轻唤了声。
早在巫烨走过时,暮云萧就注意到了他,眼下见他走过,也只是轻点了头。面上虽然是一如既往的冷淡,眼中却微含了几丝赞赏和惬意。
“这次,你倒没让我失望。”
待巫烨在他身旁席地坐下,暮云萧淡淡说了句。
巫烨却有点出乎意料,记忆中这么多年来,暮云萧是极少夸赞暮寒仲的……于是也不由朝他展了一丝笑容。
落在暮云萧身上视线,随意的一扫,却不经意间瞥过暮云萧身侧的安无。男子一如往常的寡言,巫烨却察出了那隐约的几丝异常。
于是不由多打量了几眼,便在那麦色脖颈上发现了几个紫红色的暧昧痕迹。
……心中一阵了然,他收回目光,再看着暮云萧时,眼角眉梢都带了几丝促狭。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闲话,渐渐的,笼罩在周身的阳光越来越暖,从四肢百骸身上便慢慢浸出早些时候压下的困顿酸软。
……猛的,心头忽的一恍,下一刻,巫烨抬头朝前看去。只因隐约间他似乎听到了熟悉的嗓音。
视野中,飘扬的尘土掩映下,一个高大的身影逐渐清晰。
白马离这方还有三十来丈时,马上的男子一个轻跃,衣衫飘扬,下一刻,便跪落在巫烨面前。
“主上。”
低沉的嗓音带着惯有的磁性,比之往常他所熟悉的,又多了几分沙哑。往日总是整洁利落的一身黑衣,换作了狄人的制式铠甲,银色的盔甲上沾溅的血迹早已干涸,变成暗色的污迹,一头黑发凌乱扎起,映着冒出些许胡茬的下巴,显出些许沧桑疲惫来。
巫烨让他起身,细细端详了一阵,心情忽的大好,积压了一晚的疲倦一扫而光:“急着过来干嘛?怕我搞不定这些?”
察出了话里刻意的逗弄之意,南啸桓便不会上当,更别说答案早就自己溜出口来:“属下担心主上安危。”
抬头眯眼看了会天空的红日,巫烨拍土起身。
“石芫那边如何?”
“有军师妙计,一切皆在预料之中。”南啸桓跟上,依旧是习惯了的半步之距。
“信世靖呢?”
“依主上您的吩咐,单独关了,派了燕七他们看守。”
“嗯。”
巫烨满意的点点头,停了脚步。远处马蹄阵阵,正是朝着这方行来。
“末将梁昊轩见过王爷。”来者一拉缰绳,跳下马来,拱手行礼。他年纪不大,约莫二十五上下,虽然常年待在边境,却依旧没有晒出古铜色的肌肤,白皙的皮肤衬上一双黑亮有神的双眼,说是一位将军,不如说是一位书生更让人信服。
客套话没说几句,梁昊轩开门见山,简单说了昨夜一战手下纵云军的伤亡和歼敌状况,巫烨又问了几个问题。
末了,梁昊轩一拱手,带着笑容朝巫烨道:
“鏖战一夜,诸位将士想必也都累了。两位王爷,不如跟末将先回永昌,稍作休整,再去石芫?”
巫烨扭头看向身后几丈外的暮云萧,那两人已经起身,正翻身上马。
于是点点头,招呼了权自效几人,由梁昊轩带着,率着战后的纵云军和闪骑,浩浩荡荡进了永昌。
正是一场大战方歇,永昌城中一片忙乱。百姓帮着士兵修补城门,收拾机关,见到率军而入梁昊轩,自发的停下手中事物,纷纷涌上街来欢庆胜利。见到和梁昊轩并肩而行的两人,更是纷纷注目大喊,赞颂着暮云萧的计谋和巫烨的勇猛。
到了城中将军府,梁昊轩早已让下人在其中收拾出几处干净安静的地方出来,给打了一晚上仗的将官歇息用。至于普通闪骑,则进了纵云军营地休整。
“如此,末将便先退下了。”
风险越高,所得的回报自是不菲。不仅保下了永昌,一举俘虏了铁骑大半战力,更夺回了禾州,每一件都足以让人喜悦至极,更别说三重叠加的味道。因此当梁昊轩将巫烨和暮云萧两人带到最里边风景位置最好的厢房时,又派了几个聪明伶俐的下人伺候,便喜笑颜开的告礼转身离去。
石芫那边有罗青凌等人坐镇,两人倒也不急着这一时半会。
巫烨刚刚差人去烧热水。那边,暮云萧平日的洁癖却奇怪的不见了,一脚踹开房门,拉着身旁人的手就迫不及待的进了房。
哐啷一声,雕花的门被内力震的发响。
巫烨站在外面,呵呵笑了几声,扭头转身时,却捕捉到那寸步不离的跟在自己身后的人面上闪过的可疑红晕。
稍稍转念一想,不由嘴角的微笑更深,肚子里坏水又不安的咕噜咕噜的冒了出来,于是上前几步,朝那人走进。
离得近了,那新多出的一道细细的血痕便无法忽视的闯入眼帘。
于是,伸出的手便中途改了道,轻柔的抚上南啸桓的一侧脸颊。
“剑伤?”巫烨蹙眉。
“……是属下一时大意所致。”
“怎么大意了?”明显不是自己想要的答案,巫烨眉头皱的更深。
“信世靖武艺不弱。”信世靖以计谋之术冠绝天下,武功,却没人提到过……因此而犯了大意,却也是人之常情。
不恨不恼不羞,这低沉悦耳的嗓音仿佛永远平静无波。
……却不如他的双眼诚实。
脑中飞快闪过如此的念头,巫烨抬眼去看身前的男子。
阳光倾泄了一地,给往日里冷硬如铁的人染上一层金黄的轻纱,笔直的看向自己的双眼,黑白分明,此刻带了些许疑惑与怔愕。
心中一动。
于是,两人间的距离越来越小。最后,唇与唇轻轻相贴。
……
巫烨舔舔舌头,拉开两人的距离。许久,才喃喃叹道:
“……血的味道,不错。”
他眨眨眼,一副餍足的表情,顿时便轻易让那看起来水火不侵的冷面贴身护卫腾的一下红了大半脸颊,却依旧勉强维持着之前的冷酷表情。
在身上摸索半天,巫烨掏出一个小瓷瓶扔给身后的人。
“一天两次,不准留疤!”
