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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7 幸福与痛苦(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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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7幸福与痛苦

任为看着坐在办公桌对面的小伙子,一个矮矮胖胖的年轻人,很可亲的样子,脸上带着笑容,但任为觉得他并没有在笑——有点王陆杰的神韵,没有笑,脸上却长了笑容。

“这么说的话,”任为说,“我倒是想起一句话,你能就着这句话写首古风吗?我这人,喜欢古诗词。”

“不行,不行,”小伙子说,“这可不行,我只是研究文艺,偶尔自己瞎写几首打油诗,一首都还没发表过呢!”

“若将死之鸟,奋支离之翅,啼落血之声,赴不归之约。”任为还是把要说的话说了出来,“没关系,你想一想好了,不是要你现在写出来。”

“若将死之鸟,奋支离之翅,啼落血之声,赴不归之约。”小伙子重复了一遍,脸色有点凝重,就算脸上长着笑容,也禁不住这么严肃的神情,“这太沉重了。”他说,“好,好,我想一想。”

这个小伙子叫鲍雪北,是夏风的影视化团队中新加入的一员,负责研究云球中的文化艺术。这倒也是应该的,说实话,王陆杰原来的人马都太商业化了,把握观众的笑点或者泪点也许是不错的,但对于云球中严肃文艺的研究是缺位的,而鲍雪北就是来补这个缺的。这么多年以来,一般有新人来到地球所工作的时候,任为都会尽量找时间见一面,随便聊几句,今天就是这样,见面聊聊。

说起来有点复杂,鲍雪北是王陆杰安排到夏风团队的,但王陆杰并不认识鲍雪北,最初是由李斯年介绍给他的。李斯年说,鲍雪北是朋友的孩子,一直做古代文化研究,特别是中国古代文化。不过,之前出于临时的兴趣,去德克拉待了几年,研究太平洋群岛上的古人类遗迹。最近回国,托李斯年找个正经工作。正好李斯年听说王陆杰的团队在持续请人,就介绍给王陆杰,看是否有合适的职位——面试以后,王陆杰对小伙子印象很好,他因为经常被同行诟病没文化,一直就想补补文化,所以就马上决定,请鲍雪北来加入团队,加强对云球严肃文艺的研究。而且他想,虽然鲍雪北现在并不懂拍电影,但看着资质不错,谁知道呢,也许运气好,鲍雪北进步快,将来能接替夏风来做影视化工作也说不定,王陆杰有这个预感。夏风毕竟事情太多,只是暂时接替乔羽晴,时不时地还是忙不过来。

聊得挺好,任为对小伙子印象也不错,看着温厚而谈着安静,是任为喜欢的类型。最后,任为说了几句鼓励的话,鲍雪北也说了几句感谢的话,无非都是客套,鲍雪北起身,准备告辞了。但是,当走到门口的时候,鲍雪北却忽然停住了,转过身来,对任为说:“任所长,刚才那句话,我想出了一首诗——也许不是太好。”

“这么快?”任为有点吃惊,“你说说。”

“东山有鸟好捕风,逆飞千里为求源;

羽毛凋零声渐嘶,风自飘摇而绵延。

曾向檐下家雀问,瞠目不知我所言;

复问云间大鹏鸟,乃被讥为小儿闲。

惘然不能行,夜半梦频惊;

怅望秋风绝,复待春风生。

乃奋支离翅,重啼落血声;

万里不回头,何处是归程。

吾鸟贤乎,吾鸟愚乎,

尸骨不得返东山。”

鲍雪北朗诵着,而任为真的吃惊了。

“临时想的,不好。”鲍雪北很谦虚,“那我走了。”他笑了笑,转身就出门了。

任为还在琢磨,“吾鸟贤乎,吾鸟愚乎,尸骨不得返东山。”真是傅群幼的写照。

任为和费舍尔通了一个电话,不过,不仅仅是聊天,而是有点事情要谈——虽然并非那么重要。

“嗨,任所长,你好。”费舍尔的声音听起来棒极了。

从鸡毛信的影像中可以看到,费舍尔正坐在青青的草地上,斜倚着一颗高高的棕榈树,黄昏带的阳光懒洋洋地洒在他的身上,灿烂的笑容则洋溢在他的脸上。他的周围,五彩的晚霞挂在天边像是图画,远处的海浪有节律地拍打着沙滩,棕榈树的叶子在晚风中斯文地摇头晃脑……无论怎么看,费舍尔的样子都很惬意。

