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若翡与楚儿已经被关押三日了,期间,县令并未再提审他们。
他们不远处关着王光棍,王光棍吵得很,日日喊冤。
入夜后,宋若翡嫌烦,索性令王光棍噤了声。
而后,他便背靠着墙面,瞧着黑压压的牢房发怔。
这牢房总是令他想起自己与阿兄被山贼们囚禁的那间屋子,同样的暗无天日。
他尚且记得当时的恐惧,若不是有阿兄陪着,哄着,他怕是已吓破胆了。
山贼们对他们非打即骂,而且甚少给吃食,最多的一日,给了他们一个粗面馒头。
他虽然不受父母宠爱,但到底是娇养出来的少爷,粗面馒头根本无法下咽,直觉得连喉咙都要被割破了,阿兄便求着山贼们再给一碗水。
为了那碗水,阿兄被要求像狗一样爬,阿兄同意了,他想要阻止阿兄,却被阿兄一次又一次地推开了,山贼们乐得看他们兄弟的好戏,一个一个连声叫好。
最终阿兄得到了一碗水,水里面混了砂子,不干净。
阿兄哄着他吃了几口粗面馒头,待砂子沉淀了,又将余下的粗面馒头泡在水中,直到泡软了才亲手喂给他吃。
他不知好歹地嫌弃难吃,却不知晓阿兄仅仅吃了一口,正饿着肚子。
倘若让而今的他回到那个时候,他定要将山贼们千刀万剐,再将阿兄救出来。
然而,他只是他的妄想。
他暗暗地叹了口气,听楚儿亦叹了口气,收起思绪,抬眼向楚儿望去。
楚儿回望着宋若翡道:“不知修远如何了?”
宋若翡提议道:“不若由我出去找他罢?”
楚儿惊喜地道:“虞夫人能出去么?”
宋若翡颔首道:“当然能出去。”
话音尚未落地,他人已在外头了,且变作了狱卒的打扮。
他朝着楚儿挥了挥手,便转身出去了。
顺利地出了牢房后,他便回到了楚儿家,但封修远并不在家中,且并无回来过的痕迹。
接着,他又去了蜂场,封修远亦不在蜂场之中。
除非封修远放弃楚儿了,不然,怎会无端端地失了踪?
再接着,以防封修远去宝和寺找楚儿了,他又去了一趟宝和寺。
刚至宝和寺,他整颗心脏便被揪紧了。
他已有多日不曾见到虞念卿了,不知虞念卿如何了?
宝和寺寺门紧闭,他叩了叩门,一小沙弥当即来开了门。
小沙弥见得他,吃惊地道:“宋施主,你回来了呀。”
宋若翡客气地道:“我想问问你,我离开的三日间,你有没有见到封公子?”
小沙弥摇首道:“没见到。”
封修远难不成真出事了?
宋若翡眉尖一蹙,又问道:“念卿有没有提起我?”
小沙弥奇道:“虞施主不是下山寻宋施主去了么?”
宋若翡吃了一惊:“念卿下山寻我去了?”
小沙弥想当然地道:“三日前,虞施主说有事要下山一趟,至今未归,不是寻宋施主去了么?”
“他没有去寻我。”宋若翡想虞念卿大抵是怕他去而复返,躲起来了罢?
虞念卿认定了他生性淫/荡,岂会下山寻他?
他又回了牢房之中,变回原来的装扮后,看着一脸期待的楚儿,犹豫须臾,仍是坦白道:“对不住,我没能找到封修远。”
楚儿的希望落空了,闪着亮光的双眸即刻变得黯淡无光了。
她用双手抱着膝盖,不再言语。
宋若翡轻轻地拍了拍楚儿的背脊:“别怕。”
“我……”楚儿忽而哽咽了,“我怎么能不怕?”
“对不住,我不是很懂得该当如何安慰人,但封修远目前下落不明,并非已成了死尸一具,你为何要哭?”宋若翡说罢,直觉得自己这话太过高高在上了,并未考虑楚儿的心情。
倘使换作他,虞念卿下落不明,他大抵亦会被各种不吉利的念头所吞没罢?
多说多错,他决定闭口不言。
那厢,封修远去鬼门关走了一遭,好容易才重返人间。
虞念卿正照看着封修远,为封修远擦脸。
封修远倏然睁开双目,凝视着虞念卿道:“虞公子,你可以帮我去找娘子么?”
封修远的嗓音沙哑至极,虞念卿只从其中听出了“娘子”两个字。
于是他向封修远确认道:“你想让我去找楚儿姑娘?”
封修远拼命地颔首:“对,去找楚儿。”
现下不是见楚儿的好时候,他本不该请虞念卿帮他去找楚儿,但他想对楚儿使苦肉计,楚儿见得他这副惨状,兴许会心软,进而会答应与他重修旧好。
“但我不知该去哪里找楚儿姑娘。”楚儿如果真是与宋若翡结伴离开的,会去哪里?
她们为何会结伴离开?