说罢,迈着步子负手进了另一间屋子。
这时,端着浴桶的下人们也来了,一桶桶的热水和凉水被整齐的摆在房外,又有丫鬟送进新的里衣和外衫,这才照着巫烨之前的吩咐,全部退了下去。
转身走入巫烨旁的一间屋子,南啸桓有些失神的解着衣衫,直到浑身被热水围绕住,才找回一点点意识。
缓缓张开手掌。
细口的瓷瓶,晶莹温润,瓶身上描绘着精巧细致的翠竹。他认得这药,是……凌霄阁中最好的伤药,千金难求,全宫上下,也只配给宫主一人。
不由的就回想起片刻之前那碰上嘴唇的温度。
……
哗啦一声,水花突然溅起,猛然下沉几寸的人,脸上红的仿佛要滴出血来。
长眸飞快闪过几丝窘迫,身子也不由得僵硬了起来。
直到波动的水面再次回复平静,他才咬牙闭眼,伸手朝自己身下探去。
……
无尽的快感一波波袭来,粗重短促的呼吸声回荡在耳边,随着脑中的意识渐渐远去……
电流窜过全身上下,下一刻,终于攀上快感的顶端。
“呼、呼……”
仰靠在浴桶上,南啸桓的上身布满一层细密的汗珠,迷茫的双眼盯着头顶的横梁。
……
“啸桓。”
熟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正兀自愣神的人猛地一颤,急急忙跨出浴桶,又拉过一旁的干巾匆匆裹了下半身,这才奔到门边,刷的一声开了门。
两人皆是一愣。
巫烨是因为突然入目的春色,而南啸桓却是心上突生的几丝尴尬。
强作镇静,南啸桓面上不露声色,然而耳边回响的心跳声却让他惴惴不安,生怕眼前的人瞧出点什么。
面前的巫烨别过眼去,平静的说道:“洗好了的话,便到前厅来吃饭罢。”
说是稍作休整,待巫烨暮云萧带着闪骑回到石芫,也过了未时。
甫一入城,闪骑们便被满街的繁华惊了眼。石芫不同于永昌,虽然地理位置更加靠北,却占了地形之便,土壤肥沃,物产丰富,自古就是西北里排得上号的富庶之地,也是漠北一带货物贸易往来的中心。见过永昌再见石芫,狄人拼死拼活也要抢夺漠北四州的目的第一次这么清晰的摆在众人面前。
石芫城里住的多是胤国的百姓,虽然被北狄统治了十五年之久,刻在骨子里的胤国人的自觉却从未有一天消退。当一夜过去之后,他们发现石芫又重归大胤,那种宛若游子终于重归故土的感受,在见到闪骑的士兵后毫无遗漏的彻底展现了出来。
打马慢行在石芫城中,亲自看过走过一处处小巷一条条胡同,巫烨心情十分平静。
漠北四州……终于夺回了四分之一。剩下的四分之三,绝不会再如这次这般轻松……他已经可以预见得到满目的尸体和鲜血……
南啸桓跟在他半步之后,并不知道身前那人的思绪已飘到了许久之后,只是全身心的集中于保护主人的安全之上。
“将军!”
满头大汗的骑兵几乎跑遍了不小的石芫,终于寻得两人,忙忙下马跪地,惊慌开口:
“信世靖逃走了!”
——什么?!
巫烨愕然回神,根本不敢相信自己亲耳听到的声音。
67别离
信世靖,出生在胤国,父亲为一代大儒,中年牵扯上朝堂势力之争,落了个家破人亡。他少年亡命诸国,后逃到北狄,为萧皇后所救,自此忠心耿耿,为其效力,至今二十余年,未尝败绩,以谋略闻名诸国。
巫烨之所以不杀信世靖,原因有很多。但他实在是对己方太有信心,没料到他能从严密的守卫中悄无声息的逃离。当看到暂时软禁信世靖房间中通向地底的密道时,众人面面相觑,鸦雀无声。千算万算,只是遗漏了一点,便生出无穷后患。
“啪啦”!
大厅上,暮云萧狠摔了手中茶盏,大骂了跪地领罪的暗卫。他本就是极怕麻烦的人,一想到未来几月可能的硬仗,当即心头怒火又大了几分。
“若是追不回信世靖,你们也就不用回来,自己在路上找个地,自刎得了!省的回来丢人现眼!”
燕七跪得笔直,不发一言。身后依次跪着事发时当值的暗卫和闪骑。
待暮云萧骂够了洒完火了,便一甩袖子带着安无走了,将烂摊子扔给了巫烨。
巫烨苦笑,看了看大厅里一溜人,又瞅了瞅身边略带不安的南啸桓,轻笑了声,走到燕七面前,将人扶起。
“师傅虽然话不好听,却是大实话。絮州封奇山野武夫,为人好大喜功,又自视甚高,要破絮州本不难。然,若是加上信世靖,可就……”
他话未说完,在场的却都知道明白他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