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这样?”姜知泽脸色惨白。
六叔已经难掩眼底的兴奋之色,只有口头上勉强还装得出关心:“大公子,到底怎么回事?这暗卫令真的是假的?!”
“我不知道……”姜知泽颤声道,“这块玉牌和父亲交给我的一模一样,不知为何却无法召唤暗卫,津弟还说这是他的东西,难道以前父亲为哄津弟开心,做过一个假的暗卫令给他玩,然后此时又被有心人拿出来做文章?”
三叔公道:“真是岂有此理,什么人这般居心险恶!”
姜知泽勉强镇定脸色,道:“诸位长辈,诸位贵客,此事十分蹊跷,请恕我无礼,要暂闭大厅,查明真相。”
厅门缓缓关上。
众人彼此对视一眼,都都没有说话。
姜家这场热闹没那么容易看啊,一旦谁反对,很容易就被当成那个居心险恶之人一伙的。
姜知泽拿手帕拭了拭额角的冷汗,微微调整呼吸,片刻之后目光又恢复了往日的镇定,他亲手将玉牌还给姜知津,道:“津弟,大哥从来不会抢你的东西,你要相信大哥。是有人故意用你的玉牌调换了我的暗卫令。”
这话让厅上的人默默点头。对嘛,姜大公子待姜二公子如何,全天下的人都看在眼里呢。
然后,姜知泽的视线落在温摩身上,问道:“我无法召唤暗卫,弟妹看上去好像很开心?”
他的目光带着温摩熟悉的冰凉,视线像是幽冷的细蛇,钻进温摩的心里去。
好像刚才失望失态的人不是他一样。
温摩后知后觉地发现,他是故意的。
从玉牌第一次失败之时,他就发觉了不对,然后佯装失控失态,仿佛要一败涂地,再难翻身,因为他知道自己踏进了某个陷阱,所以他就像任何踩中了陷阱的野兽一样发出痛苦无力的嚎叫,于是猎人便会忍不住现身。
温摩不是这个猎人,但她一定是最希望姜知泽失败的人没有之一。
她太高兴了,高兴得过了头。两世为人,姜知泽是她最大的恐惧,像大山一样压在她的头顶,现在终于看到这座大山快要倾塌,她完全压抑不住心中的快活。
不,她根本没有想到去压抑,她只想把他推进万丈深渊,越快越好!
于是她上当了。
她忘了自己现在的身份。这一世她是他的弟媳,而不是被他凌虐的妻子,她凭什么在这种场合对他大加指责?
她应该站在姜知津身后,在姜知泽认出玉牌的时候附合两句,或是阴阳怪气含沙射影几句,都行。只是万万不该跳出来正面硬刚,那些话就算她不说,六叔也一定会当人挑明。
她记得方才温岚好像看了她几次,用目光示意她,可她全然没发现,她只顾着落井下石报仇雪恨,于是一头栽进了姜知泽的陷阱中。
现在,所有人都看着她,尤其是三叔公,眼中充满了怀疑:“少夫人,这玉牌之事,可和你有关?”
温岚眉头紧皱,无声地穿过人群,走到温摩身边。温摩刚才的表现让他有点担心,若是只为夺权,温摩有点操之过急,反而容易惹祸上身。
但他明白这玉牌之事一定跟温摩无关。从方忠进京、呈献罪证、姜知泽被逼继位以正名,到此刻暗卫令出事,这一连串安排水到渠成,就像一只无形的大手推动着棋盘,将姜知泽一点一点逼到悬崖旁,温摩尚没有这样的能力。
而且,在前几天,温摩还要他准备好人手,想要同姜知泽硬干一场。
“三叔公,大公子,”温岚抱拳行礼,“阿摩自小在南疆长大,心思直,性子野,口没遮拦,着实是不懂事,我替她给各位赔个不是。”说着,向温摩道:“还不快快行礼?你莫当这里是乡下地方,姜家家主的继位之事,岂是你能随意置喙的?”
温摩知道他是有意为自己开脱,但姜知泽已经盯上了她,怎么会这么轻易放手?她道“父亲,我是姜家的媳妇,也是姜家的人,姜家家主的事,我怎么就说不得?还有,三叔公你说得对,这块玉牌还真和我有关,津津拿出来给我看过一次,当时小金子就两眼发直,后来还直接把玉牌偷走了,如今多说无益——”
温摩话没说完,就听有人道:“既然如此,那个小金子只怕就是个关键,只要把他带过来一问便知。”
温摩万万没想到,说这话的人是姜知泽。
他不单如此提议,还向六叔道:“我既然事涉其中,应当避嫌,还劳驾六叔派人去将小金子带来吧。”
温摩:“!”