虞念卿想不通。
封修远说了自己家的住址,又道:“楚儿既然不在宝和寺,可能回家了。”
这仅仅是他的期望而已,除了回家,他全然不知楚儿还能去哪里。
楚儿父母双亡,没有娘家可回。
“好,我去找楚儿。”虞念卿放下手中的帕子,托大夫照料封修远,自己则出了医馆。
仗着时日已晚,行人一个也无,他施展身法往楚家村去了。
楚家村离县城不算远,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他便已到了楚家村。
楚家村人大多已睡下了,村里静悄悄的。
他按照封修远所言,找到了封修远与楚儿的家,正要走近,恍然间,似乎瞧见了宋若翡。
宋若翡一身白衣飘然欲仙,但腰身细瘦得过分,一手可握。
一眨眼,宋若翡却是消失无踪了。
显然,这不过是他的幻象而已。
就算楚儿是与宋若翡结伴离开的,这么多日过去了,宋若翡也该回虞府去了,毕竟虞府的生意还需要宋若翡打理。
他捂住自己的面孔,有些想哭。
其实他并不爱哭,但最近他常常哭。
他心悦于宋若翡,心悦于他而言,既甜蜜又痛苦。
之前,他看话本中所描写的才子佳人的故事,总觉得心悦该当是幸福的。
岂料,心悦降临于他身上,却一点都不幸福。
要是能选择,他希望自己从未心悦过宋若翡,这样的话,他就能在虞府同宋若翡一道过日子了。
他拍了拍自己的脑门,才到了封修远与楚儿的家门口。
其后,他立刻叩了叩门,无人应声。
故而,他只能强行将门推开了。
可惜,他找了一圈,找不到楚儿。
他想楚儿可能回宝和寺去了,便又去了宝和寺。
远远地,他居然又产生了幻象——他看见宋若翡从宝和山下来了。
宋若翡怎会再回宝和山?
他定了定神,方才拾级而上。
到了宝和寺门前,他叩了叩门。
小沙弥前来开门,一见到虞念卿,便吃惊地道:“虞施主,你回来了呀,宋施主不久前来找你了,刚走。”
虞念卿无暇理会小沙弥,当即冲下了山去。
是宋若翡!不是幻象!是宋若翡!宋若翡回来找他了!
然而,待他下得宝和山,哪里还有宋若翡的踪影?
他坐于石阶上,抱着自己的膝盖,眼眶微红。
他与宋若翡错过了,但错过才好,假使不错过,他该对宋若翡说些甚么,再羞辱宋若翡一番么?
他揉了揉自己的双目,又上了宝和山去,问小沙弥:“楚儿姑娘回来了么?”
小沙弥摇首道:“楚施主同宋施主一道离开后,再也不曾回来过。”
楚儿当真是与宋若翡一道离开的。
她们为何要一道离开?
莫非……
他脑中灵光一现:莫非她们一道去找封修远了?
他谢过小沙弥,赶回了医馆。
封修远原本半昏迷着,闻得足音,立即睁开双目,望住了虞念卿:“如何?虞公子,你找到我娘子了么?”
“抱歉,我找不到楚儿姑娘。”虞念卿发问道,“你能否告诉我你究竟发生了甚么事?以及你有多久没见到楚儿姑娘了?”
封修远咳嗽了一声,努力地道:“加上今日,我已有六日不曾见到娘子了。六日前,我本打算去宝和寺见娘子,不料,遇上了一道士,那道士一眼便看破了我的身份,要取我的妖丹入药,我不是他的对手,东躲西藏,终是被他找到了。他将我打成了重伤,我假装坠崖,才逃过了一劫,我生怕他未走,在山崖上的一树杈上待了整整两日,才敢上去。”
“原来如此。”虞念卿正色道,“你乃是一只蜂妖,楚儿姑娘认为妖怪都是会害人的,敢问你可曾害过人?”
封修远否认道:“我不曾害过人,遇见楚儿前,我虽然能变出人形,却甚少变出人形,懵懵懂懂地与其它的蜜蜂一般日日去采蜜;遇见楚儿后,我想与楚儿说话,才变出了人形来。”
虞念卿断定封修远并未撒谎,提醒道:“即使你们能和好如初,你是否想过你是妖,她是人,你们寿命的长短不同?”
封修远不假思索地道:“当然想过,我一早便想过了,我不会嫌弃她的,就算她变成了步履蹒跚,白发苍苍的老太太,我都不会嫌弃她的,我会为她养老送终,待她过世后,我会去寻找她的转世。”
虞念卿又问道:“你不怕你的决心敌不过现实么?面对一个步履蹒跚,白发苍苍的老太太,你当真能对她喜爱如初?”
“不怕,我又不是只看皮相的妖。”封修远含笑道,“我心悦于她,她的每一日我都不想错过。”
虞念卿甚是羡慕封修远,他并没有封修远这般坚定的信念,他甚至连向宋若翡表白心迹都不敢。
“娘子即便成了老太太,亦会是我心目中最好看的老太太。”封修远的语调突然低落了起来,“但我没把握能与她和好如初。我当初向她隐瞒了自己的身份,便是因为我害怕她接受不了我是一只蜂妖。我很是后悔,我以凡人的身份与她成了亲,夺走了她的清白,她若是不肯原谅我,想要改嫁,恐怕难以嫁入好人家。我一直在想我是不是毁了她的一生?可若有机会重来一回,我想我依然会选择隐瞒自己的身份。虞公子,我不是甚么好妖怪,娘子说得没错,妖怪都是要害人的。”
“凡人不一定都是善人,亦是会害人的。”譬如我,我害得宋若翡伤心,害得宋若翡受罪,害得宋若翡衣带渐宽。
不待封修远说话,虞念卿劝道:“你勿要多想,赶紧养好身体,才能去找楚儿姑娘,或许楚儿姑娘亦在找你。”
一秒記住『三五文学→』为您提供精彩小说。