“你好,你好,费舍尔探长。”任为回答,不由自主地正了正坐姿,但其实并没有必要,在双向鸡毛信中,虽然他能看到费舍尔,费舍尔却是看不到他的。

“不,不,不是探长,是酋长,你看看我,哈哈哈……”费舍尔大笑起来。

是的,费舍尔看起来更像是酋长而非探长,他并没有穿地球所专门为他在云狱中制作的服装,其实他没有穿任何衣服,而是几乎全身赤裸着,只在腰间围了草裙。如果不是非常确定鸡毛信不会找错人,任为差点没认出他来。

“我们的犯人里有毛利人的后裔。”费舍尔说,“他们的传统草裙非常好,我很喜欢,可惜不能总这么穿——形象有点不雅是不是?他们有些人说我肚子太大了,可我觉得还行……不过确实也是个问题,刚来的时候,我记得肚子上好像有八块腹肌的,这才没有几个月,居然有点小肚腩了。”

一边说着,费舍尔一边拍了拍自己的肚子,确实有点小肚腩。任为记得刚刚重启演化周期时,自己看过他们的影像,费舍尔和他两个助手在云狱使用的复制空体都是非常结实健美的,好匹配他们的执法者身份,可现在,显然那副好身材已经被彻底糟蹋坏了。

“费舍尔探长,不,费舍尔监狱长,”任为说,仍然没有称呼他费舍尔酋长,“怎么样,你过得还好吗?”

“很好,很好,这还看不出来吗?这里不但没有性骚扰之类的令人厌烦的事情,而且我的糖尿病和那些肥肉一瞬之间就都不见了——当然,肥肉正在重新长回来。”费舍尔说,“不过,我很想念我的女儿,还好,很快就可以回地球去看望她了。”

“是的,很快了。”任为说,“那么,犯人们怎么样?”

“犯人们——”费舍尔皱起了眉头,“说实话,鬼才知道他们怎么样,我是不清楚的,反正他们也跑不了。不过,他们可是有各种人才——如果我可以这么说的话。现在,他们已经建立了一个小酒吧,不是用你们给他们造的那些房屋,而是自己动手盖了一栋木屋。他们自己酿出了酒,一种水果酒,味道不错,的确是酒,会喝得醉过去,我就醉过去了好几次。他们在那里打牌、赌博,还有打架,热闹着呢!对了,他们重新发明了扑克牌,用树叶做的,还发明了钱,一种能在海滩上捡到但却不是很常见的贝壳。”

“贝壳?有什么用呢?”任为问。

“哦,天哪,当然有用,赌博怎么能没有钱呢?再说,我的草裙就是用贝壳买来的。”费舍尔指了指自己腰间的草裙,看起来相当不错,他接着说,“你能相信吗?这些人已经建立了一个金融体系,可以用贝壳来买很多有用的东西,比如酒和女人——你知道的,这些犯人里女人也不少,有些女人需要喝酒,就得挣钱,当然了,也有男人这么干。而且,这里已经有观光业了,有人扎了小木筏,可以去海上待一会儿,也收贝壳作为观光费用。还有狩猎业,有人专门负责猎杀动物给大家吃,自然也少不了要用贝壳。然后,这些贝壳再汇集到赌桌上。总之,他们活得很充实,至少我这么认为。”

赫尔维蒂亚的犯人们都待在一个大岛上,就叫赫尔维蒂亚岛,和肖近浓、裴东来待的不是一个岛,那个岛叫作云球岛。赫尔维蒂亚岛比云球岛面积大很多——犯人会越来越多,算是有备无患,而且动物、植被的种类也都更多,说到狩猎,比云球岛可好多了。

肖近浓和裴东来并不知道费舍尔说的这些事情,但任为通过影像系统观察到了一些。他观察赫尔维蒂亚岛并不是很多,毕竟在云狱这件事情上,可以认为地球所只是提供了技术服务,更关心这里的人应该是赫尔维蒂亚监狱管理局。

“但是,”任为顿了一下,“有几位犯人自杀了,这个情况不太正常,你知道吗?”

