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帮忙抄书,温摩从袖中摸出一支短笛。
笛子只有五寸来长,十分短小,温摩轻手轻脚地,将它插进门缝里。
姜知津瞧着她的动作,一脸好奇。
温摩露出一脸看好戏的表情,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风不大,但祠堂宽阔,一缕风经过门缝,吹进堂内。
“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门外的丫环忽然问同伴。
“没有呀……”同伴还没说完,就“咦”了一声。
风中确实多了一点声音。
像人的吸气声,就贴在耳边,“咻——咻——”,忽轻忽重,忽长忽短。
两个丫环屏住呼吸,仔细聆听。
声音一直在,咻……咻……像是有个看不见的人影在她们耳边不停吸气。
两人面面相觑,脸色煞白。
闹鬼?!
强忍住已经冲到了嗓子眼儿的一声尖叫,两人撒腿就跑,年纪大点儿的那个稍微镇定一点,停下来朝门内喊道:“大、大小姐,厅上收席了要人收拾,我、我们去帮忙!”
“嗯。”温摩闲闲地把笛子拔了下来,“去吧。”
两人跌跌撞撞,转瞬便跑得没影了。
“这是什么?”姜知津好奇地问。
“雷笛。”温摩道。
“跟雷弩一样?”
“不是。这是用雷竹做的,雷竹么,就是一种细些的种子,笋特别好吃。”
“阿摩姐姐你会吹曲子么?”
“我阿祖很会,但我不会。”温摩笑道,“这个是在山林里打猎用的,大家散在各处找不到人,就吹笛为号,比如我就是三长两短,阿禾就是两短三长,各人有各人笛音,找起来人方便……”
“阿禾是谁?”
“他是我的小弟弟。”温摩说着叹了口气,伸出手来摸了摸他的头发,“他和你一样乖。”
情不自禁又摸了几下,这头发顺滑如水,手感可比达禾好多了。
姜知津由她摸着,指着笛子道:“阿摩姐姐,我想要。”
这是温摩用惯了的,一时有点舍不得,但又一想,在京城不会打猎,完全用不着,回南疆要多少有多少,也不必在乎这一个。
“行,给你。”她将笛子塞到他手里,“保管好哦,这可是我很喜欢的。”
“嗯!”姜知津点头,“我知道,这是定情信物。”
温摩失笑了:“你还知道定情信物啊?”
姜知津认真地点点头:“女孩子送给男孩子的,就是定情信物。”
温摩发现自己真的好喜欢看姜知津,他不拘做什么,说什么,她都觉得赏心悦目,心情极佳,这大概就是美人的力量吧?她笑道:“那这么说,这只烧鸡就是你送我的定情信物?”
姜知津盯着那只烧鸡看了半晌,觉得“姜二公子送的定情信物是一只烧鸡”这一件事情实在有点难以接受。
他思索了一会儿,他撸起袖子,从手腕上解下一缕五彩细绳,绳子上坠着一只小小香包。
温摩见过这个,据说中原每年端午都会给小孩子挂五彩绳,做香包,祈平安。
阿娘在南疆时便也跟着人弄这些个,当然远比不上姜知津手里这个精致。
一般小孩子只有端午戴穿上,他时时刻刻都带在身边,显然是平乐长公主爱他如珍如宝,终年都想为他祈福。
“这也是我很喜欢的。”姜知津将五彩绳系上她的手腕,“姐姐也要保管好哦。”
微风拂过,灯火微微闪烁,温摩看看手上五彩绳,姜知津看看手里的笛子,在灯光下相似一笑。
他这个笑容明光灿烂,让温摩由衷觉得心里一阵温暖。
从上一世到这一世,这是她在京城收到的第一份礼物,不是送给温家大小姐,也不是送家二夫人,而是送给温摩。
“……闹什么鬼?!还不就是你们偷懒?!”
温如的声音远远传来。
温摩立即道:“津津,快走。”扶着姜知津爬上窗子,问他:“记得回房间的路么?”
姜知津点头:“嗯!”
“津津真聪明,”温摩道,“以后谁再说我家津津傻,我要打破他的狗头。”
姜知津快活地点头:“一起打!”
他的身影刚刚在夜色中消失,温摩还来不及关上窗子,房门就“砰”地一声被推开。
温如气势汹汹地走进来,身后跟着那两个脸色发白的丫环。
“鬼在哪里?!”温如喝骂,“连我娘的吩咐都不听,你们这个月的月例别想要了!”
又指着温摩道,“你这是干什么?想跳窗子逃走不成?我告诉你,这门婚事,你是成得也得,不成也得成!有这会儿想跳窗的,白天就别跟人家游街啊,现在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你跟那个傻子刚定亲就满大街乱逛,把我们温家的脸都丢尽了!”
温摩道:“这门婚事我挺愿意的,不想逃。”
“那你开着窗子干什么?!”
“里面闷得慌,我透透气。”温摩道,“父亲只是罚我抄书,没让我不透气吧?”