这不是把刀把往敌人手里送么?!
六叔当然不会拒绝,立刻就吩咐下去。
温摩惊疑不定地望向姜知泽,姜知泽迎上她的视线,露出一个温和的笑意。
温摩背脊上的寒毛几乎是立时倒竖起来。但凡他做出某种杰作的时候,就会有这样的笑容。
六叔的人很快回来了,禀告:“四处找遍了都不见人,据二公子院里的人说,昨天晚上起就没见过小金子。”
“再去找!”姜知泽皱眉道,“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此人乱我姜家,罪大恶极,就算是掘地三尺,也要给我把他找出来!”
他比谁义愤填膺,比谁都义正辞严,看起来比谁都像一个受害者,几乎所有人都对他抱了几分同情——在继位仪式上遭人陷害,大公子真是太惨了。
一点寒意从指尖直蹿到心尖,温摩整个心脏都在胸膛里发冷,像是快要冻成一个冰疙瘩。
她早该想到的……小金子一旦得手,就会被他除去。他做事向来如此,心狠手辣,滴水不露。
此时此刻,别说是掘地三尺,就算掘到三丈,顶多只能掘出小金子的尸体,身上说不定还带着杀的痕迹,直指他想除去的人——比如那个六叔。
那块玉牌是不是暗卫令,他没有时间慢慢验证,但他早已为自己安排了后手,那就是一旦失败,他就会找到替罪羊,栽赃嫁祸,顺手替自己除去几根眼中钉。
六叔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脸色顿时大变,指着温摩道:“少夫人,我之前看你就十分不对劲,你一心诬陷大公子,到底意欲何为?”
温摩冷冷瞧了六叔一眼,这人真是个人精,眼看情形不对,马上就站到姜知泽身边去了。
姜知泽叹了一口气:“罢了,六叔不必多说了。弟妹的心思我能体谅,毕竟我只是个庶子,而津弟才是嫡子,这家主之位,其实该当是津弟的。唉,继位之时,暗卫令出事,也许是父亲的在天之灵怨恨我不守诺言吧?我看这继任之事暂且作罢,待查明事实,我们再作打算。当前最紧要之事,就是查出小金子的下落,以及小金子背后的主使之人。区区一个小太监没有这么大胆子,他背后那个人才是我们姜家真正的敌人。”
如果他不是姜知泽,温摩几乎要佩服他了。
几句话之间,既挽回了名声,又打压了温摩,最重要的是,还直接将矛头对准了姜家多年来唯一对手。
小太监是哪里的?是宫里的。
谁知道姜知津有玉牌?长公主肯定清楚得很。
天下间,谁最希望姜家乱套?皇家!
不管六叔还是其它人私底下会打什么算盘,可一旦有外敌,姜家便是一道铜墙铁壁,三叔公与六叔无声地交换一个眼神,同时向姜知泽点点头。
温摩看到姜知津命人将厅门打开,然后面对所有人侃侃而谈,语气温和,言辞文雅,丝毫不像一个地位受到威胁的未继任家主,他的风度会又一次征服整个平京城。
温摩眼睁睁看着他以主人的身份向客人致谦,并表示等事情解决之后,一定一一上门谢罪,这些自然都是客套,客人们也还以同样的客气。
这些声音在她的耳朵里激起庞大而模糊的回音,危机已经被他化解,她好不容易才有的机会眼看就要从眼前边溜走。
不!
下一次不知道还有没有这样的时机!
她一定要做点什么!他明明已经站在了悬崖边,只要再轻轻一推,就能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就在这时,一人大步走进厅内。
他身上穿着整套明光铠,戴头盔面罩,行走之际铠甲发出明显的声响,引得厅上人人注目。
他目不斜视,直接走向风旭,在风旭耳边低语几句。
风旭点点头,他便重新退了下去。
两人的交流十分短暂,全程两人眼皮都没有抬一下,风旭没有去看姜知津,陈山海也没有去看温摩。
姜知泽对众人的致谦已接近尾声,接下来就是要郑重送客,风旭咳了一声,道:“大公子一心想找到那位小金子,是么?”
姜知泽皱眉叹道:“确实如此,若不揪出此人,难以还我清白。”
“大公子也知道,小金子时常跟在津津身边,羽林卫们都认得他,这不,刚才羽林卫来报,他们捉住了一个人,看形容十分像小金子,但是鬼鬼祟祟抱着个包袱想逃,遂问我要不要带过来。”风旭道,“我想宁可错抓,不可放过,大公子就安心等着吧,一会儿他们就能把人带来了。”
果然,没用多久,陈山海就再度踏入大厅,手上像拎小鸡似的,拎着个五花大绑的小太监。
温摩眨了眨眼。
不是小金子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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