“知道,有三位,在两百多人里面有三个人自杀,自杀率算是很高了。”费舍尔遗憾地摇摇头,“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他们自杀了以后,监狱管理局有点害怕,让我在犯人里做了一次问卷调查,看看是不是这里有什么问题,大家还愿不愿意待下去。如果不愿意,可以回到原来在地球的监狱,不过很可惜,没有人愿意回去。”

“我看了影像。”任为说,“我们也看不出为什么,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作为监狱长,你没有调查一下吗?你有观察盲区,除非接通鸡毛信,否则你的影像我们看不到,所以想问你一下。”

“调查?这个——”显然,费舍尔没有调查,至少没有认真地调查,看起来有点尴尬,“我只能确定,他们都是自杀的,从高高的悬崖跳下去的。我去现场看过,以我的经验推断,肯定是自杀。相信我,我的经验是值得信任的。而且,不是有影像资料吗?监狱管理局已经看了影像资料,确实是自杀。影像资料还表明,这三位老兄并没有受到其他人的侵犯什么的,那还有什么好调查的呢?”

“没有任何可疑的事情吗?”任为问。

“你在担心什么?这种电子生活方式再加上黑洞引力的影响,说不定会提高自杀率?”费舍尔问,“说实话,我在这里待了几个月,除了想念我女儿,其他都很愉快,心情很好,比去夏威夷度假还好,毕竟不用支付昂贵的住宿费用。”

“不,不,我倒不是担心这个。”任为说,“电子生活方式加上黑洞引力的影响——这种可能性当然无法排除,但要说导致自杀,可能就有点玄学了。”

“那你担心什么?”费舍尔问。

“我发现,”任为说,“那三个自杀的人,都是科学家。”

“科学家?这我倒没注意。”费舍尔说。

“你这个监狱长,怎么会不知道呢?”任为说。

“其实我也是个犯人。”费舍尔耸耸肩,“性骚扰嘛!如果不来这里,我就被开除了,也许还会坐牢——然后可能还是会来这里,既然如此,那还不如直接来。”

“看来你很不满,”任为说,“不过我觉得,该你做的工作你还是要做啊!”

“这个——”费舍尔迟疑了半天,“好吧,我接受你的批评。也许我被地球折磨坏了,来到这里太幸福,就不由自主地放飞自我了。不过,我还是做了工作的,如果不是我和我的两个兄弟维持治安,估计就不是三宗自杀案,而是三十宗他杀案了。”

“是的,是的,你的脑袋还被砸了一石头,我们不得不在云球系统里复制抗生素。”任为说,“对不起,我的话可能过分了。”

“是啊,格里斯·塞尔差点把菲尔京·勒夫米打死,无数人围着叫好,我们冒了生命危险去救那个老头子,那个用无人机拍摄性爱场面的老头子——天哪,我居然去救这种人,而他也没有让我看看他的视频。然后,那个格里斯·塞尔就砸了我一石头。”费舍尔说。

“不过,好像有人替你报了仇。”任为说。

“嗯——”费舍尔似乎想说什么,“我们的通话没有录音吧?”