“抄书便是抄书,谁许你开窗子的?”温如气势凌人,“抄书不能开窗子,这是规矩!”
温如对她的态度是始终如一,从前一世就是横挑鼻子竖挑眼,想尽办法找她的碴。知道阿娘最在意自己不懂规矩,温如便事事都抬出规矩来吓唬阿娘。
偏阿娘一听规矩就腿软,由得温如说什么就是什么,还不让温摩顶嘴。
温摩一来为阿娘所阻,二来想着温如小她两岁,是妹妹,三来自己马上就要出嫁,在家的日子不多,因此温如一次又一次的挑衅,她上一世全都忍了。
但这一世……
“呛啷”,弯刀出鞘,搁在了温如的脖颈上。
温如后半截话全堵在了嗓子眼儿,眼睛暴突,眼珠子都快滚出来。
“好妹妹,你教了我这么多温家的规矩,我心中真是十分感激,我也教你一点仡族的规矩如何?”
温摩的声音不紧不慢,轻言细语,全身僵直,一步步后退,她便一步步逼近,将温如逼到了墙壁上,退无可退,“比如说,当我们仡族人要开窗透气的时候,如果有人不让,我们就让那个人断气。”
温如的声音从嗓子眼里挤出来,像猫儿一般尖细:“你、你敢?!”
温摩微微一笑:“我也不知道自己敢不敢,要不你来试试看?”
这个笑容锋利,温摩整个人就同此时抵在温如脖子上的弯刀一样冰冷。温如几乎有点认不出温摩了。这还是那个由着她欺负、不管怎么样都不会还口的温摩吗?
“你、你——”温如素来占惯了上风,一时不肯嘴软,只抖了两个字出来,温摩冷冷一哼,弯刀迅速扬起,带起一抹寒光,猛地挥下。
“啊啊——”两个丫环尖叫。
“啊啊——”温如抱着脑袋贴墙蹲下。
“阿如!”门外传来古夫人一声尖叫。
她手里扶着傅嬷嬷,跟着温岚一道过来,阿娘也随行在侧,失声:“阿摩你在干什么?!”
刀尖堪堪在温如鼻尖前面停下,温如看着近在咫尺的刀尖,寒气仿佛一波波向她涌来,冻进了她的骨头里,她没办法动,只能尖叫:“啊啊啊……救命!救命!”
古夫人扑过来抱住温如,上下检视,待发现温如毫发无伤,方长出一口气:“阿摩,我知道你这妹子不懂事,着实是我管教不当,你是做姐姐的,教导她也是应当,只是她胆子小,你莫要拿刀吓唬她,可好?”
“阿摩。”温岚眉头紧皱,“谁让你带刀的?”
阿娘急忙来夺温摩的刀,“说了让你把它扔了,怎么又带上了?还差点儿伤了你妹妹!你到底是怎么样?你可已经定了亲的人!”
温摩道:“阿娘,仡族人会走路就会拿刀,到死的那天也要和佩刀一起下葬,刀是我们的命,您忘了么?”
“你不是仡族人,你是中原人,是温家人!”温摩手里的刀握得很紧,阿娘怎么也夺不下来,急得直掉泪,“这话我跟你说了多少遍了,你这孩子怎么就是记不住?!”
不,作为中原人的温摩在京城活不下去,但作为仡族人的温摩,可以保护自己。
“父亲误会了,我的刀不会伤害真正的亲人。”温摩将已经抄好的一叠纸约交给温岚,“这是第一卷,剩下的我明天再来抄。”
她说着,走了出去。
“大小姐!”傅嬷嬷喝。
“阿摩!”阿娘也大声叫她。
但温摩就像没听见,头也没有回一下,手扶着刀,径自消失在夜色中。
“这孩子真是反了天了!”阿娘咬牙,向温岚道,“侯爷,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管教她……”
温岚抬起手,阻止她说下去。
他蹲下身,从地上捡起一样东西。
那样东西太小了,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那是,半只蚊子。
刚刚从温摩的刀锋上飘下来。
侯府客房。
桌上放着一只巴掌大的瓷盒,瓷盒里趴着一条小小的碧绿色虫子,虫子懒洋洋地掉转了一脑袋,冲向东南方。
“离开祠堂了。”无命坐在灯下,仔细观摩,“看样子是回了自己的房中。”
姜知津点点头:“看来是没事了。”
无命冷冷问:“你把香囊给了她,我以后怎么找你?”
“放心啦,用不着几日,她就嫁到我身边来了,香囊还不是一道回来?”
“希望这几日没有人刺杀你。”无命面无表情地道。
“那这几日就辛苦无命兄寸步不离我的左右,好好保护我哦。”姜知津倒在枕上,怡然地搁起了腿。
这是无命师门秘宝嗜香虫,每一只虫子只记一种独特的香味,永远都能辨识香味所在的方位,被用来追踪定位,最好不过。
接下来,就看看他的亲亲未婚妻会去哪里,会见什么人了。
会不会有姜知泽?
他很期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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