“没有。”任为说。

“好,那我偷偷告诉你,你可不要出卖我。”费舍尔说,“我用一百个贝壳买通了大个子哈普瑞·纳德,让他帮我好好修理了格里斯·塞尔一顿。你不觉得我这样做很好吗?这个格里斯·塞尔,可是杀了六十九个人,我觉得应该揍他一顿,和他攻击我没关系。”

“啊?”任为吃了一惊,“我以为他们发生了什么矛盾。”

“你可不要出卖我。”费舍尔强调说,“我本来可以自己揍格里斯·塞尔,但这不行。虽然我有观察盲区,我还是害怕他从我的观察盲区出去的时候半死不活,那会引起怀疑。你知道,已经有一些人对我们的观察盲区特权有意见了。”

“为什么?”任为问,这他倒没有听说。

“这意味着犯人的人权得不到保证,因为我们可以在观察盲区里揍他们,却不会留下证据——当然,揍得不能太重。”费舍尔说,“在赫尔维蒂亚已经有人权人士游行,要求取消我们的观察盲区特权,我得注意一点。”

“好吧。”任为不知说什么,过了一会儿,问道,“格里斯·塞尔杀了那么多人,你不害怕他报复吗?还有那个哈普瑞·纳德,不害怕他报复吗?”

“哈普瑞·纳德比他还疯,不过没他杀的人多。”费舍尔说,“格里斯·塞尔害怕哈普瑞·纳德。至于我,我隐藏得很好。”

“这个——”虽然费舍尔不害怕,但任为有点害怕,他说,“你还是要注意安全。”

“会的,会的。”费舍尔说,“对了,你刚才说得对,很抱歉,我有点粗心了,没有注意到那三位自杀的人究竟是什么人——你知道,这里太舒服了,所以就让人容易粗心,忽略掉很多东西。你刚才说什么?他们都是科学家?”

“对。”任为说,“一位基因学家,一位聚变物理学家,还有一位数学家。”

“那个基因学家我知道,他违法做基因手术,挣了不少钱。”费舍尔说,“至于另外两位——好像都是普通的刑事犯罪,也是科学家吗?我不记得了。”

“那位聚变物理学家是失恋以后杀了他的情人,那位数学家是通过黑客手段盗取银行资金。”任为说,“他们都是不错的科学家,可惜犯了罪。”

“这么说,”费舍尔沉吟了一下,“是有点奇怪。”

“这两百多位犯人,平均的知识水平并不高,其中称得上科学家的人可没几个。”任为说,“如果仅仅是自杀率高的话,不应该自杀的三个人恰好都是科学家。”

“也许知道得太多就会对这个环境很敏感?”费舍尔问,“大概只有科学家才能理解在黑洞附近生活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这个——”任为显然不同意,“我不这么认为。”

“好吧,”费舍尔说,“我也知道这说不通。可是我确实没发现他们有任何异常。”

“云狱的影像记录应该算是很完整了,但离百分之百还很远,储存一段时间以后,一些无意义的数据就被删除了。”任为说,“第一个人自杀的时候,没有引起太大重视,而几个人都自杀以后,再回头去看就来不及了,数据已经不完整了。虽然理论上,被删除的数据都是没有意义的数据,但恐怕也很难确保,有时人工智能系统的判断和人类不同。所以,我们什么也查不出来。监狱管理局那边,没有进一步的怀疑吗?”

云球岛上那二十一个地球人的影像数据是百分之百保存的,那是欧阳院长交代过的,但是云狱其他影像的保存比例仅仅是云球影像保存比例的十倍,确实离百分之百有很大距离。

保存了全部数据的云球岛一切平静,肖近浓也好,张理祥也好,裴东来也好,都还在那里慢慢地生活着,当然也在做着各自的工作。裴东来一切顺利,而肖近浓和张理祥的工作似乎没什么进展。从任为的角度来看,什么都没有发生,更加谈不上要去调查什么。

而赫尔维蒂亚岛这边,却有三个人自杀,身份又很奇怪,可影像数据不完整,不利于进行调查,只能说是很倒霉了。

“监狱管理局?没有,他们没有说什么。”费舍尔说,“监狱管理局只关心舆论反应,既然这里的人仍旧愿意待在这里而不是回地球,那么就没事了。至于自杀者的身份——关键是家属会不会闹事,只要家属没有闹事,他们是什么身份都一样,谁会关心这种事情呢?”

“我还是觉得挺奇怪的,算不上是什么大事,但就是很奇怪。”任为说,“你留心一下吧,说不定有什么线索。”

“三个科学家,确实奇怪。”费舍尔说,“我觉得这里很幸福啊,他们为什么要自杀?”

“看来,他们肯定不像你一样觉得那么幸福。”任为说。

“不会是因为欠了贝壳的赌债吧?”费舍尔像是自言自语。

任为没有说话。

“真的很幸福啊!”费舍尔说,满脸的不解,“待在别人的身体里,没有疾病,不用爱惜身体,不好用了就换一个,有什么不好呢?居然要去自杀!”

显然不是每个人都像费舍尔那么想,不仅云狱中,就连地球上也有人自杀,媒体已经报道了十几个自杀案例,都和待在别人的身体里有关,也就是和空体置换有关,当然,说到空体置换就能想到,全都发生在德克拉。

第一例因此自杀的人并非自愿的空体置换者。

那是一位叫作伊森·安德鲁的中年男性。他患有一种严重的脑部肿瘤,经历了多年治疗以后仍然未能治愈,前几年开始迅速恶化,本来已经是一种等死的状态。但是,柳杨的意识场发现延缓了他的死亡,甚至一度算是拯救了他的生命。

在伊森·安德鲁生命的最后关头,医生束手无策,但killkiller出现了,提出了一种治疗方案。

治疗方案是这样:首先把意识场移植到意识机中;然后让大脑死亡,这将导致大脑肿瘤同时死亡;接着,通过手术剥离所有大脑肿瘤细胞,这件事在大脑正常活着的时候是无法完成的;在这个过程中,大脑虽然死亡,但大脑以外的空体将通过技术手段保持活性;最终,肿瘤细胞剥离完毕后,再使大脑重生,killkiller的技术早就能够做到这一点;经过一个阶段,大脑会完全恢复活性,整个躯体就成了一具可用的空体;此时,再把绑定在意识机中的意识场重新和大脑绑定。

如果一切顺利,也许病就好了。

这里面有很多风险。当时,killkiller的意识机刚刚推出,还不成熟,意识场迁移本身对killkiller来说也是个新技术。killkiller当然急于进行各种各样类似的实验,但对伊森·安德鲁来说并不轻松,不过他已经无路可走,最终接受了killkiller的建议。

killkiller花费了一些精力保证这件事情不会有法律风险,然后进行了手术。意识场迁移和意识机本身被证明是没问题的,但意识场迁移以后,医生对大脑的死亡治疗却出了问题。由于肿瘤剥离过程不顺利,导致了大脑的物理伤害过大,大脑无法恢复活性——通常killkiller空体的大脑并没有受到这样强烈的物理伤害。

这就导致了一个结果,伊森·安德鲁的空体虽然还存活,但却只有躯体而没有大脑,无法承载意识场。

伊森·安德鲁的意识场只好被封存在意识机中无处可去,好在这时,德克拉的《空体置换法案》通过了。killkiller立即为伊森·安德鲁找了一具空体,把他的意识场绑定了上去。

可这不是伊森·安德鲁预知的情况,他等待的是返回自己的身体,而不是进入别人的身体。

伊森·安德鲁是第一批公开进行空体置换的人,而这批人都是媒体的宠儿,伊森·安德鲁也不例外,很多记者曾经采访过他,询问空体置换后方方面面的感受。他是个相当开朗的人,曾经对记者谈过不少很正面的感想。

最初的时候,伊森·安德鲁很高兴自己活了过来,而且拥有健康的身体。从这点可以看出,对于空体置换这件事,伊森·安德鲁并不存在什么虚无缥缈的伦理或道义上的抵触心理,事实上,他觉得这样不错,他亲口对记者这么说。

可是,过了兴奋劲之后,问题很快就浮现出来了。

举个例子,每次洗澡的时候,他抚摸着自己的身体,脑子里总是出现一个念头,自己是在抚摸别人的身体,而且是在抚摸别人身体的每一部分——这种感受完全无法从头脑中驱除。

随着时间一天天流逝,情况越来越严重,伊森·安德鲁逐渐开始不愿意接受更多的采访。最终,在一个夜晚,他服用了过量安眠药,第二天大家发现他的时候,他已经死了,死得很彻底,从空体到意识场,都死得很彻底。

其他自杀案例也都差不多。不过,自杀者并不像伊森·安德鲁这样是被迫进行空体置换的,而都是自愿的。

但一时自愿不代表永远自愿,很明显,对人类来说,后悔是不可避免的,悲剧的是,后悔没有任何用处,发生了就是发生了。

另一位女性,塔莉亚·蓬斯,是个年轻姑娘,她在别人的空体里生活了一段时间,开始的时候也感觉良好,但是后来却开始感到厌烦,直到无法忍受。她先后更换了三具空体,试图找到能让自己平静的那个,但却没有成功。

于是,她准备回到自己的空体。

但是,塔莉亚·蓬斯在进行空体置换时,已经把自己的空体授权给了killkiller,允许在自己的空体上绑定其他人的意识场,也就是说,允许别人使用。这样做纯粹是为了挣钱,她不是一个有钱人,授权别人使用空体是能挣不少钱的。

所以,当塔莉亚·蓬斯回到自己的空体的时候,发现自己的空体已经被人使用过了。

不仅被使用过了,而且塔莉亚·蓬斯能够感受到,自己的身体发生了某些显著的变化。killkiller的医生告诉她,这是不可避免的,她的空体并没有遭受到任何蓄意的破坏,但即使是在最正常的生活中,身体也会发生变化。比如,某个人如果喜欢打网球,那么无论这个人使用的是自己的空体还是别人的空体,手掌上都会磨出茧子。

茧子这种事也许还比较容易接受,但身体上会发生变化的部位显然不仅仅是手掌。

按道理,塔莉亚·蓬斯的空体曾经被谁使用过是秘密,她签过同意保密的协议。当时,她觉得这很自然,因为她也不想别人知道自己使用了哪具空体,特别是不想那具空体原来的主人知道。

不过现在,塔莉亚·蓬斯的想法不一样了。她每天都很痛苦,于是她去了黑市,花了很多钱,几乎是她所有的钱,找私人侦探进行调查,到底是谁使用过自己的空体。

后来有了结果,有三个人:一位女学生,一位交际花,竟然还有一位男性——据说是个花花公子,她甚至看到了他们的照片。

然后,塔莉亚·蓬斯就自杀了。自杀之前,她在自己的网络主页上写下了整个过程,控诉killkiller——尽管这件事情她是完全自愿的,曾经签署了非常严谨的知情同意书、授权协议和保密协议。

几个月时间,很多自杀案例,对killkiller显然不是好事,所以killkiller在媒体上投入很大,希望能够挽回影响。

类似伊森·安德鲁,在治疗时将意识场解绑,仅对空体进行治疗,被证明是一个不错的治疗方法。一方面,无须麻醉就能够避免意识场承受痛苦,减少了麻醉的风险;另一方面,空体的应激反应较少,更加容易治疗。虽说强大的求生欲会使生命更顽强,但很多人在这种时候拥有的不是求生欲而是恐惧,这就使生命更脆弱了。统计数据表明,对多种疾病而言,这种治疗方法比传统治疗方法的治愈率更高——可确实也免不了有些没治好的,变成了伊森·安德鲁那样的情况。

至于类似塔莉亚·蓬斯的情况,就只能加强保密了,并且要求政府对非法的私人侦探行为严厉打击——这属于严重的侵犯隐私的行为。同时,有一大波媒体在提醒民众:如果你想肆意使用别人的空体,那么你又怎么能够对别人如何使用你的空体进行谴责呢?如果非要这样,那么也没问题,请拿出钱来吧。确实,这话也不是没有道理。

任为自己是进入过云球的人,还不止一次,换句话说,他使用过别人的空体——他并没有觉得难受。不过,他的空体并没有被其他人使用过。所以,对于在德克拉发生的这些有关空体置换的事情,他有所理解但不能完全理解。

任为想,费舍尔也是一样。如果知道自己的空体正在被别人使用,不知道费舍尔还会不会那么幸福了。当然,费舍尔的空体并不会被别人使用,目前,正好好地保存在killkiller的美丽岛基地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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